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小花顿了一下。
“我甚至不认为自己脆弱,反而,我很冷静,我怕我会麻木。”
四周是一片黑暗。
死透的黑暗。
吴邪走在一片虚无之中,往前看不见通路,向后退不进归途。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做梦,或者是身处幻觉之中,药用到后来,他偶尔疼得休克了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幻觉。
偶尔会回到那天,他在一个逼仄的陷阱底下,仰头,就能看见一个逆光的身影,朝他伸出手,他只看得到那个人一半的侧脸,却再没有更深刻的初见;偶尔会回到那个雨天,他晕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眸上蒙了一层透明的水雾,每一个感官却都被一个人的存在填满。
闪回的这些瞬间,都是早期他忽略的无数细节。
有时候他会做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他从来也没有接近过那座山,没有遇见那个人,他在自己的店里活得好好的,睡到日上三竿起,有生意就接一接,没有就坐在椅子上翻翻书,或是看人来人往,想想明天。每一天平平淡淡,无喜无忧,不谈满足也没有不满足。
每一天。
他望着门口,觉得自己是在等生意,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是在等一个人,却不知道等谁。
只是知道那个人应该一直没有出现,江南冷冷清清的细雨天,每一把经过的伞下,都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他不知道那人应该长什么样,只知道如果,只是如果,那人要是远远经过,不用走近,他也一定认得出。
可是,多少次直想把魂授,梦结束时,他已过了一生,却连那个人的面也没见着。
如今只是一片漆黑,总好过他连幻觉都分辨不出来,在一生的尽头,闭上眼前,怅然若失。
他没有再梦到他,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如今终于要到头了,或许他甚至无缘看到他最后一眼,也都必须结束了。
吴邪感觉眼前闪过几道白光,之后耳边似乎有人说话,他费力地集中精神,听见那是胖子在叫他。
“我晕了多久?”,他问。
“不长”,胖子见他醒来,甩给他一支补充能量的药剂,“也就十多分钟。”
吴邪喝下药剂,看了看自己左臂,穿透性子弹伤,其实并不算多骇人,血也止住了,就是疼得很,子弹钻进皮肤里那种火辣的痛感,反复重演。
“说了我要是再叫不醒,你就用这个”,吴邪递给胖子一卷粗布,展开全是针灸用的毫针,“别扎脸,其他随便。我不能再没有意识了,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吴邪”,胖子见状,觉得有必要跟他好好谈谈,“我觉得这次你不是痛晕过去的,你知道你几天没合眼了吗,出发前一天晚上,你在床上装得是一动不动好像睡得挺熟的,但是你瞒不了胖爷,老子光靠鼻子也能闻到你那周围全是亢奋的味儿。这两天就不用说了,你不都算好了吗,啊?怎么,这十几分钟没算进去?”
“我不能容忍有任何变数发生”,吴邪很平静道,“即使这个变数是我自己也不行。”
“行了行了”,胖子难得的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他是越来越拗不过吴邪了,“你放心吧,你昏睡这十几分钟胖爷都替你看着局面,小花那边也传来消息说他跟瞎子已经把人搞定了,现在估计正按着你的计划撤走。
“那就好”,吴邪本来紧绷的面皮终于露出些许倦色,然而下一秒他就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痛觉灵敏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比方现在至少连打一针都省了。“我们走。”
“走去哪?现在外面……”,胖子纳闷,外面还在激烈的枪战,对方残余的势力很快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这个时候安安稳稳地等着下一步行动就够了,还走什么走。然而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后脖子一阵刺痛,跟着就失去了知觉。
“你就陪到这里吧,接下来我只能一个人走了。”
【正文完结】十年
外面果如胖子所言,正在激烈的枪战,枪口的火星仿佛爆裂的迷你烟花,炫目,此起彼伏,一片混乱。
吴邪挑了事先看好的那条小道,一个人钻了进去。
他也不知道去哪,没有目的地,只管走就好了,反正没所谓。
不出所料,果然就算他已经把对方的主力都打垮,还是会有最核心的人在他一露面的瞬间就盯了上来。
下一个瞬间,幽深的巷道里,一根极轻极细的飞针,一个人倒在了潮湿晦暗的阴影里。
再次醒来,吴邪心里没有半分的惊慌,反倒如释重负,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终于到这一步了。
他看着对面陌生的人,心道,你终于露面了。
“你很聪明”,对面那人形容苍老,眼里却是灼灼精光,看到吴邪苏醒了,直奔主题,“这些年一步一步毁了我不少心血……不,是差不多全部心血。”
吴邪没有跟着说话,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这人,他要看清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造了这段孽,让自己活成了如今的模样。
一个不起眼的人。他在心里总结道。可能是已经站在了结局的门外,他现在心里十分平静。
“我知道你早就知道自己被监视着,现在也故意被我抓来”,也不是不起眼,吴邪才发现原来他有一只眼睛似乎是斜视,盯久了看让人想把他掰正了,“你这么自信的原因是什么呢?我猜……没有什么后招吧?”
“对付你”,吴邪道,他撑着站起来,“还是可以有的。”
那人冷笑一声,“有又怎么样?就算是全灭,现在你一个人在我手上,杀了你,你照样什么都看不到。还是说你根本不在乎,宁愿把自己送到我这儿来冒一冒风险,也要把我赶尽杀绝?”
“我不会死的。”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斜眼从背后掏出一把□□,拿在手里转了两圈,才慢悠悠地抵在了吴邪的脑门上,“我只要打开保险,子弹上膛,再这么轻轻一扣,你猜你会不会死?”
吴邪轻轻拿手拨开枪口,道,“我猜你不会让我这么快就死的。”
“或许我改主意了?”,斜眼顿了一会,又把枪口移了回去,“你这么大费周章,又是捏造各种假象,想要骗我你爷爷的秘方还在你手里,对,我是还抱有一丝侥幸,可是我今天看到你我突然想开了,不管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秘方,我还有时间,还可以重头再来过。你呢,恐怕就没有了。”
说着打开保险,吴邪听到一声清脆的子弹上膛的声音。
他看着斜眼,全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斜眼看不惯他的样子,食指慢慢回扣,却突然不知从哪飞来一柄飞镖,“唰”地打落了他手中的枪。
“你来了”,吴邪回头,没有半分意外地看到一个背着光的身影。
刺目的白光模糊了那身影的每一个细节,可是就算没有细节,那个身影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着,严丝合缝,在光影的效果下,一时有如神佛。
吴邪对着那个身影,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从暗处又跳出三四个对手,一下子将张起灵围住,斜眼冷哼一声,“你果然没有失忆。”
对面没有吭声,转瞬间就跟那四个身手不错的人战在了一起。
只见那四人配合得极好,一人站一个方向,在交缠打斗中换位也是极为考量,一看就是配合了几十年了的。
张起灵双手空空,以手为白刃,在双脚分别被两人紧紧束缚的情况下,下身纹丝不动,一手拽住剩下两人其一的手腕,当场拗断,一手揪住另一人的上衣,往身前一带,接着还没等那人反应,便捏上那人脖子,瞬间捏碎。
跟着借助腰力,猛地一转身一甩,将脚上那两人踢了开去。
那两人反应也是极快,一见同伴折损了一个,连忙掏出随身背的大砍刀,就朝张起灵袭来。
张起灵一个翻身上了墙壁,跟着踢落一个人手中的刀,余光一瞟,又是一个闪身避开了断了手腕那人射出的麻醉针。
迅速一个蹲起,拾起那把掉落的大刀一个飞掷,便将还欲再射麻醉针的那人从前往后一个贯穿,钉在了墙壁上。
只剩下两人,几乎是轻而易举。
斜眼眼见自己最后四个贴身的助手一个一个被抹去,提起吴邪的衣领子,喊道,“都杀了吧,反正我们都活不成了。”
“我们正下方,有一个有趣的东西,马上你们就会和我一起,还有万千的陪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剩。”
“不会”,张起灵从怀中掏出一些金属的废件扔在地上,冷静道。
“不可能”,斜眼的瞳孔猛地一缩,强自冷静道,“你不可能知道这个,只有我一个人,我没让任何人知道……”
张起灵没有回应,倒是看了一眼一旁的吴邪,后者也望着他,眼神平静无波。
“你……你已经毁了我在这个世上那么多的心血,如今这个无论如何……”,斜眼眼神涣散,他暗暗用另一只手按下了开关,果然没有任何反应。他将吴邪拉得更近了些,冷冷地道,“最不济我手里还有个生活的人,他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很重要”,张起灵看着吴邪,重复了这三个字。
“他早都中了我的□□,活不长了”,斜眼松松握着吴邪的脖子,刚才张起灵捏碎颈骨那一招他也不是学不来,“只是如果你照我说的去做,我起码还能让他多活一会儿。”
张起灵闻言眼神一黯。
斜眼还待再说,突然有利器自下而上穿透胸腔的刺痛感,斜眼还没来得及发力,跟着就被吴邪手腕一翻折断了他的手骨。
“你……”,斜眼向后踉跄几步,看着吴邪不可置信道,“你不是明明被下了麻药……怎么可能……”
“你的□□我没有收到”,吴邪看着他,冷道,“不过这些年拜你所赐,我的体质发生了变化,普通麻药早都对我没有作用了。”
“不可能……”,吴邪的一刀准而狠,左胸第二根肋骨和第三根肋骨之间,斜眼很快就支持不住往地上倒去。
吴邪向前走到他身边蹲下,“我想我现在应该告诉你一件事,我知道罗漾是你安插在特备的一张底牌,可惜他早就不替你做事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跟杨薰是什么关系……”
你杀了他最爱的人,他怎么可能还为你卖命。
斜眼本来就因为失血而抽搐不已,闻言一顿,还想说话,可惜已经失了力气,声音都在嗓子里。
吴邪按着他胸口的那把刀,又捅得更深了些。
终于没隔多久,刀下的人停止了呼吸,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吴邪站起来,回头,伸出那只没握过刀的手,道,“小哥,走,我带你回家。”
张起灵牵过那只手,逆光的脸有些模糊,然而吴邪看到,他笑了。
一别数年,一朝得见,不问流年。
回廊一寸相思地,
落月成孤倚;
背灯和月就花阴,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