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摇摇头:“她是被老太太赶出府的,府里没人敢和她有些许联系。我倒是让李贵平日无事时出去打听着,可也没半点消息。她摔碎了那尊菩萨,虽不怨她,可以她的性子,肯定恨死了自己,不肯让自己有半点好过的。”
第六章 投石问路
主仆二人正议论着,只听院门一阵声响,管家娘子胡大娘引着几个丫头并两个婆子走进院来。
银月忙立起身来,搬了个小杌子放在阴凉处,招呼道:“胡大娘,这大热的天,您怎么亲自过来,快坐下歇歇。”
胡大娘冷哼一声,眼睛看都不看向银月一眼,锐声说道:“怎么大少奶奶没教你规矩吗?主子面前丫头也敢坐着。我看就是大少奶奶平常疏于管教,先有玉镜那贱丫头砸了菩萨,如今又有你放肆没规矩。让外人瞧见了,不说大少奶奶心肠太软,倒说是二少奶奶治家不严!都是你们这起子人,带累了二少奶奶的名声。”
展眉心下暗怒,这胡大娘明里是教训银月,却实是暗中骂她。
展眉心中动怒,嘴上却淡淡的道:“胡大娘所言极是。只是胡大娘这般懂规矩,怎不知道先给主子请安?”
胡大娘听了展眉一番话,脸上却毫无畏惧之色,冷笑道:“奴才得老太太怜惜,奴才的腿不好,除了老太太,是一概不用请安行礼的。想来大少奶奶不得在老太太跟前当些体面差事,自然不知道如何治理下人!大少奶奶如得闲了,倒真应该跟二少奶奶学学如何当家主事的”
展眉并不动怒,只偏头轻笑道“这话是胡大娘自己的意思,还是二少奶奶的意思呢?若是胡大娘自己的意思,我倒要去问问老太太,这世上可有奴才训斥主子的道理!若是二少奶奶的意思,我倒替胡大娘担心了。胡大娘想是对二少奶奶有所不满,居然将这不敬长兄,以庶犯嫡的罪名给安上。”话说至此,展眉将笑容一收,沉声说道:“老太太许你不必行礼,难道也许你连问安也不必吗?你不思老太太怜你之情,却站在这院内大声教训丫头。纵然是不把我放在眼里,难道不知道大少爷病着,不能惊扰吗?”
胡大娘眼中闪过错愕之色,展眉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被人顶撞冒犯只会自去垂泪,是以从不将展眉放在眼里,如今忽被展眉这般教训,实是惊愕万分。
当下只得冷笑一声:“这是老太太吩咐过来的下人们。奴才将他们带过来。大少奶奶自己仔细查问吧。奴才还有别的差事,奴才告退。”
说完也不等展眉吩咐,转身扬长而去。
银月满脸涨红,眼中含泪,上来扶住展眉说:“少奶奶别生气,胡大娘的脾气一向直爽,不是有意冲撞的。我扶您回房去吧。”
展眉点点头,对着众人道:“都随我进来,我有话吩咐你们。”
众人随着展眉走进正室,银月扶展眉在上首坐了,自立在展眉身后伺候。
室内众人向展眉跪地磕头行礼:“请大少奶奶安。”
展眉目光并不看向众人,只瞧着手上的茶,徐徐喝了两口,才道:“都起来吧,你们被指到我这,也算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礼。”
众人又齐声道:“谢大少奶奶。”又朝上磕了头,皆站了起来。
只见两个丫头,一个穿黄,一个穿绿,都是府里二等丫头的穿戴穿黄色衣服的满脸带笑道:“请大少奶奶的安,奴婢采萍,这是奴婢的亲妹子采莲,原是服侍三少奶奶的。因三少奶奶不喜人多,二少奶奶便让我们来伺候大少奶奶。奴婢一定尽心竭力,还请大少奶奶多多教导。”
说着两人蹲身一福。
展眉淡淡笑道:“自家人不必客气。大少爷病着,不喜人打扰,我贴身裙钗盥洗,还是由银月伺候便罢。你们两个只每日在这外间伺候。不用进内室。其余的就听银月吩咐。我乏了,你们出去自歇了吧。”
银月见众人出去了,轻声劝道:“您的身子刚好,最近又为大少爷日夜操劳,自己也要小心保养,犯不着为了他人让自己气恼。何况那胡大娘又是老太太的远亲,实不必为了此事与她怄气。”
展眉淡淡的道:“我并不是与她做口舌意气之争,老太太身边的福子我尚且小心对待,怎可能因一时之气与她结怨。只是你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她此番前来,并非是为了与咱们故意争执,只是替李星儿投石问路罢了。如若你我二人皆不做声,任她刁难,她和李星儿就真正的要越发为难咱们了。”
展眉喝了口茶接着道:“即使我着意敷衍笼络她,她也断不会与咱们为善的。她平素为人便是极为投机取巧,贪财爱小。现今府里是李星儿当家,她怎肯与咱们结交。况且还有这些下人在,今番被她压制住,以后就无人听咱们差使了。”
银月满脸佩服之色:“还是少奶奶想的周到,奴婢愚钝。”
展眉轻笑道:“你怎是愚钝,只是你平素心地纯良,与人为善惯了。怎会想到人心险恶。”
银月轻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展眉笑道:“可是又想到玉镜了?”
银月点点头:“奴婢的心思瞒不过少奶奶,我才是想,要是玉镜在,必能管得住这些下人。”
展眉道:“你别急,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对老太太说了,现在只要找到玉镜就行了。采莲和采萍这两个丫头的来历我想没那么简单,你出去打听清楚她们的底细,先不要让她们做什么,只让她们随意便罢了。我和大少爷的一应起居饮食,皆不要她们参与过问。”
银月点点头,自按展眉的吩咐去做了。
展眼又过了三五日,悠远的身子恢复了大半,林老夫人来看了几次,皆是满意而归。
展眉虽与悠远有过几次闲谈,却并未将实情相告,以免悠远病床上担心。她也察觉到,悠远虽与展眉夫妻情重,却并非倾心相爱。想来古时之人也皆是如此,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才是正常。
这日清晨起来,银月伺候着展眉夫妇用完早饭。展眉笑着对悠远道:“夫君可要到园子里走走,且喜今日天气凉爽,总呆在屋子里,也怪闷的,且也不是保养之道。”
悠远点头应允。两人慢步向园子里走去,银月跟在身后十步之外伺候着。
此时园内百花盛开,绿树茵茵,草叶上的露珠尚未蒸发,时有几只松鹤剔翎而啼。景致着实清新诱人。
悠远容色开朗,脸容带笑,时时停下来观赏一番。展眉在旁笑着道:“走了这大半个时辰了,去亭子里歇歇可好?”
悠远笑道:“你可是累了,躺了这大半个月,也真是憋闷。”
展眉陪他到亭子里坐下,轻声道“累倒是不累,只是有些话想和夫君说。”
悠远笑道:“你怎么倒与我生分了,家常没人,叫我远郎便好了。”
展眉脸色一红,随即正色道:“远郎,你可知道我因何患病吗?”
悠远摇头道:“我请了大夫来瞧了几次,皆说病症奇怪,不曾见过。只是你病的重,却先于我好了?我听娘说你梦中得遇菩萨,故此醒来。此事可当真?”
展眉脸色凝重,敛衽一礼道:“远郎请恕眉儿不实之罪,此事确有,却不全然属实。”
悠远讶然道:“这是为何,你可有什么难言之处吗?”
展眉并未回答,只是问道:“远郎可听过曼陀罗花吗?此花颜色绚丽,如碗口般大小,瓣呈五角形。百花多长于枝头向上,它却花朵朝向地面生长。十分罕见。”
悠远沉思道:“你说的可是酒醉花,花香扑鼻,闻之欲醉。”
展眉道:“正是此花。此花本无毒,若是将其花瓣捣碎,取其花汁,加热后香味浓郁。有提神之效。但若长时间大量吸入,便会导致神思倦怠,渐后狂乱呓语,神智不清。最后便会昏迷不醒,致人于死地。”
悠远悚然道:“你是说你我的不明怪症,皆是由此香所起?”
展眉点头道:“有人在咱们房里的蜡烛做了手脚,加入了那花汁。你先时因为时常睡在内书房,所以无碍。后来照顾我日夜不曾离开,便也一病不起。若不是老太太将你挪到内书房中调养,恐怕你至今也醒不过来。”
“那你呢?你是如何醒来发现此事的?”悠远追问道。
展眉顿了顿,掩饰道:“至于妾身,那倒确是一段奇缘了。神佛之事,实有不能说破之苦衷。为免冲撞神佛,还望远郎体谅。我母亲早年未逝前,极喜研制香料。这曼陀罗花之事,便是她在一本制香的古书上见到的。”
悠远脸现怒色,沉声问道:“眉儿,此事非同小可,你可确实了?”
展眉点了点头道:“此事眉儿不敢妄加猜测,远郎也瞧见我近日行事倍加小心,饮食起居除银月外一概不假手他人。”回身对银月唤道:“咱们府里燃剩的蜡烛,取来给大少爷瞧瞧。留神别让人瞧见。”
银月应了一声,不消片刻功夫便回来,从手帕中取出一截燃剩下的蜡烛。
悠远接过蜡烛,细细查看。只见蜡烛泛出淡青色,阳光下却比夜里看的清楚。
第七章 烧香还愿
展眉道“远郎闻闻看,此时蜡烛未燃,倒无甚大碍。”
悠远凑近鼻端,用力一嗅,果然一股异香,令人闻之烦闷做呕。
悠远怒极,将蜡烛重重向地上一摔:“此事究系何人所为,敢下此毒手,必要将他拿住重重法办!”
银月忙将地上碎蜡捡起,重新包入帕中。
展眉低声道“远郎切勿动怒,须知气大伤身。此人行事如此周密,不是一时半刻能查找出来,还望远郎能暂且隐瞒此事,容眉儿细细查访。”
悠远怒道:“难不成就这么呆呆等着,这府里少说也有上百人,如何查得?”
展眉温言道:“这府里虽人多,却不能无故来害咱们。二弟笑远油滑惧内,李星儿蛮横无行。三弟迁远不得重视,只求读书考取功名,采青内向软弱,谨小慎微。皆不象是行此事之人。也或许是咱们苛待了下人引他们起了愤恨之心。只是别叫娘知道了,又要累娘为咱们平白操心。也免闹的府里鸡犬不宁。”
悠远闻听展眉此言,不由纳闷道:“你怎的此次病好,同从前大不一样,若是以前,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展眉展颜一笑道:“娘不是说了嘛!妾身喝了菩萨净瓶之水,自然灵台清明,脱胎换骨了。”
悠远也知展眉戏言于他,尽管心情沉重,也不由得笑出声来。见阳光下展眉笑颜灵动,全不似以往木讷愁苦,心内不禁微微一动。
展眉见悠远展颜一笑,心下放松了许多,又道:“此事今日在园内,只有你我三人知晓,还望远郎日后在房内不要提及此事。需防隔墙有耳。”
悠远心思沉重的点点头;“只是难为你了眉儿。”
展眉笑道:“远郎哪里话。也出来这么久了,还是回去吧,被老太太知道,又要责怪丫头们不尽心了。”
悠远望着展眉的身影,有些微怔:自己与展眉夫妻已有三载,展眉为人寡言木讷,安分随时,从不曾象现在这般活泼灵动。虽然平素服侍自己体贴周到,却并未让自己倾心动情。反不如雪环…悠远心下惨然一笑,怎会想到这惨痛的往事,罢了,罢了!长叹一声,随着展眉。二人踱回院中。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悠远身子已恢复大半,每日往老林老夫人房中问安。林老夫人只命他细心调养,不许去商行操劳。悠远本就志不在此,只在内书房勾画瓷器绘图,或在房中与展眉谈笑解闷。
这日清晨起来,窗外碧空如洗,鸟语清脆。展眉坐在妆台前由银月伺候着梳洗,对银月道:”今日要去庙里进香,太过随意了不好,就梳个飞天髻吧。”
银月乖巧的应了一声。
展眉又问道:“采莲和采萍的底细你可打听过了。”
银月手上不停,嘴里回道:“回少奶奶,奴婢打听仔细了,她们俩原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只是喜搬弄是非,不得老太太喜欢。三房里人少,老太太就指给三少奶奶了。三少奶奶平日也不大使唤她们,只随她们俩个自便罢了。”
展眉微一沉吟,淡笑道:“原来如此,倒不曾想她有如此心计。”
银月奇道:“少奶奶是说谁?”
展眉淡淡道:“二少奶奶李星儿,她将这两个丫头指了过来,果然是别有用心。因是她指过来的人,我必然不肯信任,总要想法子赶了出去才是。这岂不正随了她的心愿。一则伤了老太太的脸面,毕竟是老太太用过的人。二则显的我挑剔不容人,惹府里的下人们议论。”
银月点头悟道:“原来是这样。真不知二少奶奶为何如此恨咱们,您对她一向忍让退避,从未得罪过她。”
展眉道:“不过是为了这家业罢了,悠远是长子,她岂能不防。只是未免太过小人之心了。且不要与她多做计较,你只着意提防采莲姐妹,一应近身事宜皆不要她们插手,只让她们在外间做些杂事就好。”
银月点头道:“奴婢记下了。今日出门,少奶奶还需盛妆才好,奴婢去寻件鲜亮颜色的衣服吧。”
展眉点点头。银月自去取出一件朱红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外罩品蓝月缎绣玉兰飞蝶氅衣,下摆满布金纹百花穿蝶图案。端的是瑰丽繁华。
展眉摇首笑道:“如此盛装,未免太过了些。”
银月劝道:“老太太有年纪了,喜欢看些鲜艳颜色。你看二少奶奶平日穿的衣裳,哪一件不是描金绣银的。”
展眉以手轻点银月的额头,笑道:“随你吧,就这件好了。”
银月服侍展眉梳妆完毕,跟随展眉一径来至林老夫人上房。
展眉俯身给林老夫人请安道:“媳妇给娘请安了,昨日夜里凉爽,娘睡的可好?”
林老夫人点头道:“倒是睡了个好觉。笑远孝敬了一领芙蓉簟,说是什么暹罗国带过来的,很是罕见。我睡着倒是比那蚕丝锦被凉爽些。”
展眉笑回道:“二弟素日是最孝心的。听人说芙蓉簟色如白玉,触手生凉,是解暑的佳品。现下虽然天气炎热,娘也不宜过分贪凉。这热气不得发散出来,是最伤身体的。”
林老夫人笑道:“你心细体贴,我是知道的。你前日说要去庙里进香还愿,可准备妥当了?”
展眉回道:“回娘的话,均已准备妥当。三日前已斋戒沐浴。等请了娘的示下,就通知二门上预备出门。
林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展眉一番道:“你家常太素净了些!今儿这衣服虽好,妆饰却是太少些,年轻的小媳妇子,还是应该打扮艳丽些才是。”
回身叫道“双喜,去把那套赤金点翠蟠缡璎珞并那一只点凤钗拿来,再把那五彩串珠孔雀如意绦也取来,一并给大少奶奶送来换上。”
双喜答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