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攀上了华太妃,封了贵妃,却终于明白,自己这个贵妃与华太妃的太贵妃并不相同。华太妃深得老圣人的宠爱,连太后都得让她三分,生怕惹了太上皇不高兴。太上皇更是打破了皇后在不封皇贵妃的旧例,封华太妃为皇贵妃,若非御史们闹得太厉害,只怕是要封华家做承恩侯的。而她呢,莫说皇后,便是在吴贵妃面前也时常觉得抬不起头来——吴贵妃之父是正四品,比贾政高出那么一头来,且吴贵妃是大选时被皇太后赐给了陛下,跟着陛下一路从王府走到了宫里,从一个庶妃做到了如今的贵妃,人家可没在皇后宫里当过奴才!
更不用说,如今华太妃因为替她说话的缘故在太上皇那里讨了个没趣,也懒得来管她的事情了。
虽说从她论辈分确实不妥当,可是听听那孔静娴是如何说的?
“我早些年的时候,也曾随着祖母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那时候觉得娘娘宫里有个研磨的宫女生得不错,果然是有个造化的。只是太后娘娘也劝劝陛下,喜欢就喜欢了,别拿出来见客才是,谁家有这个规矩呢,皇家的规矩是要万民敬仰的,一个奴才,抬举抬举也就是了,放到台面上给人看,不妥当。”
那时候宫妃们都在,皇后抿唇一笑,给太后告罪——这个“奴才”是打她宫里出来的,她给丈夫找了个这么人,自然得要告罪的。太后娘娘斜得意地瞧了一眼华太妃,把孔静娴拉过来笑道:“什么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太上皇前儿不是说了么?叫咱们舅爷爷舅奶奶也很妥当。”
偏偏最重规矩礼仪的和惠大长公主在一旁,见着自己孙女侮辱贵妃,居然不斥不怒,转而只对太后道:“皇嫂恕罪,我这孙女啊,打小被她爹给教坏了。她爹同她说,宁拜寒家妻,莫尊贵家妾,这孩子脑子死板,把这规矩拿到皇家来说了,是该打呢,看我回去告诉她娘去。”
太后道:“妹妹这话可是在埋汰我呢!孔家是什么人家?你们家的姑娘的规矩,才是真真的一等一的。皇家哪有多少亲戚,就什么人都敢攀了。景宁说的是实话。你也别老是罚她,多好的孩子,咱们家的公主们,也得多跟她接触接触,学点规矩才是。”
华太妃被那句“皇家哪有多少亲戚,就什么人都敢攀了”给气着了,去找着太上皇一通哭,谁知道晚了一步,和惠大长公主先一步上了眼药。
“皇兄,父皇把我嫁进孔家,为的是什么,皇兄知道么?”
因为这个王朝根基尚浅,太祖出身低微,起于弱势,争权过程中用的手段又略不能书于史,叫不少人寒了心,天下文人心里皆是疙瘩。
“我听不少人在议论,说咱们皇家到底有些外族血统——您先别气,我今儿个去给皇嫂请安,瞧见皇贵妃一身明黄,和皇嫂、皇后的用度一模一样,皇兄您告诉我,是也不是?”
太上皇老脸一阵通红,和惠与太后的关系倒没有多亲密,不过也从不曾结过梁子,帮过自己大忙的妹妹如此一通问,话里话外说他宠妾灭妻,他如何不恼?
可是恼了却没办法对和惠作,人是自己的皇妹,对自己登上大位有过大功劳,便不提过去,她如今是孔家的主母,自己虽然贵为太上皇,却真没办法去堵天下悠悠众口。
何况和惠说的还挺有道理:“皇兄,您是什么身份的人?要什么要不到?我知道您视名利为无物,可是替子孙后代想一想,咱们皇家,多少双眼睛看着呢?皇兄喜欢太贵妃,我做妹妹的没有给皇兄添堵的意思,可是这衣裳颜色,到底不好。知道的,说您对皇贵妃情深意重,不知道的,有的嚼舌头呢。”
她这番话一说下来,太上皇也领悟过来,问清楚皇妹来说自己一通的原因,把气撒到了贾元春身上:“朕瞧着她爷爷是个好的,怎么自己这么不懂规矩?当自己是谁呢?传朕的口谕给皇帝,管管自己的后宫,在亲戚面前丢脸好玩嗯!”
人就是这么个奇怪的生物,他自己瞧着华太妃很不错,就千宠万宠的,可是如果儿子敢宠妾灭妻,那是绝对不行的,想想又说了一通皇后:“也不知道劝劝皇帝,该摆出威风来的时候就得有当皇后的架子!”
帝后二人应了,出了宫就直接去见太后,请太后懿旨——宫妃得罪孔家这样的事情着实丢脸,不便言语,还是请太后以元春御前失仪的理由给罚了。
贾母与王夫人兴冲冲地递了牌子要去给元妃请安,却被泼了一通冷水。
“贾妃?太后娘娘叫她静养,老封君今儿个是见不到了。”皇后娘娘一如既往地温和贤良,没带一丝儿得意和幸灾乐祸。
知会了一声,倒也没叫她们立刻回去——她们也没这个胆子,留在泽坤殿里头继续听皇后和命妇们唠嗑,夸夸人家的女儿,大选时候指婚的问问嫁妆办的怎么样了,婚事准备的如何,撂了牌子的也夸一夸,当然,重点还是和惠大长公主的孙女的事儿:“模样不谈,行事真是出挑,本宫真恨不得是自己的亲闺女,瞧着比我们家的公主怕是还要稳重些。”她自己没女儿,说说公主,倒也没膈应。
命妇们忙奉承两句公主们活泼可爱,却也没人敢说一句孔姑娘的不是。抬高踩低这事,也得挑着人做。
贾母等心不在焉地听着,瞅见华太妃宫里的小宫女云儿在泽坤殿外头候着,心里有数,打皇后那儿出来后故意晃荡着——命妇无权在宫中坐步辇,贾母年老体弱,故而走得颇慢。云儿趁机告诉了她:“贵妃娘娘是得罪了景宁郡君了!”
叫王夫人气得回去一通哭:“我是没读过书的人,也知道尊卑有序,长幼有别,娘娘好歹是个贵妃,枉那景宁郡君还被那么多人夸过规矩好——”
贾政听得心烦意乱,跳起来就骂:“至圣先师的后人,是你说得的么?还不给我把嘴堵上!”
41偶遇
孔静娴执了一支眉笔,在眉角伤口处描摹着梅花的形状,身后名叫倩儿的丫鬟捧着玉梳妆盒,随口提醒道:“公主身边的崔嬷嬷刚刚来,说是公主请姑娘过去。”
“不是说韩王妃今天来给公主请安么?我先不去碍皇家的眼了——大哥回来了没有?‘
倩儿答道:“大爷今天出去了,是九门提督卫大人的三公子来请的,公主说,卫大人是明乐长公主的驸马,得给卫家点面子。”
卫大人也是个允文允武的,做到了九门提督,其自己出身与才干不可谓不丰,只是人们提起他来,还是先喊一声,驸马爷,再是,卫大人。孔静娴冷笑一声,随口道:“玉姐姐如今在哪里修行,可曾打听清楚了?”
“都打听清楚了,长孙姑娘自打苏州出来了便是来的京里,如今依旧没有还俗,在,在荣国府一个叫栊翠庵的家庙里头修行。”倩儿怯生生道,“就是姑娘前几天得罪的那个贤德妃娘娘的娘家。”
孔静娴脸上少有地起了波澜:“她是打定主意要当妙玉师傅了?”
当日弟弟静銘出生,长孙玉跟着长孙夫人来山东看望母亲,两个小姑娘年岁不差,相处得极好,谁知道一日玩耍时,孔静娴被她失手推了一把,刮到了桌角,留了个不大不小不深不浅的伤口,算是破相了。她自己倒不在意,和惠大长公主却是作了一通,找人往苏州去要长孙大人给个说法。
长孙家也极疼这个女儿,不得已,把孩子送去庙里给菩萨养着,好逃过和惠大长公主的怒火——公主可不独独是为了这事,她当了孔家这么多年的主母,却被儿媳妇来了不到几年便夺了权去,能不恼火?可是公主到底也是不好惹的,既然你们家女儿要带修行,那本宫就赐个法号,也省的修行到一半身子好了就回家去,惹菩萨生气。
从此,千娇百媚的玉姐姐便成了妙玉师傅。
而孔静瑢、孔静娴兄妹两个,与皇家也越远了。
“姑娘,奴婢这几天打听了,荣国府跟林侯爷关系并不大好,说是贾家有个爷,行事乖张,纨绔第一不肖无双,整天在内帷厮混,破坏女儿家名声,林侯爷瞧不上。”倩儿道,“这算是好的了,若是林侯爷同荣国府关系好,姑娘前儿个说的可不定要惹麻烦了。”
孔静娴道:“我就说,林夫人教出来的儿子,即使是个为了爵位不要爹的没皮没脸的,该要的脸皮还是要的。”
倩儿忙道:“姑娘,姑苏林大人和他们林家本就是一脉,叔叔没有儿子,林大爷过继过去,也不算是不要林家啊。何况这是圣旨,林大爷能有什么法子?”
“圣旨圣旨,整日里都是圣旨啊。”
“姑娘若是不喜欢林大爷,怎么不去对老爷太太说?”倩儿百思不得其解。
已经定了十几年的婚事,这会儿改了,世人如何看待孔家?孔静娴何必讨这个没趣儿,何况父亲母亲对那个林沫也是颇为喜爱,横竖找个人凑活着过日子,找个叫大家都满意的,人人都高兴,也好。难得有个男人能叫公主和父母都高兴,她又何必去泼全家人的冷水?
何况,那天看到的林家妹妹,也确实是合眼缘,林沫她小时候是偷偷跟着哥哥躲在屏风后头瞄过的,真真是挑不出差错的人来。
和她一样,盛名之下条条框框地束缚着不得挣脱的、演技极好的人。
也罢了,出身孔家,名利不缺,她享受着姓氏给她带来的衣食无忧,自然得要回报家族的。
倩儿悄悄道:“姑娘,今儿个大爷管我要姑娘的针线,我没给他。”
“大哥?为何?”
“今天不是林大爷的生辰,我想着大爷说不定是想我想着姑娘怕是不乐意的,我就没给。”
“嗯。”孔静娴有道,“下次大哥要,不妨给他吧,到这个时候了,端着藏着掖着的,我也不是那些脸皮子薄的。”她起身,随便翻了本书,却不巧是本女诫,三从四德地一路扫下来,她觉得也差不多了。
林沫也没有想到今天会碰上孔静瑢。
他被容嘉拉出来庆贺生辰。兄弟两个在五味楼找了个雅间。今天好像楼子里有别的贵客,并不曾表明身份的兄弟两个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忽视,在人手不够的前提下,半天了还没上一道菜。容嘉饿得几乎要冲出去找掌柜的拼命。林沫拉着他,喊了几遍小二不见人来,也打算去催一催,结果一出去就瞧见了孔静瑢。
他从楼子里廊里踱出来,神色颇是不愉,几个小厮跟着,表情也不大对劲,身后还走出来几个世家子弟,同他拉拉扯扯的,似乎叫他回去,终究是惹恼了他,皱眉作了一通,把那几个子弟骂在了原处。
“景珞兄。”林沫莞尔,上前行礼,孔静瑢忙也行礼:“如今你是侯爷了,我可当不得。”随即又道,“今儿个是泰隐的生辰吧,少不得我要不请自来凑个热闹了。”
“景珞兄这是什么话,快请进来。”林沫身子一让,露出对空荡荡的桌子面露凶光的容家来。
山东巡抚的小公子,孔静瑢并不陌生,瞧着容嘉的样子觉得好笑,叫来自己的小厮:“去问问掌柜的,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林沫幼年时在孔家的家学里读书,淘气的时候被文宣公狠狠地打过屁股,孔静瑢瞧他跟瞧自己弟弟没什么不同,并不曾因为他跟妹妹订了婚就尴尬起来。何况,听着卫家冯家贾家那几个混账子弟一干不甚如何的乌烟瘴气的言论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跟从小交好的兄弟们多相处一会儿。
“最近差事办的如何?”他问容嘉。
“不如何。”容嘉可怜兮兮地回道,“我觉得前辈们在排挤我。”
“你有什么值得人家排挤的么?”林沫给他泼了一盆子冷水,“好好地当你的差,上头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他不让你做你别插手,横竖出了什么事儿不是你的,安安生生地当你的差,你们家不缺出风头的人。”
孔静瑢眼里流出一丝赞赏来,笑道:“容兄弟也快要行冠了吧,听说今年容大人是要进京述职的。”孔静瑢没说下去,容嘉今后的前程,估计就是看容明谦这次的述职了。
只是这道理他不说容嘉也知道,一省巡抚的儿子,哪有他的长相那么天真可爱不谙世事?不过他没有林沫那样的大志向,不必像他那么走一步算三步,所以看着轻松罢了。白家的几个外孙都长了几张骗人的脸,林沫看着温和可亲,容嘉生得稚嫩可爱,谁都乐意同他们亲近,谁都以为他们好欺负。
几个人正吃着,忽然见容嘉腾地一声站起来:“柳湘茹?”
柳湘茹据说是理国公柳芳的族孙,和容嘉是同年,生得七分女相三分病态,肤色雪白带着些青黄,颊上还有两抹凄艳的红色,面容姣好,他咳嗽了两声,整个人显得十分地虚弱,却又把脊背挺得笔直,看着直叫人敬佩。
听说孔静瑢是孔子后人,他这才流露出一丝向往来,但仍然不甚客套,虽然坐在他们的包间中,双目却在四处搜寻,像是在找什么人。
这是叮叮咚咚的丝竹声响了起来,有穿红着绿的花旦上场,身段唱腔还算那么回事,林沫听到一声极其熟悉的、极其讨厌的声音从廊上传来:“哟,玉菡兄,你瞧瞧那个唱穆桂英的戏子“
林沫道,真是晦气,原来薛大傻子竟然也在。
他和孔静瑢正皱着眉要作,只见柳湘茹爆喝一声:“柳湘莲,你在做什么?”翻身飞到台上,把那花旦扯着就走,两个人拉拉扯扯,拳来脚往,把那看戏的吓得半死,五味楼的掌柜在戏台子下面,苦着脸简直要哭了出来。
雅间里头剩下来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柳兄瞧着身子骨不如何,原来拳脚如此厉害。”容嘉干笑两声,“那个戏子——看来也不是戏子,听柳兄刚刚那么喊,估计是他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堂兄弟了?他们柳家倒是都是一表人才。”只是要回去同母亲说一说,四妹妹和柳家的婚事还是算了吧。
过了许久,柳湘茹才带着洗干净脸面又换了身衣裳的柳湘莲上来,给林沫道歉:“扰了侯爷的兴致,着实过意不去。我家兄弟不懂事,回头叫他去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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