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溪的眼睛瞪得有鸡蛋大,盯着她隆得像小山丘的腹部,缓缓吐口:“不会是,要生了吧?”
“生?”郑媱愣了下,张大了嘴,又疼得挣扎呻|吟:“才七个月……”
春溪慌得有些不知所措:“娘子先忍一忍,奴婢去外面跟那些守卫说说,让他们去传太医。”
——
“怎么回事?”公孙灏眼前一阵恍惚,努力晃着脑袋,再抬头看她时,有两个人影重叠在一起,他一拳砸裂了身边桌案:“你下药?”
娄沁愣了下,上前去搀扶他,他后退两步,躲避不及,拔剑向她劈面而去:“滚!”
泪花眼里打转,娄沁闭上眼睛:“我没有下药,你若不相信我,就一剑杀了我!”说罢用手指夹住了剑刃,往脖颈处的皮肉里刺入一分。
他猛力摇晃着脑袋,恍然看见她倔强的神情,她说她是先帝钦定的魏王妃,这样以死相胁,其实是故意装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要逼他们却步,沁出的血珠很快顺着那凝琼的细颈淌下。
手中的剑当啷落地。“媱媱……”他上前两步,浑身像架在火上炙烤,他看见她就在跟前,凝睇他的双眼温柔隽美,水波涟涟地蕴含着无限祈求,衣衫轻盈地滑落,层层堆积在她脚下。
意念一转,眼前突然清晰。不是郑媱,她不是郑媱!他浑身痛苦地痉挛着,刚转身疾走便踉跄地跌倒在地,挣扎着爬起来,胸腹里的那团火却愈燃愈旺,一具柔软的身体蓦然贴在了身后,脸被掰了过去,抹胸下的玉圆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起起伏伏,冰肌玉骨若隐若现,那些眼泪如断了线的珠玉:“你别为难自己了,会难受地死掉的……”
他一掌掴去:“滚——”
她被掀翻在地,坐在一边定定地看着他在地上难受地痉挛挣扎的模样,迅速地爬过去抱起他的脸道:“灏,你看看我……你再仔细看看我,我是郑媱……”
“媱媱。。。。。。”他浑身僵住了,怔愣地凝视着她,猛然将她扑倒在地。她尖叫一声,只觉得脑袋磕在地上疼得差点晕厥,脖子被他的蛮力按得死死的,他像只烈兽,张口欲咬下去,蓦然又停下了,肩头怎么没有箭伤?他惊恐地爬起来,四下寻找出路,娄沁也匆忙地跟着起身。
哪里是出路?眼前的影子亦真亦幻,重重叠叠。他分辨不清,拼了命地用拳头敲打自己的头,突然看见锃亮的剑光,迅速捡起来,剑刃对准胳膊,顿时鲜血飞溅。
娄沁失声尖叫——
——
自己近前也插不上手,眼睁睁地见着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郑媱的呻|吟已经变成可怕的嘶喊尖叫,春溪在一旁急得团团转,脚步越走越乱,她从屋里踱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踱到屋里,口中大慈大悲的如来佛观世音菩萨庇佑念叨了不知多少遍,郑媱阵阵的哀嚎,听得她心惊肉跳,感同身受地淌着泪珠儿。
皇后呵斥一声:“你坐下行不行,晃来晃去得晃得本宫心里也是乱糟糟的。”
“娘娘,让我进去吧。”春溪跪到皇后跟前,“让我去她跟前守着,给她一些安慰和鼓励。”
“以为本宫不急,别进去添乱了,你心肠子软,进去一哭,哭得比她喊得更厉害呢。”皇后别过头去,兀自擦拭着泪珠,听着她撕心裂肺地叫声,不由想起自己服毒打胎时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情景。
乌云一点一点地散开,露出圆圆的月亮,周边的星辰闪烁着,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叫冲上云层飞入月宫,那一声过后就沉静了,春溪和皇后欣喜地起身,宫中接生的产婆笑嘻嘻地抱着婴儿出了屏扇:“皇后娘娘,是个女婴。”
皇后接过襁褓,仔细地打量,早产的婴儿小得可怜,微微地动弹着,身上红扑扑的,脸上皱巴巴的,看不出模样来,皇后抱在怀里摇晃了下,那女婴始终没有哭一声,皇后奇道:“怎么不哭呢?太医呢?”
“太医都候在外面。”皇后正要宣太医,熟料,此时又听见里面起了痛苦的呻|吟。慌道:“怎么回事?”
里头伺候的人惊愕地喊道:“双生!是双生!”众人都慌了手脚,又开始忙碌起来。
春溪喜道:“想不到真的是双生!”
皇后也笑,笑着笑着脸色就沉暗了下来:“双生才糟了……”
……
因为早产,才将将七月,孩子比较小,郑媱生产得比较顺利,两名双生的女婴,看着孱弱幼小得可怜。太医看后也说孩子孱弱得狠,体质不如足月的孩子,遇上些小病极易夭折,不好养。
春溪听后的心情黯然极了,心里想着:娘子辛辛苦苦怀胎七月,都生下来了,万一孩子再夭折了——赶紧打断自己的念头。
皇后听后倒没有十分黯然,她问请来的那名太医:“那如果孩子一出生就离开了生母,由乳母喂养,能存活么?”
太医道:“好生照看着,只要没有病患折腾,应该可以。”
皇后叮嘱太医道:“陛下问你们的时候,你们如实回答就是了,不过得跟陛下说:这两名女婴太过孱弱,若离开了生母必死无疑。”
“这……”那太医神色为难,“可是欺君……”
皇后问:“你想不想做太医院院使?”
108、哺乳
“皇后当真是这么说的?”
太医点头:“千真万确,皇后以太医院院使之利相诱,但臣不敢欺君。”
公孙戾挥挥手,太医退下。
曹禺道:“陛下,接下来如何处置那两名女婴?”
……
郑媱两臂各拖一个襁褓,低头左看看,右看看。两个孩子都睡得香甜,她笑着对刚刚走进来的春溪说她的两个女儿乖巧得很,既不哭也不闹,就喜欢睡,是两只小睡虫。春溪笑着附和,不敢跟她复述太医的话。
“姐姐呢?”郑媱又问,“外面谁在说话?”
“在外面呢,”春溪向外指了指,“曹内侍来了,皇后娘娘让奴婢进来陪着你。”
“曹禺?”郑媱惊坐起来,怀中的婴儿醒了,相继啼哭起来,嗓门虽然不高,但但你一嗓,我一嗓,嘈嘈切切的,淹没了外面的谈话声。不一会儿,皇后脸色不豫地进来了,身后跟着两名腰圆膀肥的中年妇女。
“娘娘,她们是?”郑媱一眼便瞧出那两名妇女是宫中乳母了,难不成是来抱走孩子的?下意识地将襁褓揣紧。
皇后安抚她道:“你放心,她们是陛下派来喂养孩子的,今日起就住在这里了。”
一名乳母见婴儿在襁褓中哭个不停,忙道:“哎呦,哭成这样,肯定是饿了,还请娘娘允许奴婢们来喂养。”
皇后点头。
那两名乳母便笑吟吟地走向郑媱,伸出双臂来。郑媱怔了下,并没有给,两名乳母径自将手探去她臂弯,硬生生地抢去了孩子。
皇后连忙上前安抚有些愠怒的郑媱,一下一下地替她抚着脊背,而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眼渴切地盯着乳母怀中的孩子。孩子仍在抗议似得哭啼,此刻一点也不乖巧了,哭得无限委屈……
乳母解开衣裳,露出丰满的莲房,托起襁褓里那脆弱的小脑袋,虽然闭着眼睛,但两个孩子迅速嗅到了乳汁的香气,蠕动着寻过去,渐渐止住了哭声,咕咚咕咚地咽得贪婪。
……
出了苑西,皇后独自向东走,脚步声在重重宫阙间回响着,出了冬瑞门又折向北,寂静的巷道两旁宫墙直插云天,逼仄得让人窒息……
“皇后还没有回来么?她这些日子有没有发现麝香和避子汤药被换掉了?”
皇后的女官说:“一直不曾察觉。皇后娘娘每日都是接近戌时的时候回来。”
公孙戾点头:“你下去吧。”
女官施施然告退。
又等了约摸半刻钟,公孙戾才听见殿外的宫娥问安的声音,继续气定神闲地翻动手中的书。
“娘娘,陛下来了,”女官近前道,“陛下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皇后点头,往寝殿的方向看了一眼,也没进去,折往浴殿内,解开衣裳入池优容地沐浴去了。
等了许久不见皇后进来,公孙戾有些坐不住了,手里的书怒掷一边,走出寝殿,听见水流哗哗响动,转过浴屏,只见一头乌亮的的长发黑绸般飘浮在水面上,隐隐约约可窥玉肩。
听见脚步声,皇后转过脸来,与之对望。
“郑媱母女可好?”他问。
皇后笑意嫣然:“劳陛下记挂。妹妹苦命,那一双孪生女儿体质孱弱,本来就很难养大了,如今还被困在宫里作人质。”
“皇后放心,既然那女婴身体孱弱,朕不会让她们母女分开的。” 公孙戾说着,眼睛始终不曾离开她的脸。
她转过身来,向上一浮,带起大片水花,宛如出水的芙蓉,拨开水波滑到他眼下,眨着媚眼,扯起唇角:“陛下,要一起沐浴么?”
公孙戾扯开玉带,丢到一边,视线掠过水波荡漾之处的雪肤,贲张的胸膛袒露着:“朕已经沐浴过了,就等皇后了。”说罢出屏。
……
刚闭上眼睛,春溪的一声尖叫吓得郑媱心脏剧烈勃动,两名乳母也被惊醒,和郑媱一起匆匆赶过去问:“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春溪浑身颤抖着,哭得花容失色,指着摇篮说:“孩子……孩子。”
郑媱奔过去一看,两眼一黑,险些倒在地上,两个孩子嘴里不停地捋着白沫,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把郑媱给吓坏了。
乳母过来一看:“不好,吐奶了,怎么吐得这样厉害?”
——
云雾中,有个纤瘦的身影,裹在她身上的衣袂飘飘,脸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直觉告诉他那就是她,他穿过云雾,走过去,惊喜道:“媱媱?真的是你。”
微风掀起她薄薄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盈盈而笑:“我们有孩子了。”他欣喜若狂,张臂去抱她,一下子扑了个空。睁开眼,只见守在一旁的娄沁。
原来是梦境,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对不起,”娄沁愧疚道,“我知道有些卑鄙……但实在不愿意看到你那样难受……我,其实,我,一直,将自己卑微的感情隐藏在心底最深处,也一直怀着卑微的希望等待着,可是,什么也没有等来,所以……才一时脑胀,失了分寸,但那药真的不是我下的,我希望你不要误会!”
她一时急了,讲得语无伦次,听得公孙灏不耐烦了:“我没有误会。以后不要再有任何妄想,再有下次,绝不轻饶。出去。”
娄沁一抹眼泪,感觉再呆下去,真的没脸了,匆匆跑了出去。
他坐起身来,扯开胳膊上的纱布查看伤口,自己用的力气还真不小。这时,郑觉走了进来。
迎着郑觉奇异打量的目光,他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了,接下来,郑觉真的如他所料的开口:“那晚的事,大家都很好奇。好奇你是怎么受伤的,好奇众人赶到的时候,娄沁为什么衣衫不整地在场。你们是不是——”
“没有!”他打断他,“什么都没发生。”
“哦……”郑觉道,“其实你还是没有说,我依然想知道你是怎么受伤的。”
“我喝多了,她恰巧进来了,我怕酒后乱性,就把自己砍了。”
郑觉笑道:“想不到公孙灏竟守身如玉至如此境地……你酒后容易乱性倒是真的。”
“你这话怎么讲?”
“你去问问钟桓。”郑觉笑而不语。
他不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想了想,道:“有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郑觉看着他,示意他但说无妨。他顿了顿,沉声说了。
郑觉面色遽变:“为什么要我去?”
“我左思右想,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而且,我觉得你应该想见她一面的,你们也需要见一面,把话都说清楚。”
“我不去!”郑觉起身便走。
“这不是与你商议,这是命令!”他说。
……
“喂!喂喂!”徐令简伸出食指冲钟桓勾了勾,钟桓踱过去,没好脸色道:“怎么啦?”
“元帅为什么受伤,你总知道吧,那晚,他与云麾将军,”徐令简挤着眼睛,眉飞色扬,两拇指弯成一对比划:“是不是,那个……”
钟桓眨眨眼睛,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哪个哪个?”
“那个那个呀!”
钟桓冷冷地呵呵:“我说老徐,你脑子不好使吧,那个那个,那个那个还有工夫受伤啊?”
“也是。”徐令简道,“那个那个,不可能用到剑啊,胳膊也不可能受伤,更不可能躺在地上呢。”
钟桓想起了之前公孙灏醉酒那晚。道:“别瞎猜了,他喜欢的是郑将军的妹妹,你又不是不知。”转身走了。
徐令简也转身,看见郑觉走过来了,随口问道:“郑将军忙什么呢?”
郑觉问:“我记得军马也是归你负责的吧。”
徐令简点头。
“正好,你帮我调一千匹军马,要耐力好的,能日行千里的。”
徐令简有些为难:“郑将军,这个我得先见了元帅的印章才能给你调,不知你有没有……”
郑觉自言自语道:“忘了。”说道:“这样,你先带我去挑吧,印章之后给你,我跟元帅要了,忘在营帐里了。”
徐令简还是踌躇着。不答应又怕得罪他,答应了又觉得有些违背军令。
这一幕恰巧被经过的黎一鸣撞见了,黎一鸣走过来道:“郑将军在忙什么呢?”
徐令简灵机一动,道:“郑将军,你们先聊,不如我现在替你去营帐里取印章吧,你放在哪个地方?”
郑觉皱眉道:“我也不记得了,你去找一找。”
徐令简成功逃脱,路上想着得先去问问公孙灏。
“印章?是要调用什么吗?”
郑觉点头:“是,我要去于阗一遭,跟徐将军调军马呢。您也知道,接下来咱们短缺什么,于阗宝物成堆,金银如山,若能支持我们,军饷粮草什么的都不愁了。”
黎一鸣道:“于阗老国王快死了,如今两位王子争夺王位,时局正乱着,郑将军去了于阗要跟谁拉拢关系呢?”
郑觉道:“是二王子,二王子与元帅交情不浅,元帅说,二王子当初来盛都,欺骗公孙戾说他有一个王妹,公孙戾本来就在找机会杀元帅,于是便让元帅去于阗迎亲,这其实为元帅提供了一个出关的良好契机。”
“二王子的确与元帅交情不浅,那是因为元帅曾经也帮助过他,元帅为了帮他而对不起自己兄弟,元帅的兄弟,就是郑将军你,二王子于郑将军有夺妻之恨呐,郑将军在此时要去于阗,莫不是为了个人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