………………
绯闻
“这里是陵南的边陲,到了这个地界,松本大人就算是安全了。”
灰头土脸的男子跳下马车,吃惊地看着眼前瘦小枯干、身形佝偻的老妪慢慢直起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擦落脸上涂抹的精巧伪装,一点点变为一个栗发蓝眸、秀美挺拔的少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持有九弟的信物?”
少年不语,视线却一扫而过,落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松本回头望去,不由惊喜交集:“五哥,九弟,你们都在!”
迎面而来的正是泽北荣治和野边将广二人,泽北见了松本,笑嘻嘻地上前拉住他道:“六哥,你没事就好。”
少年投向泽北的目光含着浅浅的笑意:“这一回你又赢了。”
泽北双手乱摇,嚷道:“不算不算,我们比时出发,比时而至,并未分出高下。”
“何必谦虚呢?在海南王眼皮底下偷出一个大活人绝非易事,野边大人有伤在身还随你赶了这么多路,确是你技高一筹。”
见对方坦然地认了输,泽北俏皮地吐吐舌头,也笑:“健司,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输给我?”
“为什么?”
“因为你做人实在太有君子之风,从不屑使一些阴谋诡计,有时明明知道我在耍诈,还要装不知道。”
“……君子么?”
那也要看是对什么人了。
一个多月之前,河田兄弟那边传来了消息,海南对他们安插在诸星、土屋二人身边的线人已有所觉察,牧绅一发了雷霆之怒,下旨将野边束押大狱并劾以重罪,要泽北设法搭救。彼时他恰在泽北家中做客,欣然相助。二人约定比试脚力,潜入海南分头去寻松本和野边,找到人之后各自东西,循他国小道绕回陵南。忽忽数日,他们竟未分轩轾,同时到达了事先约定的地点。
回想起那夜海南王赶去听审,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情形,藤真不由一哂。
——如今那大叔想必郁闷得狠了。
泽北犹自叹息:“七哥花费数年在海南建立起来的人脉就这么散了,还真有些可惜。”
“走吧,”藤真戴上纱笠,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转身来,爽朗地笑道:“到了都城,我请你们去陵南最有名的馆子吃饭。”
陵南最有名的馆子叫做醒月楼。
野边伤势未愈,不便出门,松本便陪他留在客房。泽藤二人换了便装,衬着落日一路说笑,醒月楼的金字牌匾正立在陵南最繁华的街市口。
“醒月楼的大厨鱼住晚,是陵南将军鱼住纯的父亲,”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堂,选了二楼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藤真侃侃而谈:“关于醒月楼,陵南民间还流传着一段脍炙人口的故事。据说这间酒楼原为鱼住祖上所开,迄今已逾百年,鱼住晚一手精湛的厨艺全部源自祖传,早年却是个不思进取、好赌贪杯之人,还为此散尽家财,连此楼也典卖了出去。光阴荏苒,数年后他幡然悔悟,回到醒月楼重新操刀,决心用后半生的努力将它赎回,一晃又是三十多年,他兢兢业业,为本就生意兴隆的醒月楼赢得了极佳的口碑。当年陵南帝仙道岚曾慕名而来,听说此事后,表示愿将酒楼买下来送还给他,但他坚辞不受,皇帝深为感动,于是御笔亲提,送了这匾额给他。”
泽北听得心驰神往,笑道:“名气大了,总会有些故事。”
正说间,又有两人一前一后地上楼,在他们邻桌坐下。后上来的那位身着陵南卫教军服色的男子看来颇有些做派;一坐下便把桌子擂得震天价响,只管扯着嗓子叫:“小二,拿酒来!”
店小二正给泽藤二人送酒来,转眼见了那二人,立时屁颠屁颠地迎了上去,将酒肉抬给他们不说,还点头哈腰外加一脸肉麻的陪笑:“二位爷慢用,还需要什么,小的马上就去准备。”
泽北心头火起,正待发作,却见藤真亦是一脸不豫之色,却向他打了个手势,叫他噤声。泽北一怔之下,定睛看去,认得坐在那男子身边的人正是之前一直追随藤真左右的少年相田彦一。
相田彦一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显得心事重重,顾自喝着闷酒,那男子却兴致勃勃,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酒过三巡,只听那男子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待到皇上娶了令姐,彦一你可就贵为国舅了,到时候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甚么好愁的?”
相田彦一皱眉道:“中村,你休再胡言乱语。”
那中村显然颇通阿谀逢迎之道:“都说相田小姐的琴音能够探知人心,没想到就连陛下也未能免俗。皇上看上了陵南第一美人,令姐何等风姿,只要进了宫,不封娘娘也是贵妃——这件事朝野上下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否则便借我十个胆子,我却哪敢乱说?”
相田彦一怒道:“我才不希罕呢!若为贪图那点荣华富贵就要姐姐嫁入深宫受苦,我倒情愿她落在寻常人家。”
中村察言辨色,依旧喋喋不休。他巧舌如簧,不多时便说得相田彦一怒气尽消,话题便自然而然地转移了开去。
一旁泽北听了,不禁愕然——这一路耳旁也曾飘过些风言风语,只万万想不到竟是真的。向藤真看去,只觉纱笠遮挡下的面目十分冷淡,不现喜怒。他天性豁达,转念间便冲藤真努了努嘴,又做个鬼脸。
——啊,那个好色的仙道!说什么要你等他三年,他自己却急得连半年也等不下去,就忙着讨老婆啦。
只见中村唾沫横飞,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接下来更有许多不堪的话语,无非是今后升官发财还需多多仰仗之类。
泽藤二人都有些听不下去。
下了楼去,长街上人声鼎沸。见藤真低垂着头久久不语,泽北不免有些悔意:“唉,想开些,哪有帝王不风流?仙道也有他的难处,只要对你确是真心实意,就算收满三宫六院又如何?”
藤真摇了摇头。半响,终于叹息着开了口,却答非所问。
“彦一那孩子,可别再误入歧途就好。”
……
月上中天,一凉如水。
远远望去,长街的另一头,数盏飘着穗带的大红宫灯正并着一顶不起眼的小轿悠悠而来。
“小姐!小姐!”侍女慌慌张张、又惊又喜地敲开相田弥生的闺房:“快些起身,皇上派人来迎你入宫了!”
侍女为弥生理妆,一颗心噗通乱跳。
——皇上最近虽与小姐过从甚密,却从未留宿,今夜忽召小姐入宫,难道……
美人轻吁,心下亦是惴惴。
连日来,仙道频频出现在她面前,听她鸣琴,与她谈笑,知己之情,不言自明。
一年一度的火神节就要到了。
她素以善解人意自居,但是这一次,却不知是谁解了谁的心曲?
………………
洗牌
作者有话要说:拖了N年的文终于快要完结了这也是我第一个用心去写的长篇,所以才会执念长存吧提笔时心里很不平静,甚至不知自己写的东西究竟把心底的意念表达出来了多少文章有时幼稚但是那些心痛和那些爱,却是永难忘怀的啊翌日。
大朝。
金銮殿上。
一口气处理了数十件政务,陵南王难得的正襟危坐。
“诸位爱卿,还有什么要禀奏的吗?”
百官面面相觑,私语窃窃,却无人上前。
仙道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众人面前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左首最近处欲言又止的老者身上。
“上个月两份留中的折子,本王答应丞相会好好考虑一下,现下……已有了决断。”
老者欣喜地抬头,正对上仙道明媚动人的微笑。
看到这样的笑容,他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我们又尽数落入了陛下的毂中?
……
一个多月来,君臣不断在激流暗涌的交锋中相互揣测着。
——断袖之癖绝不是什么好名声。陛下最好能尽快尝试迎娶一个女人,一个聪明、识时务、不会影响朝政、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可以用适当的理由打入冷宫的女人。以目前的情势而言,没有比相田弥生更为合适的人选了。
——所以我才会在偶尔表露出对相田小姐的“青眼相待”后,便屡屡与她在各种场合“巧遇”吗?
仙道心下冷笑,淡淡地下了口谕。
“宣相田弥生上殿。”
当锦衣华服的绝代佳人轻移莲步踏入正殿时,仙道如愿以偿地在文武百官的脸上看到了各式各样的错愕表情。
——册封嫔妃理应是后宫的事情,何时搬到前殿来了?
皇帝扬眉,以迅捷的行动为他们答疑解惑。
“相田弥生。”
“臣妾在。”
“我国自古信火神,司奉神者称国师,有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师。你既是田冈国师的亲传弟子,又有他的遗命在身,能与鬼神相通,陵南理应奉你为师。”
美人应下,嫣然自得。
“嗡”的一声,丞相的头大了。
“池上将军。”
“微臣在。”
“你代掌的卫教军编制,自今日起全数移交给相田国师,任她差遣调度,不得有误。”
“臣遵旨。”
更多的人头大了。
……
静默片刻。
有不怕死的斗胆追问:“陛下对留中的第二份折子,所下的决断是?”
仙道一愣,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差点忘了。
着人搬出自己的墨宝,援笔而就:“退朝。”
挥挥袖,走了。
只见御案前白纸黑字,龙飞凤舞,上面赫然淌着十六个大字。
——国乱初定,百废待兴。忧患未除,何以家为!
藤真此刻正冷冷地盯着手心里一枚鸽蛋大小的丹丸。
“这就是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
泽北认真地点头:“我花了七七四十九天辛苦炼得的。”
“是不是吃了以后身体会变得很轻,然后就能飞到月亮上去?”
迟疑片刻,仍点头:“应该会。”
“哦?”
藤真瞧着这个兴趣爱好广泛,自称对五行八卦、奇门异术无所不通的知交好友,眼睛忽然亮了:“我试试。”
“不要啊!”
林间一片鸡飞狗跳。
……
九月廿四。
鹰至。
“虽然我真的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可是别老把我当作你肚子里的蛔虫好吗?”
不顾形象地捧腹大笑。
十月初五。
火神节。
相田弥生果然当得大任。
礼毕,独上重楼,把酒临风,于极喧嚣处极寂寞。
想起少时努力去做一个治世明君的理想,那时的自己还不能理解父亲。
就着月光认认真真地把“我很想你”和那个人的名字用小楷满满地写了一大张。
十月初七。
百无聊赖。
闻醉仙居小倌皆习剑舞,慕名而去,“恰逢”旧人彩子。
彩子口信,湘北王自认数月来武艺大进,邀他三日后至郊外的后山坡一较高下。
“呃?你是说枫弟……?”
“废话少说,你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去。”
没心没肺地笑。
……
偶至镜前,见一人形销骨立,大惊失色。
第一千一百一十八遍忍不住猜度,藤真在做什么呢?
………………
终曲
是谁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飒飒秋风,吹起一片湖光山色。
草庐边,静谧的的树荫下坐着两个相互依偎的少年。身量较高的蓝衫少年伏身于绿衣少年的怀抱之中,正惬意地小憩着。
难得相聚。
看着怀中人消瘦的脸,绿衣少年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指,像是要捋平对方烦恼般地抚上那时而皱紧的眉心。
此处绿林萋萋,远方水天一色,在傍晚的天幕下闪耀着磷磷的光。
爱怜地将怀中的少年平放在干燥的草叶之上,悄悄地俯下身去,亲吻他的脸,他的眼睑和他的唇。
蓝衫少年于睡梦间微微勾起了嘴角。
久久。
绿衣少年重又拾起了身子,凝望湖面,思绪渐渐飘远。
早在做出承诺之前,他就已经把心交给了这个人。
还记得在初识的那些日子里,他不知他是九五至尊、微服出宫游玩的皇帝,他亦不知他是名震江湖、谈笑间即可杀人于无形的剑客。从深敛不露的知音识趣、往来试探,到渐渐投机后的惺惺相惜、相见恨晚,只一管箫,一壶酒,二人便相携醉卧花间,笑看风月。
历经种种悲欢离合,可是心头的执念即使在最脆弱的时候也丝毫不曾动摇过呢。
……
不知何时,身后有双修长结实的手臂从腰际穿过,静静地搂住了他。
有人用脸颊轻轻蹭他的肩背:“下半辈子,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的。”
他怔了一下,低声道:“你想好了,放着好好的皇帝不做,跟着我可是要吃苦的。”
仙道侧头轻咬他的耳垂,缱绻不已:“有什么办法?得了你之后,我就觉得天下没有比做皇帝更辛苦的事了。”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三年时光淙淙而过。
仙道夙兴夜寐,宵衣旰食,他用人不拘一格,自那日立相田弥生为国师之后,陵南朝堂上又逐渐更换了一批新血,仁政既施,国力日复。
翔阳水患又生。
有人偶然发现了前任翔河郡守于生前花费数十年心血撰写的治水方略——可惜竹纸上文字残破,早已无人能辨。
要是藤真在的话就好了,翔阳王花形时常在力不从心的时候忍不住想。
可能是怨念太重的缘故,有一天他眼一花,那个人竟然毫无征兆地笑着出现,拜了一拜后,就将满满一叠誊抄后的手稿轻轻放在他的案前。
花形愣了一愣,想要捉住什么似的伸出手来,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如果不是那叠稿子是真实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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