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特尔让斯蒂芬妮坐上前排的乘客位子,自己跟囚犯坐在后面。在汉斯开车送他们去圣…塞西勒的路上,迪特尔礼貌地开始了谈话:“你是出生在兰斯吗,小姐?”
“是的,我父亲是大教堂唱诗班的指挥。”
她有宗教背景。迪特尔脑子正在计划着,这算得上一个好消息。“他退休了吗?”
“他五年前去世了,一直病了很长时间。”
“你母亲呢?”
“我很年轻的时候她就死了。”
“这么说,你是一直照顾着生病的父亲?”
“照顾了二十年。”
“噢。”她一直单身,原来是因为这个,她把一生都花在了照顾有病的父亲身上。“然后他把房子留给了你。”
她点点头。
“有人会认为这是他一生辛劳的服侍赢得的小小酬劳。”迪特尔同情地说。
她蔑视地看了他一眼,说:“人做这种事情不是为了酬劳。”
“当然不是。”他不在意她话里的指责,如果她能让自己觉得在道德和社会地位上比迪特尔高出一等,那他的计划就更有望实现了。“你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
迪特尔已经看得十分真切,她所掩护的特务们都是一些年轻男女,就像她自己的孩子一样。她要哺育他们,给他们洗洗涮涮,跟他们谈话,或许还要关心他们的两性关系,不要让他们做出什么不道德的事情,至少在她的屋檐下保持本分。
现在她却要因此而丧命。
但是首先,他希望她能把一切都告诉他。
盖世太保的雪铁龙跟着迪特尔的车进了圣…塞西勒。他们在城堡的院子里停了车,迪特尔对韦伯说:“我要带她上楼,把她放在一间办公室里。”
“为什么?地下室里有牢房。”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迪特尔带着囚犯上楼,进入盖世太保办公区。迪特尔看了看各间办公室,挑了最繁忙的一间,这是打字室兼邮件收发室,里面都是穿着漂亮衬衫、打着领带的年轻男女。他把蕾玛斯小姐留在走廊,关上门,拍了拍手吸引大家注意。然后,他用平静的声音说:“我要带一名法国妇女到这儿来。她是个犯人,但我希望你们大家对她友善,客气,听懂了吗?要像客人一样待她。要让她觉得受到尊重,这一点很重要。”
迪特尔把她带进屋里,让她在一张桌子旁边坐下,低声说着道歉的话,把她的脚踝铐在桌子腿上。他让斯蒂芬妮陪着她,把黑塞叫到外面:“去让食堂准备午餐,摆上托盘。汤,主菜,一点儿红酒,一瓶矿泉水,多带些咖啡。再带餐具、杯子和餐巾过来。一切都要做得体面好看。”
中尉钦佩地咧嘴笑了一下,他不知道他的上司到底要干什么,但他肯定那是一个聪明的把戏。
几分钟后,他端着一个托盘回来。迪特尔接过来,进了办公室,他在蕾玛斯小姐面前坐下。“请吧,”他说,“现在是午饭时间。”
“我不能吃东西,谢谢你。”
“或许只吃一点儿汤。”他把酒倒入她的杯子里。
她往酒里兑了一点儿水,啜饮着,然后又尝了一口汤。
“怎么样?”
“很好。”她认可地说。
“法国食物十分精美,我们德国人效仿不来。”迪特尔信口说着话,想让她放松下来,她的汤喝掉了大半。迪特尔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韦伯少校走进来,怀疑地看着犯人面前的托盘。他用德语对迪特尔说:“我们这是在奖赏窝藏恐怖分子的人吗?”
迪特尔说:“小姐是位有教养的女士。我们该好好招待她。”
“我的上帝。”韦伯说了一句,转身走了。
她拒绝了主菜,但把咖啡都喝了。迪特尔很高兴,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等她吃喝完毕,他再向她提问:“你在什么地方跟盟军特工接头?他们是怎么认出你来的?接头暗号是什么?”她看上去有些焦虑,但仍拒绝回答。
他一脸忧愁地看着她。“很遗憾你拒绝跟我合作,而我却如此好意地招待你。”
她稍显困惑。“我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事情。”
斯蒂芬妮坐在迪特尔的身边,也有些茫然。他能猜到她在想什么:你真以为一顿美餐就能让这个女人开口吗?
“好吧。”他说着站起身,好像要离开。
“可是,先生,”蕾玛斯小姐说,显得局促不安,“我想要……去趟女士化妆室。”
迪特尔用刺耳的声音问:“你是想去厕所?”
她脸红了。“是的,我是这个意思。”
“我很抱歉,小姐,”迪特尔说,“这是不可能的。”
13
在周一的深夜,蒙蒂对保罗?钱塞勒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你只能为这场战争做一件事,那就把电话交换站毁掉好了。”
保罗在这天早晨醒来时,脑子里还回荡着这句话。这是一个简单的指令,如果他能够完成,将会有助于打赢战争。如果失败的话,战士们会丧命,而他可能会为输掉的战争而懊悔终生。
他一早就去了贝克街,但珀西?斯威特已经在那里了,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就着烟斗吞云吐雾,眼睛盯着六箱子的文件。他是那种典型的在军队混事儿的人,穿着一件格子外套,留着牙刷般的小胡子。他看着保罗,带着几分敌意。“我不知道为什么蒙蒂让你负责这次行动,”他说,“我并不介意你只是一个少校,而我是上校,这些东西本来没什么意思。可是你从未指挥过任何秘密行动,但我干这行已经有三年。这应该有所区别吧?“
“是的,”保罗快活地说,“当你需要有绝对把握完成某项工作,你就会把它托付给你信任的人。蒙蒂信任我。”
“但不信任我。”
“他不认识你。”
“明白了。”珀西没好气地说。
保罗需要珀西的合作,因此他要安抚一下对方。他环顾一下办公室,看到一张镶在镜框里的照片,是一个穿中尉制服的年轻男子和一个戴着一顶大帽子、较为年长的女人。那男子看上去像三十年前的珀西。“是你儿子?”保罗猜道。
珀西马上变温和了。“大卫现在在开罗,”他说,“我们在沙漠战争中有过一些倒霉的时刻,尤其是隆美尔到达托布鲁克那会儿,不过现在好了,他那儿不再是枪林弹雨,这很让我高兴。”
那女人黑头发,黑眼睛,长着一张刚毅的脸,与其说她漂亮,不如说那是一种阳刚的俊美。“这是斯威特夫人吗?”保罗问。
“罗莎?曼。她是妇女参政者,在二十年代很有名,她总是用她婚前的名字。”
“妇女参政者?”
“为妇女获选参政的活动家。”
保罗推断,珀西喜欢作风强悍的妇女,因此他喜欢弗立克也就好理解了。“我得承认你刚才说对了,我的确有这个不足,”他坦率地说,“我曾参与过秘密行动,上过第一线,但现在我是第一次作为一个组织者,所以我会非常感谢你的帮助。”
珀西点点头。“我已经见识到你促成一件事情的能耐了,”他略微笑了一下说,“但是,如果你要听什么忠告的话……”
“请说。”
“按弗立克说的去做。没有任何人像她那样,潜伏了那么长时间,最后幸存下来。她的知识和经验无人可及。尽管在理论上她由我管,但我所做的不过是提供她需要的东西而已。我从来不会去指指点点,告诉她该干什么。”
保罗有些犹豫。他从蒙蒂那里获得了指挥权,他是不会因为某人的建议就把它转交出去的。“我会牢记的。”他说。
珀西看上去很满意,他指着文件问:“我们开始吗?”
“这都是什么东西?”
“一些人的档案,原来考虑让他们当特工,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被否决了。”
保罗脱下他的外套,挽起了袖口。
他们两个花了一上午的时间一起看文件。有些人甚至没有经过面试,有些是见面后被拒绝的,大多数是没有通过特别行动处的训练课程而被筛选下来的——弄不清代码、无法使用枪支或者听到要从飞机上带着降落伞往下跳就吓得歇斯底里。他们大多二十出头,另外还有一个相同点是都能说一种外国话,流利程度就跟讲自己的母语一样。
文件实在太多,但没有几个合适的人选。珀西和保罗剔除了所有男人和那些不会讲法语的女人后,他们手头只剩下了三个名字。
保罗有些灰心,他们刚刚开始就遇到了如此大的障碍。“即便假设弗立克今早去招募的那个女人已经招募了进来,我们最少也要找到四个人。”
“戴安娜?考菲尔德。”
“而且这几个人既不是爆炸专家,也不是电话机械师!”
珀西比较乐观。“他们到特别行动处参加面试之前不是,但现在可能就是了。女人什么东西都能学会。”
“好吧,那我们就试试看。”
他们花了一会儿工夫就找到了这三个人的下落。让人更为失望的是其中一个已经死了。另外两个人在伦敦。一个叫鲁比?罗曼,不幸的是她正被关在霍洛威——贝克街以北三英里的妇女监狱里,等待谋杀案的审判。另一个叫莫德?瓦伦丁,档案上只是简单地写了一句“心理上不适合”,她是急救护士队的一名司机。
“只剩两个!”保罗沮丧地说。
“我担心的不是数量,而是质量。”珀西说。
“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人是淘汰下来的。”
珀西的声调变得愤怒起来:“但我们不能拿这种人让弗立克去冒生命危险!”
保罗发现,珀西在拼命保护弗立克。这老家伙愿意交出行动的控制权,但不肯放弃当弗立克守护天使的角色。
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他们的争论。是西蒙?福蒂斯丘,军情六处的那个穿细条纹外套的幽灵,就是他在圣…塞西勒的失利问题上对特别行动处大加指责。“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保罗谨慎地说。福蒂斯丘这人不值得信任。
“我想我可以给你们帮点儿忙,”福蒂斯丘说,“我知道你们要实施克拉莱特少校的计划。”
“谁告诉你的?”保罗怀疑地问,因为这件事还是保密的。
“我们就别纠缠这事了吧,我自然希望你们的任务取得成功,尽管我是反对的,但我愿意提供帮助。”
保罗很生气跟这家伙谈论这次行动,但追问下去也没有意义。“你认识哪位能说流利法语的女电话机械师吗?”他问。
“不认识。但有一个人你应该见一见,她的名字是丹妮丝?鲍耶女士,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她的父亲是因弗罗齐侯爵。”
保罗对她的血统不感兴趣。“她的法语说得怎么样?”
“她跟法国的继母长大,那是因弗罗齐侯爵的第二任妻子。她很愿意效自己的一份力。”
保罗很怀疑福蒂斯丘这个人,但为了找到合适的人选也顾不得这个了。“我怎么才能找到她?”
“她在亨登的皇家空军部队。”保罗不知道“亨登”是什么意思,福蒂斯丘随即解释道:“那是北伦敦郊区的一个机场。”
“谢谢你。”
“成不成都告诉我。”福蒂斯丘挂上了电话。
保罗跟珀西讲了电话的内容,珀西说:“福蒂斯丘想往我们这里安插他的奸细。”
“我们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不要她。”
“当然。”
他们先看的人是莫德?瓦伦丁。珀西把会面地点安排在芬丘奇酒店,就在特别行动处总部的街角上。他解释说,他们从不带陌生人去64号。“如果我们没有招她,她就可能猜到要她做某种秘密工作,但她无法知道这个组织的名称,也不知道办公室在哪儿。所以哪怕她泄露出去也没有多大害处。”
“很好。”
“你母亲娘家姓什么?”
保罗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说:“托马斯,她叫伊迪丝?托马斯。”
“那你就叫托马斯少校,我是考克斯上校。我们没必要用真名实姓。”
珀西并不是白混事儿的,保罗想。
保罗在酒店的大堂里见到了莫德,她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趣。她人长得漂亮,有点儿卖弄风情,制服上衣紧绷着胸部,很俏皮地斜戴着帽子。保罗用法语对她说:“我的同事在一个私人房间里等我们。”
她调皮地看了他一眼,也用法语回答。“我一般不跟陌生男人进酒店房间,”她傲慢地说,“但是看在你的分上,少校,我可以破个例。”
他脸红了。“不过是个会客室,有桌子什么的,不是卧室。”
“哦,那就好。”她有点儿嘲弄地说。
他决定换个话题。他察觉她有法国南部口音,便问:“你老家是哪里的?”
“我是在马赛出生的。”
“那你在急救护士队做什么工作?”
“我给蒙蒂开车。”
“是吗?”保罗不打算透露自己的情况,但他忍不住要问,“我为蒙蒂工作过一阵子,但我不记得见过你。”
“啊,也不是总给蒙蒂开,我为所有高级将领开车。”
“哦,是吗,这边请。”
他把她引进房间,给她倒上一杯茶。保罗发现,莫德很喜欢被人注意。珀西提问她的时候,他就仔细观察着这个姑娘。她很小巧,尽管不像弗立克那么纤瘦,人也很可爱,玫瑰花蕾般的小嘴巴,还特别涂了红色的唇膏,一边脸颊上还有一颗美人痣——这或许是画上去的。深色头发带波浪卷。
“我十岁的时候全家搬到了伦敦,”她说,“我父亲是个厨师。”
“他在哪儿工作?”
“他在克拉里奇饭店当首席糕点师。”
“真了不得。”
莫德的档案就放在桌子上,珀西轻轻往保罗一边推了推,保罗瞥见了这个小动作,眼睛随之移到了莫德第一次面试时的记录。“父亲:阿尔芒?瓦伦廷,三十九岁,克拉里奇饭店厨房搬运工。”
面试结束了,他们让她到外面等着。“她生活在一个幻想的世界里,”等门一关上,珀西就说,“她把她父亲提升为大厨,自己的姓也改成了更高贵的瓦伦丁。”
“难怪以前被刷了下来。”
保罗觉得珀西可能要拒绝莫德。“但是我们现在不能那么挑剔了。”他说。
珀西吃惊地看了看他说:“她会对秘密行动造成威胁!”
保罗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我们没别的选择。”
“这太疯狂了!”
保罗想,珀西恐怕是爱上了弗立克,只不过由于结了婚,年龄也大很多,就把这种感情转变成一种父亲般的关爱。这让保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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