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吴邪喝得有些上头,脸微微发烧,道,“总之再喝一杯。”
说着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接着又倒满,转过身,晃晃悠悠地往张教官跟前走去。
他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张起灵面前,举着一杯酒,道,“总教官,我敬你三杯。”
极力克制着醉酒的头晕和重心不稳,吴邪就跟钉在地上似的,站得笔直。他满心以为自己控制得挺好,还在心里默念“老子帅得你哭”,却不知道本来他这个长相,看上去就比较安静无害,虽说他脑子精明,但看着就是没一点坏心眼的样子,要是要害个人估计别人都被怀疑完了恐怕才想到他身上。当然换一个说法就是,看着太菜,不值得注意,别人也懒得防备。而现在喝酒又上头,不光脸,连脖子带耳朵,都红成了一团,整个人看着就像一个烧开的锅炉,“噗噗”地往外冒傻气。
张起灵看着他,眼睛里静水无澜。
“这第一杯”,吴邪郑重地举着酒杯,强迫自己看着张教官的眼睛,“谢谢你给我机会,让我留在这里。”
谢谢你我相遇。
说着喝光一杯,跟着倒上,“第二杯,我跟胖子一起,谢谢你愿意当我们的教官,亲自指导我们。”
谢谢你我相处。
“还有一杯,不是感谢的话”,吴邪又倒上一杯,“希望……以后不论有什么任务都能顺利完成,化险为夷。”
“恩”,张起灵连饮三杯,“虽然我一开始并不赞同你留下,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希望你能不辜负自己,也保护好自己。”
吴邪闷闷地答应了一声,知道自己该走了,不应该继续在他跟前杵着,但是又不太甘心。人就是这样,要是没有迈出步子的话可能永远也不会往前一步,但是一旦打破了心里的那个安全距离,又会生出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破罐子破摔这样的念头。
“怎么了?”,虽然是这样问,但是张起灵眼神没有任何变化,没有疑惑,没有尴尬,有的只是一成不变的淡然。
吴邪本来还有些借酒壮胆的意思,现在被这样的视线迎头淋下,瞬间也醒了三分。
他在等什么?或者说他在期待什么?眼前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他不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是他的冷淡,没有情绪,连眼神都像不属于这人间。
这样的人还会有七情六欲吗?说实话,吴邪不得不怀疑。
在这样的人面前,好像自己的感情突然都变得格格不入,变得另类。
“没、没事……”,吴邪说得仓促,没想到明明喝醉了,面对这件事情头脑却还是这么清醒,真不知是不是应了那句话,以为自己没醉的人其实醉了,以为自己醉了的人怎么都醉不了。
于是他慢慢转过身,迈步就要走。也是,不走难道留下来跟他唠嗑?他还没见过比张起灵更难接话的对象。或者说扑上去抱着他哭?吴邪自问他还没醉到可以和影帝飙演技。
“等等”,背后蓦地传来淡淡的一句。
吴邪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幻听,连步子都没敢停,又听到一声,“等一下。”
这才放心地停下来,转回身去,疑惑地“嗯”了一声。
“那件事情”,张起灵道,“下次不要再做了。”
哪件事情?吴邪现在被酒熏得头脑不清,反应也慢半拍,歪着脑袋站在原地思索了半天,也没闹明白他到底是指哪件事情。
“你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再拿自己的身体去堵枪口。”
原来他说的是这事。吴邪似乎一下子抓住了重点,却又觉得遗失了什么重点。他要说的就是这个?只是这个?他还以为他所说的那件事情,指的是他占的那点便宜……
这一瞬间,吴邪有些窃喜,他果然没去消除记忆,之前发生的种种,都还好好地留在他的脑海里。但是下个瞬间,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失落,或者说不能叫做失落,只是怅然若失,心里空空的。
一切如之前所料想的,他果然没有被任何东西影响,可以了然地站在这里,不遗忘也不提起。就像是放了一块摆件,每天都从那里经过,也知道有这么个存在,但是却从来不去注意,到底是摆了个木雕还是一幅字画。
“那就是万不得已……”,吴邪辩解完这一句,又回想到当时的那情景,突然觉得或许情况也不是那么凶险万分,如果不是他在看到枪口对准了谁的时候失去了思考能力,也许事情还有别的解决方法 。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恐怕他还是不会去赌一个万一。
【32】烫
“怎么回事儿啊?”,胖子都洗漱完了看到吴邪还躺在床上,连忙冲过去掀被子,“还赖床?我就说得留个心眼儿吧,这些教官心真黑,也不控制个量,看你们这些宿醉的今天怎么熬过去。”
吴邪连忙坐起来,含糊问,声音都在喉咙里,“几点了?晚了没?”
“没呢,刚吹哨”,胖子道,“你脸怎么还这么红?还醉着呐……哎唷,怎么回事?这么烫?”
吴邪挥开胖子的手,把被子一掀,跟着下床穿好鞋,朝洗漱间走去。
“你是不是发烧了?”,胖子跟在后面问。
“恩……”,吴邪昨天晚上就睡得不踏实,早上直接没听到起床哨,现在全身酸软,嗓子跟刀割似的疼,再加上昨晚喝的有点多,脑子不清醒得很,发烧加上宿醉,整一个酸爽。
“要不要胖爷我去给你请个假?”,胖子表示关切。
“不要了……”,吴邪洗完脸,转过身看到胖子就在身后,摆摆手,道,“我这就好。”
“你这样儿不太对劲啊”,胖子已经准备妥当,离集合也还有一个小解的时间,足够他俩磨叽几句再发足狂奔的了,“不知道你发烧的人等会指不定怎么拿你开涮。”
“我好了”,毕竟训练了将近一年,从起床到所有事情完毕那都是分分钟的事,吴邪看了眼胖子,示意他道,“走吧。”
“等会”,胖子拉住他,看着他问,“你告诉我,你最近训练起来跟不要命一样是不是因为他?”
模拟实地测验之后,准正式成员的训练就跟特备那些老队员合并了,也就是说,一起跑圈,做对抗训练,射击,仰望大神的同时,让这些新鲜血液们真正融入核心部分,成为特备的一份子。
然而自从吴邪回归特备的训练场,他就好像无时无刻跟自己较着劲,明明体能到极限了,却还在拼命挖掘,胖子变成吊车尾的那个,一边在最后咒骂这小子吃错药了,一边担心他别什么时候一头栽倒在地猝死在他面前。
一开始还以为他是心里有气要发泄发泄,一连作这几天,再有气以他那个性格早该消了,没想到他还越作越来劲,这就不合常理了。
“……”,吴邪灌了一大杯水嗓子还生着烟,不太想说话,愣了一会儿,才犹豫着点了个头。
“你图的啥?”,胖子不解,“他也没逼你,这是训练又不是什么荣誉竞赛,又不是说你赢了还可以赢个教官回来,你说你自个儿逼自个儿有意思吗?”
“你别管了”,吴邪拉拉自己的袖子,他现在脑仁疼得厉害不想听这胖子叨叨。
“你以为胖爷稀罕管你”,胖子嫌弃地抽回手,在自己身上拍拍,跟着道,“这不你这会要是病倒了不还是得麻烦我吗?这人都是有个极限的,也叫天赋,别人有那个能力跑得那么快不怎么带累的,那是别人的本事,你天生不是干这个的,后天又开发得晚,误了勤能补拙的时辰,现在你想拼命了,晚了嘿。你看你这两天这么折腾自己,昨天喝了酒又吹了凉风,抵抗能力也差了吧。”
“我知道”,吴邪道,他顿了顿,才又说,“以后还有很多任务,我不可能永远像这次一样走运。”
确实,开始训练的时候,吴邪的确是有着想要发泄的心情,他娘的被个局套进去了,而且这个局还不是故意针对他的,换谁都气不打一处来。因此,跑步的时候,他盯着那个背影,恨不得踹下来放在脚下踩几脚。
然而,当不管怎样他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减少的时候,甚至当他费力跑动的时候被对方越拉越远的时候,他忽然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个鸿沟。
别说他一直想要把那个人从他自己的世界拉出来了,就连眼前这个可以看得见的距离,都是一个跨不过去的深渊。
可是这跟心理的距离比起来,透彻得简单直白,每一步的前进都可以最直观地看出来。他在离那个人更近,可以看得更清楚,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在离那道看不见的门更近呢?是不是总有一天,他终于可以跑到他身边,迈着一致的步伐,用同一种韵律喘息,然后打开那扇看不见的门呢?
“你记住”,昨晚张起灵的话在吴邪的脑子里循环了一晚上,“保护好你自己。”
“恩……”
“我一直没想过你会真的留下来”,他顿了顿,“留下来的代价太大,并不适合你……”
“你怎么能断定……”,吴邪觉得自己在坐云霄飞车,他前一句话把自己捧上最高的那一点,接着果然就推了一把,九十度,猛冲。
张起灵摇了摇头,“你既然留了下来,这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要忘了你来这里的初衷,不要被任何人或者事分心,危险的时候,没有人能保证一定救得了你,我也不例外。”
“我不……”,吴邪抢着道,他想说我不需要一直在别人的保护下,他想反驳,就好像被踩了一个忌讳,想要卯足劲踩回去。但是话一出口却意识到,对面是小哥,他永远只会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而不会刻意地找茬或是别的什么。而且他刚才好像说,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分心?
吴邪看着张起灵,早已把未出口的几个字咽了回去,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应。
而张起灵静静地站在吴邪面前,无比清醒,“早点休息。”说罢径自朝门口走去。
他娘的休息你大爷!吴邪回过神来,在心里骂了一句,却自动屏蔽了之前那一句话,关于任何人的那句。
现在想起来,早知道大晚上的脑内会自动循环,他当时就应该琢磨清楚了,也不用整晚都在想他这个表态到底是几个意思。
基地医务室。
“不是我说,我在特备待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有谁跑医务室跟你这么勤的”,啰嗦狂魔刚给吴邪打好点滴,正整理东西要出去,似乎觉得不过瘾,又回过头来补充,“要不是这儿没女护士,我还以为你看上谁了呢。我就问你一句,你这身体还要不要了?”
“罗漾”,胖子忍了半天,终于爆发了,“你弄完了就赶紧出去,废话都说了一箩筐了,你有完没完?快走走走走走,别打扰我们家天真休息。”
“我是医……”
“要,怎么会不要呢”,吴邪怕他继续,这医生话唠的功力他们都见过,只不过本来已经自动屏蔽一个频率的声音,但没想到这丫还自带调频,这要是让他说下去不知道又得说到什么时候,只得赶紧截断他,“你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了。”言下之意是你走,你赶紧走。
罗漾终于心满意足,识趣地走了。
“那……胖爷我也回去了?”胖子眼神在吴邪和张起灵脸上不断穿梭,问道。
“嗯,下午还要训练,你先回去午休吧。”吴邪并没有理会胖子眼神中的揶揄,看着他很平静地道。
胖子道了一声你好好养病就立马离开了,走得时候还不忘贴心地把门给他俩带上。
门一关上,整个病房仿佛一下子被抽离了出来,吴邪本来还因为生病而略显迟钝的感官,也一下子敏锐了起来。
整个房间很静,静出了一种空旷的感觉,呼吸仿若有回声,彼此相闻。
吴邪突然觉得这样的独处或许并不是一个合理的说话场合,那个人的气息充盈着四周,他只觉得正输进血液中的液体带动着血液一起逆流而上,一种异样的冰凉在全身漫开,都没时间思考放走了胖子是不是一件错事。
“我……我休息一个中午差不多了”,知道让他先开口的几率太低,吴邪只好率先打破冷场。
张起灵抬眼看了看他,突然伸手,把手背放在他额头上,等了几秒又抽手回去,在自己额头上试了试温,然后道,“下午不用来了,我放你一天的假。”
“不行……”,吴邪忙道,“真的,我睡一觉就好。”
“新任务下来了,暂定后天中午出发”,张起灵道,“这次任务只带二十人,每个教官平分名额,我不准备带你去。”
“为什么?”,吴邪问得有点无力,二十个人再怎么平分,这里教官也只有那几个,而张教官亲自带的就只有他跟胖子两人,所以无论怎么分他们俩的名字都等于已经印在出队名单里了,怎么原来还有余地?
“出队没有那么好的条件,病情有恶化的风险”;张起灵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吴邪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而且你也不能有正常的发挥。我去问别的教官借个人替你一回也是一样的。”
“不行!”,吴邪断然拒绝,他居然说让人替他一回?他怎么可能答应!再说他是能替代的吗?“我不同意,平时训练的时候就咱们三个做的配合练习最多,临时找别人替换还需要的磨合时间,你们并不具备。”
“今天下午定人,磨合用一天时间足够了。我们三个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作战,实战中任何配合也都可能被打断,所以要不断尝试新的组合和打法。”
“你说得有道理”,吴邪心说祖宗你有理,就你一个人有理,“但是你们出队不能不带我,我听你的,放假一天就放假一天,但是只要我后天出队之前完全好起来,我就还是要跟你们一起去。”
张起灵没有跟着接话,而吴邪稍微一想如果剩下自己留在基地,不知道他们执行什么样的任务,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那时会在做什么,就觉得这种一无所知全靠猜测的被动太让人不知所措,太他娘的操蛋了。
“你先好起来再说”,末了,张起灵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出队,但是这次环境会很艰难,我是绝对不可能带着伤病员一起走的。”
“我乐意不行?”,吴邪见他松口,忙道,“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