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中人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个空缺。
而临老尚想一博的姚主簿目下虽然没有县丞之名,其实干的就是县丞的事情,久而久之上下也都习惯了。
只是姚主簿虽然有着等同于后世副县长的权利,但他毕竟没占着这个位子,话说他也不想要这个鸡肋一般的位置,而是把目标直接定在了一把手上。
张县令与林学正商量了一下午,分明就是抓住了姚主簿的这个疏漏。要用这个空缺的县丞之位来促使赵老虎使劲儿。
县丞虽然是一县之内名正言顺的二把手,但单以这个职位本身而言其实吸引不了赵老虎,它最大的好处还在于对将来的期望上。
山南东西两道山大地少,在整个唐朝素以贫瘠著称,郧溪又是个小县,所以外地官员其实并没有多少愿主动来此的,按着开国几十年的惯例,多是在山南东道之内自行调剂,只是到上一任满连本道内都已调剂完一圈儿,委实是没什么合适的人调派来此了。正是在这个背景下,所以姚主簿这个流外吏员出身的人才动了想上位的心思。其实若换个地方,譬如江南东西道,或者是淮南道,一县主官必定是有功名的人才能担任,像姚主簿这号的想都不会去想。
县令一任期满之后,若无外地官员空降调派而从本地提拔官员顶上去的话,县丞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这是官场惯例,若非情况实在特殊,也没人愿意主动打破这个惯例。
这一任调张县令来此已是勉强,未必下一任还从外地调派不成?而张县令本人也是有功名出身的,这一任满之后无论如何也会动动,如此考量的话,那如果现在能当上县丞,几乎就是稳把稳的下任县令人选了。
从如今排位第四到主政一方,赵老虎对县丞这个鸡肋位子或许没什么兴趣,但当这个位子直接连接到一把手县令的时候,他要是还不动心,那这几十年官场就算白混了。
张县令的开价确实是回味悠长,赵老虎只怕想不动心都难了!
唐缺想明白这些后,微微一叹道:“姚主簿也是个见识浅的,他若能忍忍的话,下一任县令岂不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又何必像现在这样劳心劳力的斗!”。
“他的年龄不允许了!”,林学正一句就顶了回来,“他比赵老虎大了五岁,跟州城马别驾同年,今年已经五十七喽,等张县令这一任期满,他就是五十九岁,本朝定规是六十致仕,五十九岁想接掌县令?到那时就是州里和道里都同意,报上去后吏部也不会批转的。年龄不饶人哪,所以姚主簿才会这么拼命,他这辈子要想坐上正位的话,要么今年,最迟明年,错过这两年,就是张县令走了也轮不着他”。
这一点后世里也是一样,唐缺自然是一听就明白。
说完姚主簿的事情后,林学正又问了一句道:“听说在县学里你跟南街张家的那个小子关系甚好?”。
“南街张家?你说的是张相文吧?”,唐缺也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林学正是县学之首,就等于是后世的校长,他要想知道学生的事情真是太容易了。
“恩,就是他。说说,你俩的交情到底如何?”。
“是还不错”,唐缺点点头,“前些日子他非拉着我到他家桃园结拜了,现在说起来还是结义兄弟”。
“好好好”,闻言,林学正难得的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唐缺的肩膀道:“看来张县令昨天下午真没说错,你唐成跟本朝开国的卢国公一样,是个大大的福星”。
“恩?怎么?”。
“明天晚上我会在三合楼宴请张文生,到时候你跟张相文一起来”,眼瞅着马车已经到了林学正家宅子门口,林学正边掀车帘边笑着补充了一句道:“张文生就是本县总捕,也就是张相文的亲三叔,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林学正说完,吩咐车夫把唐成送回家后,便下车去了。
明白,实在是再明白不过了,剿灭二龙山要赵老虎点头掌总,但真正出死力的还是张文生这操办具体事的。张县令此举分明是要上下交攻,两手齐抓。
眼瞅着林学正已到了宅子门口,掀开车帘的唐缺赶着问了一句:“卢国公是谁?”。
“卢国公姓程讳知节”,心情大好的林学正说完之后嘿嘿一笑道:“也就是说书匠口中的程咬金”。
林学正答话的同时,载着唐缺的马车辚辚声中已向前驶去……
……………………………………
当下下午唐缺难得的留在家里,吸取昨晚的教训,他中午小睡起来后就率先开始完成老和尚给布置的任务。
虽说仅仅只有二百个字,但到最后完成时几乎花费了唐缺两个时辰的时间,平均每写一个字都要一分钟,而且脑力、心力消耗巨大,不过付出的多,回报的自然也多,唐缺明显感觉到整个过程中他对钟书的理解要比以前快的多了。
整个下午妇人和兰姐儿都没进来过,这种情况在以前实在少见,也不知她们在外面忙些什么,晚饭时候唐缺还特意问了一句,但妇人也只笑笑罢了。
因是第二天上午有事,当晚唐缺睡的就早些,异日早晨起来推开窗户,却见平日紧闭的内院门此时正难得的大开着,妇人的马车正在院内停着,高家母女并两个新买的小丫头都在忙碌的往车上装着什么。
唐缺梳洗后出房到了马车旁边,见里面已放上了不少的纹饰的礼盒,随手打开一个写有“五色彩”的盒子,就见里面放着五匹绸缎,且这五匹绸缎正好五个颜色。其它的盒子里有的放着米面,有的放着野味儿,至于油盐酱醋,乃至椒姜葱蒜等家里日常所用都一样不少。
“这是……”,唐缺顺手拉住抱着一个盒子过来的丫头问道。
“这是送通婚书时的函礼,夫人昨天张罗了一天备下的”,赶上这样的喜事儿,那丫头脸上也是一脸笑,“喏,夫人正在房里打扮呐!啧啧,可真漂亮”。
……
第七十八章 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点点头的唐缺迈步到了西厢房,房内李英纨正由兰姐儿服侍着梳妆打扮,见他进来后就在镜子里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脸。
这妇人本就漂亮,一盛装打扮起来简直就是艳乍的逼人,好在有了前次的经验,唐缺倒没太意外,“函礼这么大的事儿,你也该先跟我商量商量才好”。
闻言,正盈盈笑着的李英纨微微一愣,随后脸色一黯道:“时至今日,阿成你还当我是外人?”。
她这一问,倒让唐缺不好说什么了,倒是妇人沉默片刻后幽幽声道:“阿成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你也得替我想想?那儿有夫妻之间还要分算钱财的?莫非你是嫌我这钱来的不干净,怕使着污了……”,说着说着,刚才还是笑意吟吟的李英纨脸上已有了自苦之色。
今天本是大好的日子,唐缺实不愿她如此,再仔细想想自己这一年多来的经历,现在的坚持倒显得虚伪了,去年在村子里还好说。自打年后到城里以来,他这吃的,用的,乃至住的,那样不是花费妇人的钱财,虽说有言在先这些钱都是会还的,但这些日子来妇人何曾得过他一文钱财?
一边是读书要花钱,另一边是现在的自己实在没钱,唐缺一边在心里鄙夷着自己的虚伪,脚下缓步到了妇人身边,伸手拿起梳妆几上的乌木珍珠簪替李英纨戴上。
“自打我入县学以来,吃的住的那样不是用你的钱!”,唐缺手上调整着簪子的位置,“我倒不是故意要跟你分算钱财,只是想你知道,我之所以娶你,只是因为你的人,而不是这份家财”。
“我知道”,闻言,正自自苦的李英纨侧了侧身子,脸就贴上了唐缺的手背柔柔的来回厮磨,双眼看着身前镜子中一站一立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人,重绽笑容的她口中细细声道:“我明白,我真的明白!”。
妇人重又高兴起来,但唐缺心里却并不快意,这倒不是生气或者恼怒,只是心里隐隐像堵着点儿什么东西一样,虽说夫妻一体不用计较钱财归属,但自己好歹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却被钱困成这样,怎么着都是一件窝心事儿。
“恩,我去换身出门衣裳”,唐缺轻轻拍了拍妇人的脸后向外走去,边走心下边在寻思找个什么机会好生想办法赚些钱花花,就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父母想想,唐张氏若是指着儿媳妇儿养活,时间长了难免要在妇人面前说不起话来。
但赚钱的事也不是你急就能有的,总得碰上好机会再说。等唐缺换好衣裳从屋里出来时,正好见门房老高到了二进院子门口,报说有个张姓公子来访。
唐缺知道来的是张相文,他以前送过自己一回,今天循着旧路就来了,“恩,你领他进来就是”。
听唐缺这么吩咐,老高微微愣了一下,毕竟这时代男性外客一般是不进内宅的,能让进内宅的都是跟主人有通家的交情,可是,没见过这位张相公来过呀?
老高稍等了一会儿,见唐缺没再多说什么后转身依命去了,过不一会儿,他就领着一身簇新打扮的张相文走了进来。
见门子领进来一个陌生小相公,除了高家的年纪大些还好,其她连高家女儿在内的三个丫头都作势欲避,唐缺见状,摆摆手道:“只管忙你们的,这是我兄弟,不是什么外人”。
张相文是个典型的自来熟,人来疯,一点都没进人内宅该有的矜持,听到唐缺的话后,他老远就笑说道:“对,你家老爷是我大哥,说起来你们还该称呼我二老爷才对”。
唐缺往张相文身边走,没等近身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传来,“你身上这什么味儿?”。
“熏香!”,张相文显摆着就地转了个圈儿,“这熏香可是在襄州波斯胡店子里买的,怎么样,好闻吧?”。
唐缺无语,唐朝富贵人家有给衣服熏香的习俗,并以此为时尚,对此他倒是早听兰姐儿说过,只是到今天才第一次见识。
张相文正显摆的时候,就见梳妆完毕的李英纨盛装出了西厢房,她跟兰草都知道唐缺有这么个结拜兄弟今天要跟着一起送通婚书的事儿,而且两人的对话也隔着窗子听见了,是以不用介绍唐缺介绍,走近前来的她便微微一福身子道:“这位想必就是张家二叔吧?”。
因妇人穿的是软底缎鞋,正在向唐缺臭显摆的张相文就没听见背人有人来,此时闻声转过身去,乍见身前有这么一位艳光逼人的妇人向自己福身为礼,当下就愣住了,还是唐缺见不得他这呆头鹅的样子轻咳了一声后,这厮才猛然醒过神儿来。
张相文醒过神儿后先扭头向唐缺挤眉弄眼的做了个鬼脸后,这才转过身肃容一拱手道:“小弟张相文见过嫂嫂”。
张相文虽然装相装的好,无奈他刚才愣神儿乃至向唐缺挤眉弄眼的动作都被侧跟在妇人身后的兰姐儿看见了,此时他越是装相,益发惹得兰姐儿再也忍不住的嗤笑出声。
这小子你就别指望他正经的起来!唐缺知道张相文的调调儿,当下挥手示意妇人不必再让茶,径直道:“准备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要是准备好了就动身吧。”
张相文接过唐缺递过来的礼函捧在怀里,边跟着往外走,边低声道:“嘿!没想到,我这小嫂子长的这么漂亮!大哥,我可算知道你为啥硬是要娶她了”。
“行了,闭嘴吧你”,唐缺可没有跟人讨论自己老婆的习惯,压根儿就没接张相文的话茬儿。
出了大门,妇人上了张相文带来的马车走在前面,唐缺两人则坐上后面那辆装着函礼的马车,两辆马车相跟着往县城老西街而去。
妇人的娘家是郧溪县城老北街的一院儿四合舍,只看房舍外围墙根儿上斑驳的绿苔痕迹便知这该是一栋祖传下来的老屋。
马车在妇人娘家门前停住,好动的张相文撩开车窗幕布向外看了看后“咦”的一声道:“不对呀,送通婚书可是重礼,就不说左邻右舍的都要来捧场,娘家人也该出来迎着才是,怎么这么冷冷清清的”。
闻言唐缺凑过身去看看,还真是,那老宅的门虽然开着,但门外却连一个迎候的人都没有,见到如此被人轻忽的景象,他心里难免有些沉沉的不高兴。
不过这毕竟关系着李英纨的颜面,唐缺也不好多说什么,“成婚乃是大事,里边儿的讲究多,未必你都知道?”,透过帘幕看前面的妇人已经下车进了门,唐缺也顺势就下了车。只是遗憾刚才只看到妇人的背影,所以就难以从她脸上的表情猜度出李家人这般安排的意思所在。
张相文下车之后,煞有其事的正了正衣冠穿戴后,平端的双手捧着礼函一步三摇的迈着郑重的“官步”向大门里走去。
按唐俗,送通婚书时要在男方亲族中选择有才貌,最好是有官位的年轻人担当函使,前时唐缺因城内无亲,所以变通法门想的是自己亲送,但昨天张相文既然要来,那这函使的职差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他身上,毕竟两人是结义兄弟,虽然勉强,但好歹也算有亲了。再说这小子长的不错,人又是富户出身穿的也体面,有他充任函使,不拘是妇人还是唐缺脸上都好看些。
张相文在前,唐缺落后半步,他后面就是那辆装着函礼的马车,两人一车顺着大开的门户向内走去。
门口上一个人都没有,但一绕过门庭内竖着的照壁后,唐缺就见到一进院子正堂外的廊下老老少少的站满了人,及至他俩进来,这些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就盯了过来。
“不对呀!”,至此,唐缺就是再不明白唐朝的婚俗也看出不对了,大喜庆的日子,但李英纨这些亲人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欢喜之意,甚或看向他的目光还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这……是什么意思?”。
…………
第七十九章 脸都丢尽了!
依时俗,男方来送通婚书时,女家应安排与新女婿同辈份的年轻男子在门户外迎候,等迎进院子后,女家舅父上前二迎,将男方新女婿及函使迎进摆放好香案的正堂内,先请水一碗,随后便由函使当着女家及宾客们的面用香案上备好的刀启开函封,当众诵读通婚书,以示通告周知之意,随后女家接受聘礼,安排酒饭招待函使及新女婿等人,再然后女家会在男方酒后要走时回送一份“答婚书”,并按照家中经济状况打发男方家来人,或成衣或匹缎不论。至此,整个报婚书的过程就算正式完成。
但今天毒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