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钟桓送军医出去,伸手一把揽住她,若无其事地笑道:“媱媱,倒在地上的时候,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
……
钟桓出帐送走军医,回身预备入帐,透过缝隙恰瞥见什么,徘徊了下,又转身守在了帐外,这一幕恰落在不远处的赵王眼中,赵王转身对身边的西平郡王道:“五哥,看来,他醒了。”
西平郡王一直盯着营帐,并不见她出来,早注意到了。
赵王又问:“五哥知不知道?曲伯尧是谁?他为什么野心勃勃地想登上皇位?”
西平郡王答:“曲伯尧还能是谁,不就是当朝右相么?”
赵王摇头。“巧得很,他跟咱们同姓,他的父亲,是咱们父皇的兄弟,还是重华之变中死去的太子……”
西平郡王一脸说不出的惊讶。
赵王低头一笑,抬头时已是一副阴鸷的神情:“陛下也知道了,上回在荥泽那家客栈里,有人喊他太子殿下的时候,恰被陛下派去荥泽办案的暗卫听见了……”
“算起来,也是咱们的兄弟,”西平郡王道:“我只听说休沐后的早朝他抱恙在家,原来这‘病’生得不是巧合,难道是你派人伤了他?”
赵王一脸得意,但笑不语,似是默认。
“你伤了他,他必定有所警醒,若知道是你,也许,会采取手段还击,”西平郡王瞥了他一眼,提醒他道:“九弟以后不要轻举妄动,行动之前该与我商议。”
“不是我不想与五哥商议,只是我瞧得出来,五哥似乎对那崔玉鸾有些兴趣,那次,我若先与五哥说了,五哥恐怕会感情用事,甚至要阻止我了,因为他那次出行身边带着崔玉鸾。”
西平郡王若有所思,没有继续追问那次他暗里是如何算计他的。
赵王凝着徘徊在外的钟桓黯淡的脸色,笑道:“五哥可真慷慨,被崔玉鸾那个女人三言两语一蛊惑,就冒险来帮她的男人了。”
“九弟可能误会了,若曲伯尧死了,我们怎么继续坐山观虎斗呢?我此举,可不全是为了她。她若不来找我,九弟也会出手吧,曲伯尧若死了,陛下下一个目标就是九弟和我。我方才带她来找九弟请求九弟出手的时候,九弟不答应,我费了半天口舌后九弟才答应我,因为得来不易,她才会记住我的人情,九弟的人情,我也记在心里了。”西平郡王亦笑。
“五哥不必客气,”赵王又道,“我猜,崔玉鸾就是五哥死去的未婚妻郑媱。”
西平郡王哽住。
赵王拍拍他的肩膀:“五哥放心,五哥的女人,始终都会是五哥的……”
……
两人话罢一同朝营帐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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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桓见了忙侧向帐隙,低声咳了咳以提醒他二人,里面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
她擦擦红唇,趿鞋起身。
鼻端犹有她发际的幽香,他正望着她低笑,陡然听见候在帐外的钟桓喊了一声赵王和西平郡王,笑容一时敛住。
赵王和西平郡王在外面询问了钟桓两句后,掀开帘门入得内来。
“右相大人可觉得好些了?”先开口的总是赵王。
双方相互打量。
他回:“钟桓与我说,是两位殿下及时赶到,那些人才不得不离开,有劳两位殿下出手相救。”
“右相大人不必谢本王,”赵王看了身边的西平郡王一眼,“本王是不乐意帮你的,你要谢就谢五哥吧,若不是本王的五哥跑来苦苦求本王,本王怎么敢擅自调兵呢,右相大人应知道陛下忌惮的心思,面上将此次秋围一些巡防的兵权交给本王,实则是对本王的试探,一会儿陛下来了,本王还要就私自调兵一事跟陛下请罪呢。”
曲伯尧意外地看向西平郡王。
西平郡王冲他淡然一笑,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皆没有了往昔的嫉恨,面上一派谦逊和气:“右相大人也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崔婉侍吧,是崔婉侍特地跑来求我的,我见她声泪俱下,甚是同情,又想着,右相大人与我还算有几分交情,所以无法见死不救。”
赵王马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打量着他与郑媱。
郑媱看看西平郡王,没料到他会这样跟他说,倒像是和赵王事先串通好的,要让他误会了。
果然,他的眼神立刻看向她,似有狐疑,似有质询。
三言两语她也解释不清。
见她目光坦然,他松下一口气,心底终是不喜,埋下疑问,又对西平郡王道了一句多谢。
西平郡王仔细端凝了郑媱两眼,回他道:“右相大人不必对我言谢,更不要有其他的顾忧,今日解救右相大人,对我和九弟也不是没有好处……”
赵王却反驳他:“五哥,我可没看见什么好处,罢了,我还是出去好好想想呆会儿怎么跟陛下请罪。”提步朝帐外走去。
都像是话里有话,也不知在打什么哑谜,钟桓面上打量着这两位各怀鬼胎的王爷,心里思忖着,有些猜不透。
西平郡王朝她走近两步:“崔婉侍,我还有几句没说完的话想跟你说,不知你可否与我借一步说话?”
对上他黯淡的脸色,郑媱扯了扯衣角,尚在犹豫,又听西平郡王不留余地说:“我在外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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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王一走,钟桓不解地问他:“主子,为什么西平郡王和赵王一来,那些黑衣人就离开了呢?”
“若被抓住了公之于众,不是扫了陛下的颜面?不到万不得已,陛下并不想堂而皇之地杀我。”说话时他一直盯着她看。
钟桓点点头。
先前的温情好像因为一个西平郡王突然冷却,她沉默着欲出帐,他忙叫住她问:“为什么要去请西平郡王?”
她又回到他身边,平静答:“因为只有西平郡王可以救你,陛下将一部分巡防的兵权交给赵王,即便知道陛下此次想杀的人是你,为明哲保身,赵王也不一定会来救你,而能请得动他的人,只有跟他一路的西平郡王;西平郡王与赵王不同,他会救你的。”
他唇畔勾起一丝讥嘲,哼道:“西平郡王跟赵王本是一丘之貉……”
她伸手去扣他腰带上一枚散了的翡翠扣:“你不要对西平郡王怀有私怨,我知道他跟赵王是一路的,但为了救你,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有想过去找徐令简王大人张大人来救你……可张王两人所在的猎场方向恰恰与这边相反,且他们都是你的人,若装作‘偶然’地撞见你被人行刺,恐怕太过巧合,难免引起陛下怀疑;若来的人是才对你泄密导致陛下第一场刺杀失败的重要人物徐令简,更会引起陛下的猜忌,恐怕归去之后,陛下会立马找机会除了他们,我想,这也是你再不让他们后面插手的原因;若来的人是赵王和西平郡王就不同了,陛下知道他们各自也有野心,本就忌惮他们,若他二人出手救你,陛下可能以为他二人与你联手了,就会有顾虑不敢再草率地对你下手了,日后也许会把对付你的精力分一些在两王身上……”
“媱媱,这些我并没有对你说过,你为何会知道得这么多?是你的主意还是贵主的主意?”他语气忿忿,渐渐激慨,陡然用力握住了她的手,“那你去找西平郡王,又是怎么请动他的?是告诉了他你曾是他的未婚妻么?媱媱,我知道你是为我,但你不用去找西平郡王的……”
85、舍身
看着他因为慷慨激昂地讲话而苍白起来的脸色,她笑笑:“我不知道你后面是如何安排的,你事先也不告诉我。但你看看你自己,明明知道陛下要杀你,躲过了一场刺杀又弄出一身伤来……说什么不需要插手,如果不是西平郡王和赵王及时出现救你,你现在还活着?”
一旁静静聆听的钟桓生气地插话道:“还不是因为要去救你?你离开冯荐之的猎场去找西平郡王至少得说一声,不要让主子担心行不?”
“钟桓!”
被他喝断,钟桓不开口了,一屁股坐下来。
她咬咬唇,盯着他,委屈得泪花直转:“那你倒是说说,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样的?你要如何应对公孙戾的刺杀?”
他一时沉默,动动喉结,到了嘴边的话几回吞咽,终于脱口:“媱媱,其实你不用去找西平郡王,西平郡王最后也会和赵王一起出手的。他们一直在等着坐收渔翁之利,怎么会让公孙戾这么早就杀了我?你去找西平郡王,不是多此一举么?是贵主让你去的吧……贵主好心替你看得远,可她今日教你谋的,我以后都会给你的……所以,你不用事事都听贵主的,否则,只会造成你我之间的隔阂……”
她愣了半晌,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头一扭,掀帘跑出去了。
钟桓盯着那晃动的帐帘,道:“她对你还是真心的,本性纯良,倒不像她死去的积恶累累的父亲,只是背后有个狐肠的贵主……难保以后不会在贵主的指点下多起心思,做出什么荒唐事来。”
他攥紧拳头,两声喟叹:“她是真的纯良,现在比起她的贵妃姐姐,经历了这么多,变了容貌,可她并没有实质的改变;幼年更纯粹得如一张白纸,比起她的妹妹郑媛可差了远了,郑媛偶尔有一些小心思,长大后也会比她有心思……”
……
西平郡王走到她身边,又递来一块丝绢。
天边的余晖美不胜收,与她煞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失了血色的嘴唇抿成一道弧,平复了下,踏着没膝的荒草继续往前走,西平郡王跟上她的脚步。
“造化弄人,”像是有一汪泉眼,源源不断地沁出清澈的水流,漫溢在西平郡王心间,流不尽,许多愁。
西平郡王伸手折了一枝野草,放在指尖随意缠弄,“如果没有经历那么多变故,你是不是已经成为我的王妃了?我们说不定已经有个孩子了……若是可以重来就好了……”
她停下脚步,低头看了一眼小腹,不自觉地抬手抚摸了下,笑道:“重来?重来就可以制止陛下篡位了么?”她转过脸来:“殿下如今也娶了王妃,孩子也有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我……”
她放目远望,无限好的夕阳,青黛色的峰峦处,落霞与孤鹜齐飞。
转身面对他道:“陛下和众人应该快要来了,他们都不知道我与右相的关系,我希望殿下好人做到底,继续把谎言圆下去。”
西平郡王沉默了下,道:“我所做的,自然都是为你好的,伤害你的,我也不会去做……”
话落,已见前方烟尘滚滚,卷动如云,从地平线缓缓升腾起来的,是大曌国招摇的龙旗,继而有明黄的舆伞开道……
公孙戾率众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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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落下,众人簇拥,公孙戾沉着脸询问:“赵王何在?”
赵王随后跪至御前:“臣在。”
公孙戾问:“刚刚朕收到你的急报,说猎场中混入了刺客,朕现在问你,可抓到了刺客?有没有人受伤?”
赵王道:“回陛下,事发地就在后方这一片开阔的荒草丛中,那些刺客身手了得,轻功不凡,意欲行刺右相,臣与西平郡王发现异样后赶来,那些刺客正与右相的近卫钟桓厮杀,见到臣和西平郡王时,纷纷逃走了,臣无能,没有捉到刺客……”赵王想了想道:“就连尸体,也没有留下,刺客逃走的时候,将死去同伴的尸体都一并带走了……”
带走尸体的说法极为荒诞,但众人一听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中间的利害牵连,大有文章,王爷都不敢得罪的人,寥寥无几了,纷纷去看公孙戾的龙颜。
赵王继续做戏道:“陛下将巡防西南一带的重任交给臣,臣未能发现异常,且臣擅自离开西南,是臣的失职;臣不仅调离了巡防的士兵,还斗胆调离了御驾之周轮换的士兵和弓箭手,臣跟陛下请罪。”
“刺杀当朝右相,事关重大,此事定要严查,你救右相有功,功过相抵,罪就免了。”公孙戾倒不愠不火,不再就刺客之事详细追问,又问赵王:“右相呢?右相的伤势如何?”
赵王连连拜谢,答说:“右相正在营帐中由军医治伤,尚不知伤势如何。”
陛下亲临还不出来见驾,看来右相是伤得不轻了,重伤昏迷都有可能,众人纷纷猜测着。
一旁的娄沁、王臻等人焦急不已,娄沁一眼望见远处随西平郡王一起走来的崔玉鸾……
曲伯尧此时也正由钟桓搀着出了营帐,众人的视线此前一直盯着营帐,见他出来,转喜为忧,转忧为喜,心绪各自起伏。
公孙戾瞳孔一缩。
他步态沉稳地穿过人群来到公孙戾跟前,伏地一拜:“劳陛下挂心,臣的伤势并无大碍。”
“无碍就好……”公孙戾端详着他,}地笑,又将视线移向赵王:“朕很意外,你与西平郡王是如何发现这里有异常的呢?”
提到西平郡王,众人又移目去寻西平郡王,西平郡王出列道:“臣跟陛下请罪,路上耽搁,臣来迟了,从东部抄了捷径上山,中途恰看见数以百计的蒙面黑衣人围着右相和其近卫钟桓厮杀,臣来时仅带了几个防身的扈从,寡不敌众,便想着先搬些救兵来。于是匆匆去寻陛下,哪知没有寻到陛下,却遇上了赵王,恰巧赵王正领兵巡防,人命关天,刻不容缓,臣于是告知了赵王,便和赵王一起赶去替右相解围了……”
“原来如此,”冯荐之伸手朝郑媱一指:“真巧,崔婉侍也在这里,老夫此前发现崔婉侍不见了,心急如焚地寻找,刚才看见崔婉侍和郡王爷有说有笑地走来,原来崔婉侍也在此地。”
郑媱忙道:“奴婢追赶一只野兔,迷了路,在丛林里乱蹿,奴婢胆小,后来看见匆匆赶路的赵王和西平郡王,便赶上去求助,希望西平郡王能让奴婢跟着队伍,西平郡王应了,于是奴婢就跟来了这里……让冯大人担忧实不应当,奴婢知错,冯大人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跟奴婢一般见识……”
公孙戾面无表情,又去打量曲伯尧,问了一些问题,曲伯尧皆答无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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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王冲西平郡王眨了眨眼,西平郡王暗暗拿衣袖碰了碰郑媱。
以为西平郡王暗里要提醒自己什么,郑媱去看西平郡王,他却不说话,拧着眉,目光聚在一方高丘,高丘之上,有一支箭正在不断调整着方向,最后对准的,却是……
他正立在中央,回答公孙戾“关切”的询问。
隐隐地,她好像听见拉弓的声响,来不及思考,飞身扑上前去,仿佛风中一只蝶,张开柔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