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告状?”燕绥垂着眼帘继续翻书,“身为公主就要有公主的仪态,姐姐身为长公主,有权管你,你最好主动抄两遍《论语》,抄完跟母后主动认错,否则母后让你抄十遍都是有可能的。”
柔嘉嘟起嘴、白她一眼跑去沐浴了。
高翠茵道:“她一个没相中,急死她大哥和我这个长嫂了,不如皇后娘娘您帮她选好了让陛下赐婚吧。”
“我不!”郑媛坚持道,“大哥和嫂嫂你们不必为我担心,我自己选。”
高翠茵笑着看郑媱:“娘娘您看,每次说起要让陛下给她赐婚,她就这样了。”
郑媱拉起妹妹的手:“媛媛是不是有心上人啦?”
“……没有……”郑媛眼睛盯着地上说。
“陛下前天跟本宫提了一个人,本宫也见过,觉得还不错,是张相的外甥,改天让你们见见。”
皇后姐姐的话,郑媛只好点头答应。
高翠茵道:“幸亏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不然这么大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小姑以后可怎么找到好人家呀?”
郑媛:“嫂嫂您就别催啦,我就嫁给张相的外甥行了吗?”
郑媱道:“还是要先看看喜不喜欢的,张相的外甥很出色,盛都的小娘子们都仰慕着呢,就跟当年的魏王一样,媛媛不妨见一见。”
魏王再好,姐姐还不是不喜欢吗?郑媛心想。
郑媱转而看向高翠茵的肚子,问:“有身子后,胃口可好?”
高翠茵一脸愉悦,腼腆答:“好。”
郑媛也笑:“我大哥待嫂嫂可好了,姐姐你看嫂嫂脸上的笑容就知道了。”
“小姑别取笑我。”高翠茵咬着唇,还是抑制不住唇角绽开的喜悦,郑觉确实待她好,她本是长公主府的一个下人,他也没嫌弃她,娶她为妻,也没有小妾通房什么的,一心一意待她。郑府的亲戚人丁又简单,上面没有公婆,平辈中两个小姑,小姑之一是当今皇后,另一个待字闺中住在府里,都和她关系很好,下面只有一个郑朗,不是郑觉的亲生儿子,郑朗年纪小抚养着容易跟自己亲近,完全可以视如己出。郑觉官居正一品,又因为郑媱的关系,公孙灏封了她燕国夫人,现在她自己又有身孕了,真是掉到福窝儿了,可不高兴么。
“哦,那就好。”郑媱也笑,心里想起了那个跟了于阗王子的高姓女人,也不知大哥是不是真的将她忘了,希望忘了吧。
说了会儿话,太子焱聆完太傅授课回来了。彬彬有礼地过来跟郑媱,高翠茵,郑媛见礼,先屈身拜郑媱,“参见母后。”又唤翠茵郑媛:“燕国夫人,硕芳郡主。”不似柔嘉那样喊舅妈喊姨的,稳重得像个小大人,高翠茵笑道:“太子殿下好生客气。”郑媛也笑,见他脸颊肉嘟嘟的很可爱,俯身去抱他:“让媛姨抱抱。”
太子连忙避开:“男女授受不亲。”
郑媛噗得笑出声来:“姐姐,您刚刚听见了吗?”
郑媱觉得儿子这样有些生分了,斥太子道:“你媛姨跟你流着一样的血,她是喜欢你抱抱你而已。这个刘太傅把你教得……”
话没说完,被太子打断,太子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又说:“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转身进殿去了。
郑媱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高翠茵笑道:“不愧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想着时辰也不早了,不该继续叨扰郑媱了,忙跟郑媱告辞,郑媱对翠茵道:“等本宫跟陛下说了,安排好了见面的时日,再通知你带着媛媛入宫。”
高翠茵点头:“有劳娘娘了。”领着郑媛出宫了。
郑媱转身进殿去看儿子。
太子又过来跟她拜礼,儿子实在是太有礼了,一言一行不离礼。看得郑媱都有点担心了,道:“本宫真怕刘太傅把你教成一块迂腐的木头了。”
太子一听,笑了笑,为了打消她的顾虑,问道:“母后,你可知释迦如来是何人?”
郑媱答:“释迦如来……就是释迦如来……”
太子摇头:“和母后一样,是妇人。”
“胡扯!”郑媱异道,“没听说如来是妇人。”
“《金刚经》云:‘敷坐而坐’,如果释迦如来不是妇人,为什么要等夫君先坐了然后自己再坐呢?”太子说。
郑媱抿唇敲他的脑袋:“诡辩!”
太子眨了眨眼睛,又问:“母后可知道太上老君是何人?”
郑媱想了想:“太上老君是道教始祖,相传他就是老子。”
太子摇头:“太上老君也是妇人。”
“为什么?”
“《道德经》云:‘吾有大患,是吾有身,及吾无身,吾复何患!’太上老君如果不是妇人,为什么要说自己‘有身’?妇人才会有身啊。”
郑媱噗得笑出声:“你从哪里看来的?”
太子又问:“母后知道文宣王是何人吗?”
郑媱一笑:“妇人。”
“母后变聪明了!”太子一拍掌,眼睛一亮,“《论语》曰:‘沽之哉!沽之哉!吾待贾者也!’如果不是妇人,为什么要待嫁呢?”
郑媱捧腹大笑,捏他的脸:“你敢把这些告诉你父皇吗?”
太子摇头:“母后千万不要告诉父皇。”
“什么不能告诉朕?”公孙灏已经走了进来。
太子连忙起身,端正过去跪拜:“儿臣参见父皇。”
公孙灏道:“焱哥儿,你跟你母后讲什么笑话呢?惹你母后笑成这样。”郑媱收敛住了笑容,走过来替他宽掉外裳。
太子摇头:“没有。”
公孙灏坐下,望着郑媱微笑,端起她递来的茶饮了饮,低头去看她的肚子,想和她独处说两句话呢,但是不知道如何支走儿子。清了清嗓子:“焱哥儿……”
太子先开了口:“父皇,你应该同意刘太傅的提议:继续拨赈灾的银两。”
公孙灏笑了笑:“刘太傅让你来跟朕说的?你一个小孩子他都不放过,你懂什么?去,回房练字去,父皇要和你母后单独讲两句话。”
“太傅说儿臣已经不用练字了,”太子赖着不走,盯着公孙灏道,“父皇,这里是儿臣的寝殿,你让儿臣去哪儿?”
“哦……”公孙灏赶紧拉起郑媱,“父皇和你母后这就走,不打扰你了。”
太子拉住他的衣袖:“父皇,您还是考虑一下刘太傅的提议吧。‘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牂羊坟首,三星在罶。人可以食,鲜可以饱!’垓雎的饥民都在唱《苕之华》呢,您为什么不愿意拨款赈灾呢?那些饿死的不是您的子民吗?”
郑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说不上话,但知道《苕之华》的意思,是说灾年人民无食,难以存活,逢此饥荒,还不如不出生为好。心下感慨,又看着儿子两眼泪汪汪的,质问公孙灏:“垓雎发生了饥荒你不想拨款赈灾?”
公孙灏道:“不是。”又对太子道:“焱哥儿,你如此年纪便能心系国事,朕躬甚慰。不过,你以为朕现在拨款,那些银子马上就到灾民手里了吗?都到那些贪官污吏手里了。天高皇帝远,他们就肆无忌惮地贪污,朕不是不打算拨款,朕是打算先铲除那帮贪官,昨日已派兵亲送赈济物过去了,不是刘太傅说的那样见死不救,你不要轻易地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刘太傅那一张嘴就只会说,付诸行动并不是那么简单,你知道了么?“
太子松了手,这才听话地点头。
公孙灏揉揉他的脑袋,拥着郑媱出去了。
郑媱道:“刘太傅教得不错,就是有些太严厉了,燕绥柔嘉都怕他,他把焱哥儿都教得太守礼了,动口辄是儒家的那一套。”
“守礼是好事。”郑媱听见他枕在榻上自言自语:“刘之远学识渊博,出口成章,但就是考虑到实际差了去,有时就喜欢纸上谈兵,他把自己的政见加于太子,怂恿太子进言,实在是过分,牵着太子的鼻子走,太子那么小,知道什么?此人坚决不能再留在太子身边了。”
公孙灏说完凑到她跟前摸她的肚子,耳边轻声呢喃:“月信没来,是不是又有了?看过了么?”
郑媱答:“没,不知道呢?”
公孙灏笑着将她抱住,手探入她衣服里:“朕觉得,你应该又有了,那晚肯定是怀上了……”
郑媱轻轻推他:“不怕孩子们看见呀?”
说到孩子们就听见那对姐妹花儿又争吵起来了。公孙灏赶紧起身去看。
俩人吵得不可开交,都哇哇嚎啕起来,公孙灏头疼地哄了半天没哄住。
太子过来道:“芝麻绿豆大点儿的事都能吵起来。我准备将我那颗于阗进贡的明珠送人。”
两个姐姐立时不哭了,异口同声道:“给我!”
太子高冷地走了。
两个姐姐又追过去。
明珠也是于阗进贡的,跟郑媱凤冠上的一颗差不多稀罕,公孙灏赏给了儿子,要是有两颗肯定是先把明珠给掌上明珠的,可是只有一颗啊,难不成切开?为此,被两个女儿说父皇偏心说了好久。
太医诊断之后,公孙灏喜得合不拢嘴,叮嘱郑媱好生休息,首先把喜事告诉了孩子们。“母后很快要给你们生个弟弟或妹妹了。”
公主们诧异了下,高兴地祝贺父皇,又道:“弟弟或妹妹都好。”说着又去抢太子手中的明珠。
太子在争抢中脱身,冲到父皇背后,紧紧抱着明珠,一本正经道:“还是生个弟弟吧,免得两个姐姐都缠着我一个。”
见两个姐姐又要来抢,嘟嘟嘟飞快跑去了郑媱身边,哈哈笑道:“母后,我把这颗明珠送给我弟弟啦!”
二、山鬼番外·若如初见
江元晟
我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应该只有三四岁,梳着双丫髻,穿着绯色的衣裳,蹲在丛杂的繁芜里,脸埋在膝上哭得极其伤心。
我走到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抬头看我,突然就止住了哭泣,粉红的腮上两行长长的水迹,泪水充盈的眼睛像幽篁外的小溪,皮肤润滑得像透过溪面看见的鹅卵石。
那个极度害怕时仿佛看到希望的眼神,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蹲下身,轻声问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你家人呢?”
她一下子站起身来抓住我的衣袖,身高不过及我大腿,脸埋在我衣裳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迷路了……怕……我怕……我好害怕……”
“别怕……”我连忙伸手抚摸她的脑袋安抚她,“别怕,你跟我说说你怎么跟你家人走散了?我带你去找你家人。”
她的手始终紧紧抓着我的衣裳,生怕我离开,直摇晃着脑袋,晃得泪珠儿飞溅,丫髻上的璎珞玉翠泠泠有声。她太小了,怕是不会记得自己怎么跟家人走散的了。
这时节正值清明,山中有很多人来扫墓,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衣饰都华,应该是高门大户的千金跟着来扫墓走丢的了的。
我便陪着她在原地一起等她的家人。山里的野桃花、杜鹃花烂漫盛开着,夕阳一照,恍如笼着一层薄薄的金色雾霭。我牵着她走到一棵野桃树下看花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这样小的孩子果然很好哄,被眼前的花海吸引后很快就止住了哭泣。
我伸手去摇晃她头顶的一树桃花,摇得落英缤纷,就像降下的一场粉色花雨,她在雨中粲然一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笑时的眼睛便愈发清亮了,很快伸手捧着一朵桃花笑嘻嘻地递给我献殷勤:“哥哥,这个给你。”
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一瓣山中野桃花而已,年年春日都看的我早已看惯,我说:“我不要。”
她失望地松手,那花瓣就跟一只蝴蝶一样旋走了。她亮晶晶的眼睛这时盯上了我身后背的琴,好奇地问我:“哥哥,你会弹琴吗?”
我见她似乎对琴感兴趣,便解下了琴,琴是我父亲才用桐木给我做的,我爱不释手,随行都背在身上。我即兴谱了一曲。她歪着脑袋认真听着,瞳孔深处跳跃着隐秘的闪光,随着乐曲翩翩引袖旋转,小小的一个人儿,倒跳得有模有样的。飘下的落花簌簌拂面,有一瓣忽然贴在在她疏淡清秀的眉心,就像点了梅花妆一样,她一边旋转着一边欢喜地说:“哥哥,这花落下来好像下雨喲。”
“嗯,”我胡诌道,“我弹的就叫《落花雨》呢。”我又问她:“你这么小就会跳舞呀?”
她停下来,清秀的脸上还挂着笑容,眉眼弯弯地问我:“你觉得我跳的好看吗?”又神秘兮兮地跟我讲:“我娘亲不让我学跳舞。我是看府中的舞姬跳的舞后,背着我娘亲自己偷偷学的。”
我看着她那整齐如雪贝的米粒齐牙,盯着她那粉桃花儿似的脸,心想她长大了一定很美,就像我父亲给我讲的故事里的花仙子那样美,忙问她的名字:“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郑媱。他们都喊我媱媱。”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江元晟。”我说,又低下头专注地弹琴,乐思竟如泉涌,越弹越流畅,本是即兴谱来玩玩的,不料竟有意想不到的突破。
“江元晟?”她喃喃重复了一遍。樱桃小唇翕动着说:“我娘说见到比自己大的要喊哥哥姐姐,如果喊名字就不礼貌,你比我大,你可以喊我的名字,我就喊你晟哥哥,好吗?”
“随你吧,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我一点也不介意这些。”
接下来她便专心致志地听我弹琴,我也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我弹完了她竟欢欣地鼓掌,还说:“晟哥哥,我觉得这首曲子有几个音,你不若这样弹……”说着伸出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过来勾起我的琴弦。
我一听,十分惊讶,她竟然听得懂,照着她说的重新弹了一遍,竟完美无匹……我高兴极了,自此对她另眼相看,她这小小的丫头,本事倒不小。“你会弹琴?”我问。
她摇头:“我不太会弹,我父亲让我学我就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但是我会听,让我自己完整弹一遍我就不会了。”
会听怎么可能不会弹呢?她就是懒。我笑笑,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真不像这么小的人会说出口的。
她移开了目光,好奇地四下张望,忽然一笑,伸手去摘树下那被淫雨浸烂了的蘑菇,我已经来不及阻止,眼睁睁地看着蘑菇下一只毒蝎咬伤她的手,她哇得缩回,泪水再次从眼眶里飙出来。
我赶紧抓住她的手查看伤口,被那种毒蝎咬伤了必死无疑,幽篁的好几个村民都是因此而死去的,可是我和父亲也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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