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说什么呢?还很不舒服么?我这就送你去医院……”水凝烟已急得掉下泪来。
而水妈妈这个从来只会大声骂人的强悍人物,这时候忽然也脆弱起来一般,刷白的脸松垮垮地抖索着,眼角的褶皱里滑落了透明的泪水,只是喃喃地嘀咕,“狗咬吕洞宾啊……你这死心眼的丫头,早晚会害死自己……”
水凝烟不解。
林茗低了头,却看到了水凝烟的手机掉落在刚才水妈妈躺倒的地方,拣起看时,正处于一条短消息打开的状态。
匆匆看了一眼,他迅速还给了水凝烟,神色已有些复杂,“凝凝,收好了!”
水凝烟头皮一麻,立刻知道自己手机遗落在房间里,有什么短消息让母亲给看到了。
低头看时,却是江菲发来的一条短信。
“凝凝,我不怪你轻易抢走林茗的心,可我不能原谅你辜负他。已和唐思源分手,再和林茗决裂,就为他是盛枫的哥哥?你以为自己还是二八少女,准备再蹉跎多少年?”
水妈妈一定只想着省钱,卧室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很高,水凝烟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水迹,到底是汗水还是泪水。
算是五年前给吓出来的思维定势了,水妈妈一听到盛枫就害怕,听说林茗是盛枫的哥哥,立刻就支持不住了。
江菲才是虚有其表的红太狼,明明是给背叛遗弃的一个,还在关心着她,担心着林茗,就是手中抓着平底锅,也不会舍得打到她或林茗头上。
左掌是晶晶亮的玻璃小挂熊,右掌是闪着黯淡光芒的手机,都是凉凉的,腻上了湿湿的汗水。
她站在那里抽泣,耳中一阵阵地嗡嗡乱响。
江菲知道林茗是盛枫的哥哥,那她知不知道这位好哥哥做过什么事?难道在疾恶如仇的江菲心里,这也是可以原谅的么?
“凝凝!”
林茗忽然叫唤着推了她一把,她才醒悟过来,擦着泪水又俯下身去看母亲情况。
“还没缓解。去换衣服,我们这就去医院。”
林茗一边说着,一边去找车钥匙,忽然抬头看到她没有动弹,皱了眉冲她喝道:“还不走?”
水妈妈迷糊间听到林茗的话,口齿不清地叫唤:“不去,我不去……医院。只会宰人……黑……”
水凝烟第一次看到林茗这样冷着脸高喝,心里倒也一怵,忙去换了裙子出来时,林茗已经把她母亲背到背上,走向门外。
水妈妈中年发胖,体重着实不轻,等将水妈妈送到车上时,林茗额上的汗珠已经成串地滴落下来。
“看好你妈妈,记得继续给她服药。”他不容置疑地吩咐一声,跳上车便往最近的一家大医院冲去。
放手的理由
急诊,挂号,抢救,直到凌晨时分水妈妈才缓过来,皱着眉睡倒在病床上呼吸着氧气。。
值班医生大大地表扬了一番眼前的这对“小夫妻”:“也算你们细心了,像这种深夜突然发病的情况,死亡率非常高,幸亏送来得及时,这次算是救过来了。不过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估计冠状动脉狭窄度在百分之七十以上,建议明天检查确定后尽快手术。栗”
水凝烟给母亲擦着汗水,低声问:“一定要手术了?大约要多少钱?”
“具体要看病人情况了。如果只做PCI介入手术,花费不太大,但如果做CABG旁路移植,也就是俗称的心脏搭桥手术,那至少得预备上六到八万元的治疗费用。从病人的既往病史看,左主干部位有严重堵塞,很可能必须做旁路移植手术。”
六到八万……
水凝烟立刻头疼。
她一向不擅理财,和唐思源复合后,他倒是把她的银行卡和手提电脑之类值钱的东西还给了她。可毕业三年,她的工作一直不稳定,并没有多少积蓄,离这个数字还相差很远。
林茗只一看她蹙着的眉,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钱的问题。去和公司里预支几个月工资,我和江菲再借你些,也就够了。竣”
以他的工资水准,独力拿出几万元问题也不大。可眼前这个固执的小女人会接受么?
果然,即使他这样说,水凝烟也只看他一眼,并不说话。
窗外天已微明,眼看是来不及赶回家补眠了。林茗搬了张椅子,靠着墙打了两小时瞌睡,便冲了个澡匆匆赶去上班。
临走,并没忘了告诉水凝烟:“你安心守着伯母,我会打电话帮你请假。”
“谢谢。”坐在昏睡的母亲身边,水凝烟回答得很无力。
她不想沾他的光,可强大的骄傲是必须有同样强大的物质基础作为后盾。
即便是向公司借钱,必定也是因为他和公司高层关系特殊的缘故。哪家公司会无缘无故预支一大笔钱给一个才工作没几天的新员工?
更别说她的工作就是因为他才得到,而眼前的住院费,也是他所垫付了。
可即便让她再上一回大学,她还是不可能有江菲那样的成绩,学会步入社会后应该具备的基本生存技能。
不是因为她笨,而是因为她遇到了盛枫。
她的学业向来优秀,从大三起才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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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妈妈的手术,确定在周五的上午。
周三周四,见母亲病情还算稳定,水凝烟照常上班。
林茗好像没有发现那条短信那样,依然和水妈妈第一次住院那般,下了班就过来看看,为她们订好晚上的饭菜羹汤,找医生问下情况,然后驱车离去。
和以前的区别是,他没能把水凝烟带回家去。
她借口不放心母亲,留宿在了医院里。
水妈妈身体虽好些,心情却不见得好,意外地沉默了很多,安静地窝在病床上,一整天都没说几句话。
水凝烟去找护士换药水时,林茗正把送过来的晚饭在床头放好,拿了碗为水妈妈盛汤时,水妈妈盯着他的脸,才忽然地问了一句:“林茗,你长得是不是和盛枫很像?”
林茗微笑道:“我们长得都像母亲,是有些像。”
“那么,品行呢?”
她的话语里明显带着猜疑,逡巡的目光像要将眼前这个总是温和微笑的青年一眼刺穿。
林茗神色不变,直视着水妈妈的目光,唇角略一扬起,不卑不亢地认真回答:“也像。请伯母相信,盛枫当年的辜负……有苦衷。”
见他没有为了撇清自己而去贬低盛枫,水妈妈叹气:“说得倒是兄弟情深哪,可谁知道你下面会不会也有什么苦衷呢?”
“也许会有吧!”林茗的眼睛明亮而湿润,“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自己没法确保凝凝下半生的幸福,我会放手。就像……当年盛枫一样,不得不欠了她这一世的幸福。我希望,我能替他还上,也为自己留一份希望。”
“盛枫……”水妈妈喃喃念着这个曾让她心惊胆战了好多天的名字,“他……他也希望凝凝过得好么?”
“是。”只一个字,清晰而肯定,掷地有声。
水妈妈没有接林茗递过来的汤,也没有追问当年盛枫离开女儿的原因,只是疲惫地倚着枕头躺了,深深地叹气:“其实我并没见过盛枫,也说不上他是怎样的人。不过……孩子,我信得过你。”
没有来由地,她就是相信了那双明亮的眼睛,温和的微笑深处,独独对她的凝凝,有一份难以形容的缱绻和温柔。
或许,那种不肯外露的情绪,因为藏得太深,反而让人觉得可信。
林茗听她说了一句信,眼圈微微地红了。
他低了头,黑黑的碎发垂下宽宽的额,面庞和眼角的线条显得格外柔和。
好一会儿,他郑重地望向水妈妈,眼神如少年般明澈安静,“妈,你放心。”
凭什么予取予求?
水妈妈顿时开怀大笑,自己端起汤,就大口喝了起来。。
明明是鲜香的草菇汤,她居然喝出了甜丝丝的味道来。
虽然年纪大,可她相信自己还没耳背。
眼前这个遇事总是先笑起来的青年,脸色没变,耳根却红了。
然后,叫了她一声“妈”。
还真没辜负第二次见面时包给他的红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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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凝烟那里,不好意思直接向闻致远预支工资,转而问Tina意见栗。
Tina不过抿嘴一笑,一转头就进去告诉了顶头上司,很快拿了张闻致远的批条过来,让她直接到财务预支工资去。
水凝烟从财务会计处领出来的数目,连自己看着都有点汗颜,低声问Tina:“以前……公司有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Tina不以为意,“规矩是人定的,你管他什么先例不先例的?”
水凝烟迟疑着问:“是不是……因为林茗的关系?”
Tina嘻笑着拍拍她白皙的面庞,“你说呢?”
水凝烟便更纳闷,“可闻董为什么对林茗这么好?林茗明明说过,他和闻董没什么关系。竣”
她的感觉里,闻致远似乎认识林茗的母亲,但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
如果仅如林茗所说,不过是个认识的长辈,有点业务往来,就能一个电话让闻致远没原则地预支几万块给一个并非南京人的新员工?
看她一眼迷茫,Tina便叹息了,恨其不争地拍了拍她的肩,“凝凝,还是快点找个人嫁了吧!你这性格,一个人活到现在没给人卖了,我都觉得惊讶了!”
水凝烟涨红了脸,脑中却忽然地闪过一抹灵光,分明要抓住什么了,又在心悸中慌忙地否认,自己摇着头,急急去整理文件,预备早点下班。
这时,闻致远走到门口吩咐:“凝凝,下班后陪我去下普觉寺。”
沙哑着嗓子只说完了这一句,他便又退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匆匆一瞥,他的神情很不对劲,不知是悲伤还是绝望,奇怪的气息笼着这个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似在忽然间,原本充满笑声和朝气的空间,弥漫开了难言的涩重。
明知水凝烟母亲住院手术,还让她下班后陪他普觉寺,也实在不太像他平时温厚待人的风格。
何况,普觉寺……
水凝烟转过头,轻声问Tina:“普觉寺……不是公墓么?”
“公墓,公墓……”
Tina跳起身来,急急翻动桌上的抬历,顿住手时,嘴角的笑容也凝固了。
她抬头看着董事长办公室紧闭的门,轻声说:“今天,是他独子的忌日。”
水凝烟半响说不出话,然后便打电话给林茗。
“林茗,我下班后有点事,可能没法按时去医院。你方便早些过去告诉我妈一声,陪她一会儿么?”她虽这么问着,却相信以林茗的个性,一定不会加以拒绝。
可这次她猜错了,林茗沉默片刻,居然回答:“我呆会儿也有事要出去,可能要稍晚才能过去。”
“那算了。”
水凝烟挂断电话,心里堵得慌。
不想他插手时他不声不响地插手,想他帮忙时他偏不理会。到底是她不了解他,还是她高估了自己对他的影响力?
这么一想着,连她自己都一惊。
既然没打算接受他,凭什么对他予取予求?
从什么时候起,她尴尴尬尬的接触和对立中,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了足以信赖的亲人,所以才会在遇到困难时,第一时间便想到向他求助?
盘弄着手袋上的紫水晶挂熊,又将捡回来的那玻璃小挂熊看了半天,她甩着脑袋不敢再想,又打电话给江菲。
江菲答应得极爽快,甚至还抱怨她:“伯母又住院,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丫的你还真因为林茗的事和我见外了啊?”
水凝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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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觉寺公墓位于牛首山的东南山麓,是南京最大的一处墓园。水凝烟听说过这个地方,但在南京呆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过来。
或许,这里真是另一个世界吧?
下了车,便觉一阵清清凉凉的山风吹过,夏天的炎热仿佛一扫而空。群山环抱,溪水潺潺,湖石假山间安歇着四万多亡魂。
这座墓园占地有三百多亩,一眼看去都是林立的墓碑,高矮宽窄不一。但闻致远显然来的次数多了,一下车便沿着纵横曲折的小径往前走去,并且越走越快。水凝烟抱了一捧雪白的百合,跟在后面几乎在小步跑着了,清晰地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声。
闻致远终于顿下疾行的身躯时,她已看到了拐角处一座汉白玉墓碑旁,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形正默然而立。
他扶着碑石,正垂着头略侧了身站着出神,被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了一脸的黯淡,轮廓却很清晰,无声无息地散着说不出的哀伤,连身后来了人都没有发现。
竟是林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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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生命里的独一无二(一)
他说有事,原来也是来祭拜闻致远的独子么?。
他的大半个身子挡住了墓碑上的陶瓷照片和姓名,但墓碑前的花束却是水凝烟再熟悉不过的。
明黄色的火焰鸢尾,给傍晚的余晖镀了一层淡淡的粉金,像一大群轻舞着的绚烂蝴蝶,振翅而舞。
只是舞来舞去,也离不开那长长碧叶笼着的翠绿枝条栗。
就像凡世俗人,用尽心思,费尽心血,逃不过命运无声的拨弄。
下午一闪而过的想法忽然间又冒出来,像毒蛇一样缠了过来,她在忽然间呼吸困难,掌心的汗水粘湿了包着百合花束的玻璃纸。
闻致远慢慢顿下了脚步,带了浓浓的鼻音唤道:“林茗,你也来了?呵,你也细心,特地给他挑了鸢尾?”
林茗转过头,唇角习惯性地挑起一抹微笑,却在一眼掠过水凝烟时僵住,然后是失声惊叫:“uncle,为什么带她来?”
闻致远从水凝烟手中接过百合花,轻轻放到墓碑前,低沉地说道:“她有权利知道,你也有责任帮她摆脱以前的阴影。还有,你不能再和以往那样孤单消沉下去,枫枫刻意隐瞒真相,是想你们活得更好,不想你们因为他而不愉快。”
林茗退开两步,默默望着水凝烟竣。
山风将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眼睛不像以往那么明亮,却比以往更加温煦。
在清淡的阳光下,他那难得皱紧的眉宇间漾着隐隐的疼痛和怜惜。
水凝烟的手保持着捧着百合花的姿态,木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