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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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 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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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知语是钩和钱,从前钓出是非来。
话休烦絮。当下一行人到得庙中。庙官接见,宣疏拈香礼毕。却好太尉夫人走过一壁厢。韩夫人向前轻轻将指头挑起销金黄罗帐幔来,定睛一看,不看时万事全休,看了时,吃那一惊不小!但见:
头裹金花幞头,身穿赭衣绣袍,腰系蓝田玉带,足登飞凤乌靴。虽然土木形骸,却也丰神俊雅,明眸皓齿。但少一口气儿,说出话来。
当下韩夫人一见,目眩心摇,不觉口里悠悠扬扬,漏出一句俏话低声的话来:“若是氏儿前程远大,只愿将来嫁得一个丈夫,恰似尊神模样一般,也足称生平之愿。”说犹未了,恰好太尉夫人走过来,说道:“夫人,你却在此祷告什么?”韩夫人慌忙转口道:“氏儿并不曾说什么。”太尉夫人再也不来盘问。游玩至晚,归家,各自安歇不提。正是:
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
却说韩夫人到了房中,卸去冠服,挽就乌云,穿上便服,手托香腮,默默无言,心心念念,只是想着二郎神模样。蓦然计上心来,吩咐侍儿们端正香案,到花园中人静处,对天祷告:“若是氏儿前程远大,将来嫁得一个丈夫,好像二郎尊神模样,煞强似入宫之时,受千般凄苦,万种愁思。”说罢,不觉纷纷珠泪滚下腮边。拜了又祝,祝了又拜。分明是痴想妄想。不道有这般巧事,韩夫人再三祷告已毕,正待收拾回房,只听得万花深处,一声响亮,见一尊神道,立在夫人面前。但见:
龙眉凤目,皓齿鲜唇,飘飘有出尘之姿,冉冉有惊人之貌。若非阆苑瀛洲客,便是餐霞吸露人。
仔细看时,正比庙中所塑二郎神模样,不差分毫来去。手执一张弹弓,又像张仙送子一般。韩夫人吃惊且喜。惊的是天神降临,未知是祸是福;喜的是神道欢容笑口,又见他说出话来。便向前端端正正道个万福,启朱唇,露玉齿,告道:
“既蒙尊神下降,请到房中,容氏儿展敬。”当时二郎神笑吟吟同夫人入房,安然坐下。夫人起居已毕,侍立在前。二郎神道:“早蒙夫人厚礼。今者小神偶然闲步碧落之间,听得夫人礼告至诚。小神知得夫人仙风道骨,原是瑶池一会中人,只因夫人凡心未静,玉帝暂谪下尘寰,又向皇宫内苑,享尽人间富贵荣华。谪限满时,还归紫府,证果非凡。”韩夫人见说,欢喜无任。又拜祷道:“尊神在上:氏儿不愿入宫。若是氏儿前程远大,将来嫁得一个良人,一似尊神模样,偕老百年,也不辜负了春花秋月,说甚么富贵荣华。”二郎神微微笑道:
“此亦何难,只恐夫人立志不坚。姻缘分定,自然千里相逢。”
说毕起身,跨上槛窗,一声响亮,神道去了。韩夫人不见便罢,既然见了这般模样,真是如醉如痴,和衣上床睡了。正是:
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长。
翻来覆去,一片春心按纳不住。自言自语,想一回,定一回:“适间尊神降临,四目相视,好不情长,怎地又瞥然而去?想是聪明正直为神,不比尘凡心性,是我错用心机了!”
又想一回道:“是适问尊神丰姿态度,语笑雍容,宛然是生人一般。难说见了氏儿这般容貌,全不动情?还是我一时见不到处,放了他去?算来还该着意温存,便是铁石人儿,也告得转。今番错过,未知何日重返!”好生摆脱不下。眼巴巴盼到天明,再做理会。及至天明,又睡着去了,直到傍午,方才起来。当日无怀无绪,巴不到晚。又去设了香案,到花园中祷告如前:“若得再见尊神一面,便是三生有幸。”说话之间,忽然一声响亮,夜来二郎神又立在面前。韩夫人喜不自胜,将一天愁闷,已冰消瓦解了。即便向前施礼,对景忘怀:
“烦请尊神入房,氏儿别有衷情告诉。”二郎神喜孜孜堆下笑来,便携夫人手,共入兰房。夫人起居已毕。二郎神正中坐下,夫人侍立在前。二郎神道:“夫人分有仙骨,便坐不妨。”
夫人便斜身对二郎神坐下。即命侍儿安排酒果,在房中一杯两盏,看看说出衷肠话来。道不得个:
春为茶博士,酒是色媒人。
当下韩夫人解佩出湘妃之玉,开唇露汉署之香:“若是尊神不嫌秽亵,暂息天上征轮,少叙人间恩爱。”二郎神欣然应允,携手上床,云雨绸缪。夫人倾身陪奉,忘其所以。盘恒至五更,二郎神起身,嘱咐夫人保重,再来相看。起身穿了衣服,执了弹弓,跨上槛窗,一声响亮,便无迹影。韩夫人死心塌地,道是神仙下临,心中甚喜,只恐太尉夫人催他入宫,只有五分病,装做七分病。间常不甚十分欢笑,每到晚来,精神炫耀,喜气生春。神道来时,三杯已过,上床云雨,至晓便去,非止一日。忽一日,天气稍凉,道君皇帝分散保宫秋衣。偶思韩夫人,就差内侍捧了旨意,敕赐罗衣一袭、玉带一围,到于杨太尉府中。韩夫人排了香案,谢恩礼毕,内侍便道:“且喜娘娘贵体无事。圣上思忆娘娘,故遣赐罗衣玉带,就问娘娘病势已痊,须早早进宫。”韩夫人管待使臣,便道:“相烦内侍则个。氏儿病体只去得五分。全赖内侍转奏,宽限进宫,实为恩便。”内侍应道:“这个有何妨碍。圣上那里也不少娘娘一个人。入宫时,只说娘娘尚未全好,还须耐心保重便了。”韩夫人谢了,内侍作别不提。到得晚间,二郎神到来,对韩夫人说道:“且喜圣上宠眷未衰,所赐罗衣玉带,便可借观。”夫人道:“尊神何以知之?”二郎神道:“小神坐观天下,立见四方。谅此区区小事,岂有不知之理?”夫人听说,便一发将出来看。二郎神道:“大凡世间宝物,不可独享。
小神缺少围腰玉带。若是夫人肯舍施时,便完成善果。”夫人便道:“氏儿一身已属尊神,缘分非浅。若要玉带,但凭尊神拿去。”二郎神谢了。上床欢会。未至五更起身,手执弹弓,拿了玉带,跨上槛窗,一声响亮,依然去了。却不道是: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韩夫人与太尉居止,虽是一宅分为两院,却因是内家内人,早晚愈加提防。府堂深稳,料然无闲杂人辄敢擅入。但近日来常见西园彻夜有火,唧唧哝哝,似有人声息。又见韩夫人精神旺相,喜容可掬。太尉再三踌蹰,便对自己夫人说道:“你见韩夫人有些破绽出来么?”太尉夫人说道:“我也有些疑影。只是府中门禁甚严,决无此事,所以坦然不疑。今者太尉既如此说,有何难哉。且到晚间,着精细家人,从屋上扒去,打探消息,便有分晓,也不要错怪了人。”太尉便道:
“言之有理。”当下便唤两个精细家人,吩咐他如此如此,教他“不要从门内进去,只把摘花梯子,倚在墙外,待人静时,直扒去韩夫人卧房,看他动静,即来报知。此事非同小可的勾当,须要小心在意。”二人领命去了。太尉立等他回报。不消两个时辰,二人打看得韩夫人房内这般这般,便教太尉屏去左右,方才将所见韩夫人房内坐着一人说话饮酒,“夫人房内声声称是尊神,小人也仔细想来,府中墙垣又高,防闲又密,就有歹人,插翅也飞不进。或者真个是神道也未见得。”
太尉听说,吃那一惊不小。叫道:“怪哉!果然有这等事!你二人休得说谎。此事非同小事。”二人答道:“小人并无半句虚谬。”太尉便道,“此事只许你知我知,不可泄漏了消息。”
二人领命去了。太尉转身对夫人一一说知:“虽然如此,只是我眼见为真。我明晚须亲自去打探一番,便看神道怎生模样。”
挨至次日晚间,太尉徐唤过昨夜打探二人来,吩咐道:“你两人着一个同我过去,着一人在此伺候。休教一人知道。”吩咐已毕,太尉便同一人过去,捏脚捏手,轻轻走到韩夫人窗前,向窗眼内把眼一张,果然是房中坐着一尊神道,与二人说不差。便待声张起来,又恐难得脱身,只得忍气吞声,依旧过来,吩咐二人休要与人胡说,转入房中,对夫人说个就里:
“此乃必是韩夫人少年情性,把不住心猿意马,便遇着邪神魍魉在此污淫天眷,决不是凡人的勾当,便须请法官调。你须先去对韩夫人说出缘由。待我自去请法官便了。”夫人领命。
明早起身,到西园来,韩夫人接见。坐定,茶汤已过,太尉夫人屏去左右,对面论心,便道:“有一句话要对夫人说知。
夫人每夜房中,却是与何人说话,唧唧哝哝,有些风声,吹到我耳朵里。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夫人须一一说,只不要隐瞒则个。”韩夫人听说,满面通红,便道:“氏儿夜间房中并没有人说话。只氏儿与养娘们闲消遣,却有甚人到来这里!”
太尉夫人听说,便把太尉夜来所见模样,一一说过。韩夫人吓得目睁口呆,罔知所措。太尉夫人再三安慰道:“夫人休要吃惊。太尉已去请法官到来作用,便见他是人是鬼。只是夫人到晚间,务要陪个小心,休要害怕。”说罢,太尉夫人自去。
韩夫人倒捏着两把汗。看看至晚,二郎神却早来了。但是他来时,那弹弓紧紧不离左右。却说这里太尉请下灵济宫林真人手下的徒弟,有名的王法官,已在前厅作法。比至黄昏,有人来报:“神道来了。”法官披衣伏剑,昂然而入,直至韩夫人房前,大踏步进去,大喝一声:“你是何妖邪!却敢淫污天眷!不要走,吃吾一剑!”二郎神不慌不忙,便道:“不得无礼!”但见:
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开如满月,弹发似流星。
当下一弹弓,中王法官额角上,流出鲜血来,霍地望后便倒,宝剑丢在一边。众人慌忙向前扶起,往前厅去了。那神道也跨上槛窗,一声响亮,早已不见。当时却是怎地结果?
正是:
说开天地怕,道破鬼神惊。
却说韩夫人见二郎神打退了法官,一发道是真仙下降,愈加放心,再也不慌。且说太尉已知法官不济,只得倒赔些将息钱,送他出门。又去请得五岳观潘道士来。那潘道士专一行持五雷天心正法,再不苟且,又且足智多谋。一闻太尉兄弟唤,便来相见。太尉免不得将前事一一说知。潘道士便道:
“先着人引领小道到西园看他出没去处,但知是人是鬼。”太尉道:“说得有理。”当时,潘道士别了太尉,先到西园韩夫人卧房,上上下下,看了一会。又请出韩夫人来拜见,看他的气色。转身对太尉说:“太尉在上,小道看起来,韩夫人面上,部位气色,并无鬼祟相侵。只是一个会妖法的人做作。小道自有处置,也不用书符咒水,打鼓摇铃,待他来时,小道瓮中捉鳖,手到拿来。只怕他识破局面,再也不来,却是无可奈何。”太尉道:“若得他再也不来,便是干净了。我师且留在此,闲话片时则个。”说话的,若是这厮识局知趣,见机而作,恰是断线鹞子一般,再也不来,落得先前受用了一番,且又完名全节,再去别处利市,有何不美。却不道是:“得意之事,不可再作,得便宜处,不可再往。”
却说那二郎神毕竟不知是人是鬼。却只是他尝了甜头,不达时务,到那日晚间,依然又来。韩夫人说道:“夜来氏儿一些不知,冒犯尊神。且喜尊神无事,切休见负。”二郎神道:
“我是上界真仙,只为与夫人仙缘有分,早晚要度夫人脱胎换骨,白日飞升。叵耐这蠢物!便有千军万马,怎地近得我!”
韩夫人愈加钦敬,欢好倍常。却说早有人报知太尉,太尉便对潘道士说知。潘道士禀知太尉,低低吩咐一个养娘,教他只以服侍为名,先去偷了弓,教他无计可施。养娘去了。潘道士结束得身上紧簇,也不披法衣,也不仗宝剑,讨了一根齐眉短棍,只教两个从人远远把火照着,吩咐道:“若是你们怕他弹子来时,预先躲过,让我自去,看他弹子近得我么?”
二人都暗笑道:“看他说嘴!少不得也中他一弹。”却说养娘先去,以服侍为名,挨挨擦擦,渐近神道身边。正与韩夫人交杯换盏,不提防他偷了弹弓,藏过一壁厢。这里从人引领潘道士到得门前,便道:“此间便是。”丢下法官,三步做两步,躲开去了。却说潘道士掀开帘子,纵目一观,见那神道安坐在上。大喝一声,舞起棍来,匹头匹脑一径打去。二郎神急急取那弹弓时,再也不见。只叫得一声“中计!”连忙退去,跨上槛窗。说时迟,那时快,潘道士一棍打着二郎神后腿,却打落一件物事来。那二郎神一声响亮,依然向万花深处去了。潘道士便拾起这物事来,向灯光下一看,却是一只四缝乌皮皂靴。且将去禀复太尉道:“小道看来,定然是个妖人做作,不干二郎神之事。却是怎地拿他便好?”太尉道:
“有劳吾师,且自请回。我这里别有措置,自行体访。”当下酬谢了潘道士去了。结过一边。
太尉自打轿到蔡太师府中,直至书院里,告诉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终不成恁地便罢了!也须吃那厮耻笑,不成模样!”太师道:“有何难哉!即今着落开封府滕大尹领这靴去作眼,差眼明手快的公人,务要体访下落,正法施行。”
太尉道:“谢太师指教。”太师道:“你且坐下。”即命府中张干办火速去请开封府滕大尹到来。起居拜毕,屏去人从,太师与太尉齐声说道:“帝辇之下,怎容得这等人在此做作!大尹须小心在意,不可怠慢。此是非同小可的勾当。且休要打草惊蛇,吃他走了。”大尹听说,吓得面色如土,连忙答道:
“这事都在下官身上。”领上皮靴,作别回衙,即便升厅,叫那当日缉捕使臣王观察过来,喝退左右,将上项事细说了一遍。“与你三日限,要捉这个杨府中做不是的人来见我。休要大惊小怪。仔细体察,重重有赏。不然,罪责不小。”说罢,退厅。王观察领了这靴,将至使臣房里,唤集许多做公人,叹了一口气,只见:
眉头塔上双簧锁,腹内新添万斛愁。
却有一个三都捉事使臣姓冉名贵,唤做冉大,极有机变,不知替王观察捉了几多疑难公事,王观察极是爱他。当日冉贵见观察眉头不展,面带忧容,再也不来答扰,只管击天北地,七十三、八十四说开了去。王观察见他们全不在意,便向怀中取出那皮靴向桌上一丢,便道:“我们苦杀是做公人!
世上有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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