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摇头,似乎想起了悲伤的事,眼圈红红地:“我是孤儿……”
秦子墨沉默了,也许是想起了自己,也许是觉得这个男孩有点像小时候的子溪,他遣散其他小弟,只留下了安宁一个。
这一日,秦子墨照例跟随萧凛去视察N城加工点,临走前萧冽吵着要和他们一起去,萧凛拗不过他,只得把他带上。
三人同行,气氛却怪怪地,萧凛做事认真谨慎,很少说无关的话,秦子墨用心学习,也顾不得玩乐,而萧冽为前段日子情急之下对二哥的出言不逊而后悔不迭,一直想向二哥道歉,苦于迟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三个人各怀心思,这一整天过得浑浑噩噩地。
到了日落时分,巡查过码头与运营路线,也是时候该回去了。三人从船上下来,踏着夕阳的余辉走在马路上,萧冽悻悻地跟在最后面,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二哥,天色还早,我们这就回去了吗?”
萧凛问他:“你小子又想去哪里野?”
萧冽讨好地笑道:“难得出来一次,我们可以一起喝一杯嘛。”
萧凛给了他一个爆栗:“出来办正事,不要只想着玩。”
萧冽捂着脑袋不服气地哼唧了两声,本就出师不利,再加上连秦子墨这个旁观者都向他投来了一个带笑的眼神,萧冽心中更受打击,好半天都没再说话。
三人沿着大马路走了一段,途径海韵中学,虽然明知学校已经放假,但秦子墨扔下意识地朝校门口望了一眼,只见那里大门紧闭,平常这个时间应是学生们放学的时候,而现在只有三三两两的路人经过。
“二哥,快看,那不是以前上学时常来我们家玩的小华哥吗?”
顺着萧冽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校门口附近的车站边站着两个男人,穿着简单休闲的衬衫与拖鞋,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蔬菜瓜果,正凑在一块儿边说笑边等车,一片闲适安宁的景象。
萧凛凝视了他们一会儿,低声道:“我们走。”
萧冽哪能那么容易让他错失这次机会?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故意用很大的声音叫了一声:“二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行人纷纷侧目,就连车站上的那两个男人都将视线投到了他们那里,这一对视,两人都不禁呆住了,其中一个男人死死地盯住萧凛的脸,颤抖的声音掩住不住惊喜交加的内心:
“老……老……老大?!!!”
没等萧凛有所反应,萧冽就先一步笑嘻嘻地迎了上去:“小华哥,多年不见,你还记不记得我?”
那男人将萧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终恍然大悟,大笑道:“这不是阿冽吗?小时候我经常抱你,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九岁,小小地一只,老缠着我给你买糖吃,没想到一晃眼,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当天晚上,三人在那两个男人的热情邀请下去了他们家做客。在之后的介绍,秦子墨才知道那个长得结结实实地、喊萧凛为老大的男人名叫张小华,是萧家三兄弟幼时的邻居,与萧凛同龄,自幼喜欢跟在萧凛身边做小跟班。而另一个性格活跃、爱说爱笑的男人名叫杜子阳,是萧凛的高中同学,三人原是旧相识,可后来因为某个原因分别了十年,这回久别重逢,自然是有很多话要说。
“老大,这十年你过得怎样?我很挂念你,时常想起你和岳哥还有阿冽,一直期盼着能再见你们一面。”
张小华望着萧凛时的眼神十分真挚,说到后来话语都有些许的哽咽了,看样子是真的很动情。一旁的杜子阳见状也笑着替他补充道:
“是啊,萧大帅哥,你是不知道你魅力有多大。我们刚去外地闯荡那几年这二愣子有时喝醉酒都会喊你的名字呢,他一直说自己从小爹不亲娘不爱,只有老大和岳哥对他最照顾,搞得我都快嫉妒了。”
相比较张小华的激动,萧凛的态度则要冷静许多,再次见到旧时好友他并不是没有一丝动容,只是时隔十年,张小华还是原来那个张小华,萧凛却不是原来那个萧凛了。
“过得也就这样,不好不坏。倒是你们……”
萧凛轻描淡写地将这十年间的遭遇一笔带过,然后将视线放到了他们两人的身上:“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杜子阳咳嗽了两声,表情有点尴尬,在桌下悄悄踹了张小华一脚,让他快点把这话茬接过去。张小华不太好意思地笑笑,用手抓了抓头发,但是神情很坦然,眼睛里藏着一分坚定的力量:
“当年老大走后一直都是他在医院里照顾我,他的父母反对他跟我走得太近,我们冲动之下跑去了外地,一去就是十年。十年里吵也吵过,打也打过,那时候的我们都不太成熟,好几次差点闹掰,最严重的一次他被我气得跑回了这座城市,后来我实在放心不下,也追着他一起过来了,我们一起回去见了他的爸妈。我们在本地找到了两份工作,工作日住在这座租屋里,双休日和假期就去老屋陪爸妈一块儿住,他爸爸年初刚做完股骨头手术,我们定期送爸去做复健,也帮着妈分担分担家务活,时间长了,他们也开始慢慢接受我了。”
这段话说得很平淡,却有种平淡的幸福,当事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不约而同地洋溢起默契的微笑。
看着他们的笑脸,秦子墨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以前做过MB,看多了这个圈子里的虚伪势力,头一次见到这种摈弃世俗偏见、平平静静在一块儿过日子的两个人,不由带给他一个新的认知:原来两个男人也可以在一起的?
而萧凛显然也与他有同样的感触,旧时好友的经历似乎使他回想起了年少时的某段往事,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一双眼睛里盛满了深沉之色,晦暗莫辨。
三人在张小华和杜子阳的家里吃了晚饭,原想连夜赶回去的,但主人盛情难却,几次邀他们留宿,他们只得住下。由于租屋空间有限,秦子墨和萧冽不得不挤一张床,入夜后张小华拉着萧凛继续回忆从前,杜子阳去准备后天见父母时带的补品,秦子墨进房间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卧室一片漆黑,萧冽已经早早地躺在了床上。他是面对墙壁侧卧的,秦子墨只当他睡着了,刚准备放轻手脚睡到另一边时萧冽却开口叫了他一声:
“秦子墨。”
“嗯?”秦子墨铺开另一床被子,身体钻进软软的被窝里,感觉疲乏的四肢都放松了下来,心变得很静。
“秦子墨,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小时候的事?”
“没有。”
“也对,我从没对别人说起过。”
“你今天怎么想到要说了?”
“可能因为今天见到了小华哥,突然想找个人说说,随便找谁都好。”
“那你说吧,我听着。”
秦子墨没有转过身去,萧冽也没有转过身来,两人背对着背静静躺着,中间只隔了一道月光。
“我爸是个投机分子,靠炒楼赚了不少钱,大哥二哥小时候吃穿用度很好,家里请了好几个保姆,上的都是私立学校。可是我出生以后爸妈迷上了赌博和吸毒,欠下了一屁股的债,黑帮的人来要高利贷,他们自觉还不出,又戒不掉瘾,于是受不了刺激,丢下我们这三个没成年的孩子,自己跑去跳楼自杀了。”
秦子墨心中一紧,只听萧冽说到这里时情绪全无起伏,仿佛只是在说其他人的事。
“那年,我大哥十四岁,二哥十一岁,我只有四岁,为了还债,大哥只得早早辍学出去打工,二哥本来想和他一起去,但大哥不许,只让他好好读书。那段时间家里只有我和一个老保姆,那些催高利贷的人天天上门砸屋子,我吓得一直哭,夜里也睡不好,二哥为了我三天两头逃学,抱着我在外头游荡一整天,到了晚上再回到那个千疮百孔的家里去,亲自哄我睡觉。
一开始我们不知道大哥在外面做什么工作,他经常几个月不见人影,回来的时候带着一大笔钱。后来才知道他是在帮人藏毒,这一行风险很大,被抓住了就要被枪毙,但利润很高,大哥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到处跑生意,赚到了很多钱,但同时也在道上得罪了很多人。
在我七岁那年大哥的仇家找到我们家打算杀人灭口,那天大哥不在,幸亏隔壁家的小华哥看到了那些人的车子,跑回来告诉二哥,二哥带着我一路逃,两个人从一个城市徒步逃到另一个城市,身上的衣服全都破成一条条,鞋底被磨穿了,头发全粘在一起,脸上都是泥巴印。为了怕被仇家找到,我们不敢住旅馆,也不敢去打工,那段时间我们白天乞讨,晚上只能睡在桥洞下面,我身体小,二哥让我睡在一个拱形的石洞里,他自己睡在洞口,从背后搂着我,用自己的身体挡为我遮风挡雨。
我们是在一个月后被秦联的人找到的,大哥为了找我们差点急疯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哥哭,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哭成那样,他把我们两个抱得很紧很紧,全身都在发抖,他抱了我们很久,我本来以为他会抱我们一直到世界末日也不撒手,后来他还是撒手了,因为二哥打了他。哈哈,二哥把大哥狠狠地揍了一顿,大哥一下也没有还手,我就呆呆地站在他们的旁边,听到二哥大声地质问大哥为什么要加入黑帮?为什么要和爸妈一样沾染毒品?大哥反问他,如果不加入黑帮,不沾毒品,我们哪来的钱吃饭?哪来的钱活命?”
萧冽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怅惘,如空气一般空灵而轻缓:
“自那以后他俩经常吵架,吵得最凶的那次是在十年前,那时候小华哥受大哥的影响成了一名小混混,在与何旭的火拼中受了重伤,命在旦夕,二哥为了朋友和大哥大打一架,说以后再也不要大哥插手他的事。可他嘴上说不要大哥管他,在大哥和默哥受伤的时候他还是紧张地不得了,甚至为大哥加入了秦联。后来二哥喜欢的周老师被何旭绑架了,二哥不顾危险单枪匹马把人救出来,他原来大可以带着心爱的人远远离开的,但是为了大哥,为了我,他放弃了自己的爱情,选择留下来,留在这个他深恶痛疾的黑帮里,做着深恶痛疾的毒品生意,一留就是十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
夜晚的空气里缓缓流动着他俩的呼吸声,许久没有听见秦子墨的声音,萧冽轻轻地笑了一下,转过了身来,看着秦子墨的侧脸,自嘲道:“秦子墨,你说我们兄弟三个是不是很可笑?先是大哥,再是二哥,然后是我,我们三个都不希望对方加入黑帮,都不希望看到对方受伤,可也是为了彼此,我们前赴后继地迈进了这个最危险的地方,一个都没逃脱。”
“不可笑。”
秦子墨不觉得可笑,因为他感同身受,萧家三兄弟的过去,恰恰是他和子溪的未来。那一个难于启齿的问题他现在还没有勇气开口去问子溪,但是这一刻,他希望能借萧冽的口听到子溪的声音:
“你知道你哥哥入了黑帮,做了那么多有违世俗法理的事的时候,心里会不会很难接受?”
萧冽想了想,说道:“我那时年纪还小,哪里懂这些?我二哥倒是很难接受,不过他无法接受的原因才不是因为什么世俗法理,而是因为他觉得黑帮和毒品这两样东西是害死爸妈的罪魁祸首,他怕大哥沾上他们会害了我们、害了自己,他爱大哥,所以反对大哥这么做,大哥爱我们,所以才为了我们这么做。而我也爱他们,他们为我牺牲了那么多,可我还只会对他们发脾气,只会对二哥说那样任性的话……我一定要快点长大,快点帮大哥把身上的担子扛下来,我也一定要快点找到周老师,让二哥得到自己的幸福……”
子溪他……也会是这么想的吗?
秦子墨沉默了,沉默了很久,脑海中的思绪纷繁芜杂,像一堆杂草,怎么也理不清。
“你……你为你哥哥做那么多的事,不会觉得哥哥占据了你太多的空间,好像时刻被控制着,没有自己的空间,也没有其他人能够走入自己的内心吗?”
萧冽说道:“以前是没有,不过现在应该有了吧。”
“谁?”
“你说呢?”
秦子墨别过头,正好落入萧冽那双带笑的眼眸中,漆黑的眼睛里注入了星光,灵动璀璨,分外夺目。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萧冽忽而抿起唇角:
“睡吧。”
说罢,翻过身,背对着他沉沉睡去了。
萧冽睡了,秦子墨却没有睡着,躺在床上把所有事情从头理过,从张小华和杜子阳的事,想到萧家三兄弟的事,秦子墨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张小华和杜子阳这对狗男男来打酱油啦~关于他们的故事从《晴天》到《琐记》再到伴我独行,还真是三朝元老啊ORZ!另,他俩独立成篇的番外《琐记》地址链接在下面~故事的时间发生在《晴天》之后十年,伴我独行之前的几个月,这篇番外是我三年前写的,文笔还很稚嫩,不过反正也就一万多字,于是就贴上来了,有兴趣的妹纸们可以点开看看~琐记
☆、父子
毫无疑问,在这最迷茫的阶段里,张小华和杜子阳的事、还有萧家三兄弟的事对秦子墨是有所触动的。
在看到张小华和杜子阳脸上那平淡而幸福的笑容时,他的心中有种微妙的悸动,而在听到萧冽对于他问题的回答时,他又莫名地感到欣喜,或许这也折射了内心深处的一份期待吧?有时候,他甚至会想:如果那个冲他微笑的、与他面对面躺在一起的人真的是子溪该有多好?
摇摇头,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苦笑了一下,重新埋藏起心中那个差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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