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数千里同行,郑五三人与来福结下了不浅的交情,郑家三兄弟中尤以最小的郑七与来福最为投缘,看清楚马上来人后,他当先催马迎了上去。
闻听是来福回来了,唐成遂也下了马车边活动着手脚边等着他来。
自打来福主动要求到唐成身边做长随以来,不管是在金州、道城还是前往长安,他都是跟着唐成一起,说起来眼下这十多天倒是两人分开最长的一次,到了唐成面前
看着着实有几分激动。
唐成现在心情不好,也没心思跟他多说闲话,问了几句路途辛苦后便直接切入了正题。
“回大官人,小的这些日子先是在州城待了几天,随后又去了牛祖德此前任职的地方,随后又到天成军驻地走了走,现下是从锁阳关往龙门县一路追过来的”。
“嗯”,看了看脸色风尘仆仆的来福,唐成点了点头,“赶路这么急,想必你是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了,说说”。
“那牛祖德虽然有怪癣,但在地方上官声倒还不错,不管是在州城还是他以前任职的文德县和永兴县都没打问出什么贪渎的劣迹来,不过我倒打探到牛祖德正在做商贾贸易之事,且是做的极大”。
“商贾贸易之事!”,听到这个唐成有些失望,这实在不是个什么大问题,虽然朝廷有官员不得经商的明令,但规避这条禁令的方法实在太多,就连他自己都在干这个,更别说身为一州刺史的牛祖德了!不过有总胜于无,唐成也不愿太打击来福的积极性,遂顺口问道:“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你且细说说”。
“牛祖德不仅掌握着州最大的牲口及皮毛交易,而且举凡从州输往草原奚人部落的大宗丝缎、瓷器及盐铁等交易都掌握在他手里,那些来往于州及草原的商队头领里十个有八个是他的远亲”,跟着唐成时间久了,来福也知道朝廷有官员不得经商的禁令,如今牛祖德几乎是明目张胆的做着这么大的生意,那把柄岂不是好抓的很?因是想着这一点,来福说着这些时很有些亢奋。
作为中原地区农耕经济与草原畜牧经济的分割线与交汇处,长城互通有无的功效自不待言,而辖区紧邻着饶乐奚人草原的州天然的成为了这种互通有无的桥头堡,作为一个经济意识较强,且有过公司经历的穿越人,唐成根本不用多想就已明白掌握着这一资源究竟意味着多大的利润,难怪前面听说牛祖德在州刺史任上都干了八年还不愿意走,原本还有些漫不在意的唐成听到这一信息后精神一震,“这消息可靠吗?”。
“小的反复核实过”,见唐成神情郑重,来福也是神情振奋的重重点了点头,“小的花重金结交了几个商队的头领,此外又在刺史府内的下人及几家大货栈处都核实过,绝对可靠”。
“嗯,做得好”,虽然唐成现在还没仔细想这个消息该怎么用,但他却清楚的知道这个消息会很有用,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拍了拍来福的肩膀问道:“可还有什么别的消息?”。
满脸仆仆风尘的来福笑的很高兴,找郑七要过装水的皮囊仰头猛灌了一气儿后,嘴也没抹的继续道:“还有一个消息也跟这个有关,就因为商贾贸易的事情,牛祖德跟驻扎在白阳镇的广边军折冲都尉贾子兴关系闹的很僵”。
“广边军?”,听到这个时,唐成心里一跳,“锁阳关就是他们负责镇守的吧?”。
“是,白阳镇就在锁阳关西边不远处的长城根儿下,以河北及河东两道的道界为界限,州西边的长城隘口归驻扎在河东道云州的天成军管辖,州境内直到本道檀州的长城关隘都归广边军管,其中锁阳关就是最大的一个。
广边军跟檀州的镇远军同属幽州大都督府辖下”,因是前边儿打探的工作做的足,来福回答起来时信口拈来,毫无迟滞,口中边说,手上边捡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划着地形图。
唐成低头用心的看着来福所画的简陋地形图,“牛祖德跟贾子兴为什么闹僵的?”。
“牛祖德钱赚的太狠,贾子兴看着眼红也想分些好处,他要的多,牛祖德又不愿多给,两造里就这么闹僵起来了”。
一听此言唐成就明白了,唐朝在边镇地区设立节度使是在李隆基当皇帝后的开元中期才有的事情,在此之前,唐朝廷在一些重要地区实行的是大都督府统军制,河北道的幽州大都督府就是统领大军负责东北边境的安全,直到此后的开元天宝年间改为范阳节度使,而范阳节度使中最有名的那位就是大胖子安禄山。
跟后来的节度使们军政统管不同,现在的大都督府只负责管理军事,且还只是负责管理边军,无权插手地方政事,甚至就连地方上的镇军也不在他们的管辖范围内,而是归口在河北道行军大使衙门。在这种军政分离的制度下,幽州大都督府辖下的广边军虽然掌握着南北交通的长城门户,但受着管辖权的局限却无力在地方组织起牵涉甚多的大规模贸易商队,即便能做些生意也多是小打小闹。而这也正是贾子兴与牛祖德矛盾的根源所在。
将整个事情前前后后又重新理了一遍后,唐成心跳的感觉越发的强烈了,与此同时他心中又起了一股莫名的焦躁,明知道眼前有一个好机会却没法子下手利用,这种感觉真是不爽的很。
正在这时,不知何时走下车来的郑凌意扯了扯唐成的衣袖欣喜道:“夫君,这倒是个大好机会,以妾身在扬州市舶司的经历来看,这种两族之间互通有无的贸易收益最大,以本县的地利若能与掌握交通关隘的天成军联合,短短时日内必能使龙门县迅速富庶起来,那江南扬州就是最好的例证”。
“凌意你的想法固然是好,可是行不通啊”,唐成焦躁的原因就是这个,说话之间背着手转起了圈子,“龙门县毕竟是在州辖区,即便我真能不计后果与牛祖德彻底翻脸的抢了这生意,就不说干不干的长,单是他伸手在锁阳关那边卡一卡,我这边就什么都做不成了,毕竟我龙门所有往来交通的货物都要从他的地盘上过;再则这生意涉及的利润如此之大,单是一个牛祖德未必就能全吃的下来,他身后多半还有更大来头的,现在冒然去抢就是找死;最后一点,即便是这两者都不用顾忌也无法与天成军合作,龙门太小,我的官位也太低,又毫无能拿捏住他们的东西,这样双方实力悬殊巨大的合作是搞不成的,天成军那伙子丘八能活吃了咱们”。
郑凌意刚才也是兴奋过度,唐成此言一出,冷静下来的她也就明白了刚才的提议实在没有什么可操作性,这感觉就像是看着地上有一个金光灿灿的大元宝却没法捡一样,那种难受劲儿真是没法提了。
转了一圈又一圈,唐成最终只能废然一叹,“凌意,商贾贸易
不要再想了,至少从眼下来看咱们不仅是插不上手,T插手”。
说出这番话时,唐成真是又恨又不甘心,自打当日在山南东道道衙里从于东军的那份山川地理图上看清楚龙门县的位置之后,三千里的行程中他想的最多的就是借助龙门特殊的地理位置发展商贾贸易,这原是他预定的施政核心,本想着只等想办法解决了奚人的问题,实地考察了县内通往草原的道路状况后就开始着手修路,铺展贸易的,孰料今天却从来福口中得知了这么个消息。数月的憧憬与思虑瞬间毁于一旦,怎不令人恨而不甘?
没有了商贾贸易这条路走,即便是解决了奚人的问题,如此贫瘠的龙门县又该从那儿打开局面?
“大官人,属下还打探到一个消息”,说话的自然是来福。
唐成被他刚才那个消息撩拨的欲仙欲死,此时心情实难平静,闻言恨恨声道:“说”。
“我往白阳镇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消息,广边军中许多军士的家人在关中生存艰难,距离亲人又远,遂有意迁来州,贾子兴为了此事已经跑了两趟刺史府,目前看来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
“嗯?”,听来福说完,焦躁的唐成渐渐停住了脚步,疑惑问道:“竟然此事?”。
广边军的家人竟然要迁往边境之地的州!这消息乍听之下真是匪夷所思,也正因为如此,来福当日听到这个消息后相关的一切就份外留心,现在可算是派上了用场,“我最开始听到的时候也觉得不可能,因就仔细打问过原委。其实不止是本朝,前朝里历来边患最重的地方就是在东北”。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这是唐代边塞诗大家高适的代表作《燕歌行》开篇之句,讲的是开元年间边镇大将张守珪“隐其败状而妄奏克获之功”的事情。唐人作诗素好以汉代唐,诗中虽言汉,说的其实就是唐朝当下的事情。而“汉家烟尘在东北”点明的就是唐代边防的现状,因为东北边疆少数民族最多且并无统一政权,是以东北边境上最易生乱,这一点唐成后世里在课堂上也听老师讲过。
见唐成点头,来福话语不断的接着道:“正因为东北边患既多又重,所以自从国朝初年起驻守此地的边军选的就是最精锐之师,这些人的家乡几乎都是在关中”。
关中就是指长安所在的关中平原,最是膏腴之地,当初李唐打下江山之后实行府兵制,其中在给立功最大的精锐之师们授田时就分在这块地方,这个唐成倒是知道,只是如此以来他就更想不明白了,“关中膏腴,那些个军士的家人又怎会舍得搬来此地?”。
“关中是好地方,可是那块儿田地太少啊”,自打跟了唐成之后,来福还真是很少看到唐成迷惑犯糊涂的样子,此时终于见到这景象,脸上虽然还绷着,心底其实早忍不住笑出声来,“从太宗爷爷朝到现在,要说天下人口增长最快,授田最少的地方就是关中,听白阳镇上那些个军士们说,关中要是一赶上灾年,就连皇帝也得往东都趁食”。
来福嘴里蹦出的这么个新鲜词儿唐成后世里在史书中看过,也有另一种说法叫“就食”,说起来唐朝的关中就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北京和上海,地方太好,所以极容易在狭小的区域内集中大量的人口,这时候的农业生产与运输能力又远远无法与后世相比,结果就是一遇灾荒之后,面积并不大的关中地区粮食供应就接济不上了,到这个时候皇帝就带着宫人及大臣往东都洛阳趁食,从高宗朝开始这样的事情就发生过,前朝就更不用说了,则天武后之所以几度欲迁都洛阳,除了个人喜好之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出于保障都城粮食安全的考虑。
至此,唐成已是恍然大悟,合着这些军士们的家人想迁往州的原因倒跟龙门县中的很多人一样。
“也不仅仅是为了这个”,来福一边点头一边补充道:“十五成丁之后,这些府兵户出身的边军就要开始服役,直到六十岁才算了结,这其间每三年里就有两年时间不是在边塞就是在往返边塞的路上,家人们实也是耐不得分离之苦,既然留在关中生活也艰难,倒不如搬过来好歹换一个家人团聚,这些壮年边军其实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住的近些也能给家里有个照应”。
嗯,这倒跟后世的随军一个性质,彻底搞明白之后,唐成再看来福那张说得兴起后眉飞色舞的脸就有些不舒服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不早说?”。
“啊!”,来福闻言一呛,刚才你不是正跟夫人说话嘛,我能随便插嘴?咂了咂嘴,熟知大官人脾性的来福终于什么都没说,而且就跟变脸一样迅速的收起了那眉飞色舞的表情。
“不错,这次的差事的确办的不错,记你一功”,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将来福带来的消息完整的捋了一遍后,唐成再次抬起头时只觉天空都比前几天明亮了很多,而这些日子一直压在心中的沉闷铅云也悄然露出一线光明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闷气后,他转身之间大步向马车走去,“凌意,上车,咱们走”。
“去哪儿啊?”。
“到锁阳关见贾子兴”,脚步沉稳有力的唐成咬牙切齿道:“无论如何,广边军士的这些个家属本县是要定了,一个都别想跑!”。
…………
PS:这章基本是九千字,二合一连昨天那章一起了。
二百二十四章 贾都尉,咱们打个赌吧
福带回的消息改变了唐成的行程,在焦躁了很长时间T|线光明后,唐成就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迅速改向锁阳关扑去。
相较于来时平稳的车速,现在正驶向锁阳关的马车简直就是在飞奔,这时的马车又没个减震,在崎岖的山路上一跑起来之后其颠簸程度可想而知。坐在马车里紧紧抓住唐成的胳膊,郑凌意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摇散了,当高速的马车硌上一块石子猛的弹起时,从不曾有过这种经历的郑凌意再也忍不住的惊呼出声。
这番颠簸直让唐成也是脸色发白,后世里从没晕过车的他现在只觉胸中发呕的往上翻腾,没有减震就是不行啊,这见鬼的马车一旦跑快些之后简直比坐拖拉机还颠人。
郑凌意的失声惊呼让唐成再也忍不住了,脚下重重一踩车厢内的踏板,车夫“吁”的控马声随即响起,待马车渐渐停稳之后,唐成揽着郑凌意的手紧了紧,“路况太差,我先骑马走,你坐马车缓缓跟上来就是”。
唐成说完之后安抚的拍了拍郑凌意的肩膀,自忖耽误不起时间的他下马车换上郑五的健马后,便带着来福向锁阳光狂奔而去。
这一路上若非必须要花时间停下来休息以蓄养马力,来福看唐成的架势真恨不得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的赶路,大官人都拼了命,他这贴身长随即便是再疲惫不堪也只能咬牙忍着。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十一月初的龙门寒意冷然,在这倾尽马力的飞驰中,搅起的北风就如同千百把小刀子迎面剐来,唐成黑色的大氅如一面旗帜被朔风平托起来烈烈作响。
脸上早已被风的吹的麻木,进德冠下整整齐齐的头发也散出了几绺在额头上凌乱的飘飞,紧紧抓着缰绳的双手早已冻僵,而夹着马腹的双腿也如同被上了螺丝一样僵化的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这一切唐成都感觉不到了,脸上虽被烈风严寒侵蚀,但他那双眼睛却亮的可怕,直直的盯着前方的道路,除了快些,再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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