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他们就收拾东西离开了,荥泽至盛都有一条水路,他们选择走水路回去,雇了一条船。
船上,他想了很久,犹豫着还是凑近她。
她正坐在舟尾望着水波拨弄着手腕上的镯子,想着伊思夫人那番听起来似是善意的话。他在她身侧坐了下来,见他靠近,她顺势偎着他问:“你怎么不躺回去休息,身上那么多伤。”
他含住她的唇吮了吮:“该换药了……”
她起身把他推入舱内,闭了所有帘子,脱了他的衣服给他换药。
一不小心瞥见他昂扬起来,她浑身发烫,被他圈入怀中顺势往后倒去。她撑起身子不压着他,主动送上唇跟他亲吻,衣裳被他摸索着解开了。后来脑子一热,忘了他身上的伤,药还没换完,鬼使神差地跟他做了,中途把他的伤口弄开了才意识到匆忙结束,之后继续腆着颜给他上药。
他似乎是有目的的,趁着刚刚亲密后还未消散的浓情,再次抱住她问:“媱媱,你知道伊思夫人为什么给你这个镯子吗?”她摇头。
他说:“伊思夫人是一个行商的女儿,自小就跟随她父亲来往于于阗和大曌,有一次路过青瞿关,遇见了劫匪,被人所救,她就嫁给了救她的人,他就是当时镇守青瞿关的郑觉,你的哥哥,伊思夫人曾是你的嫂子。”
“你说什么?”
“你哥哥在外成亲的事情你父母都是知道的,你父亲置若罔闻,对此事的态度漠然,你母亲拖人送去一只家传的镯子,就是这只……后来,因缘巧合,于阗王子看见了她……一些波折之后,她成了于阗王子的宠姬……她给你镯子,实是把东西还予你哥哥。”
“为什么会成为于阗王子的宠姬?是她心甘情愿的么?”她难以置信,“那我哥哥喜欢她么?”
“不喜欢怎么会娶她?你哥哥喜欢她,就热烈的追求她,她为了报恩于是答应嫁给你哥哥。”
她想了想,看看手中的镯子讥道:“我明白了,她真是虚荣。”
他道:“是我,是我帮助她跟于阗王子在一起的,你哥哥也因此直至目前心底还对我有些怨言。”
“你……为什么?”
74、试探
“不为什么,”他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只简略地告诉她:“她跟于阗王子两情相悦,她不是你哥哥的良配,继续在一起,他们两个都不会快乐……”
她似是不信:“你分明是在算计我哥哥,你是不是看出了于阗王子喜欢她,想结交这个盟友,就用了什么计把她献给了于阗王子?我哥哥救了你,你却这样对他。”
“你这样看我?”他眼底露出失望,用力扼住了她的手腕。
“你……本来就是这样步步为营的人。”
“既不信任我,为什么要一次次地跟我有肌肤之亲?只是为了让我帮你复仇和救你姐姐么?郑媱,为了你哥哥,你因为几句话就质疑我,到如今,你的亲人在你眼中都比我重要是不是?”
郑媱瞳子一瞪,怔了下,不由后悔起来,胸口一热,一只手忽然触了过来,他的语气讥嘲:“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噢,这里还是有我的,只不过你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始终在我前头是么,我只是比公孙羽和江思藐更荣幸,好歹还在里头。”他松开了手,转身出舱……
——
“……他们去了荥泽,在荥泽一家客栈里,有一个疯女人喊他‘太子殿下’……”曹禺略去了后面他与于阗王子会晤之事,一边研墨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隐卫反回给奴才的就是这些了。”
“太子殿下?”虽是疑问,公孙戾的神情却无讶色:“当真唤的是‘太子殿下’?”
“千真万确。”
公孙戾掷下手中的御笔,朱墨自雪白的纸上晕染出一片血红,公孙戾闭上眼睛仰靠着龙椅长叹一声:“曹禺啊曹禺,朕的周围狼环虎伺,朕这个皇帝可当的寝食难安。臣子不忠,兄不友、弟不恭,他们这群不臣之徒都想坐朕这把龙椅呢,你说朕现在是不是岌岌可危了呢?”
曹禺忙拍马道:“君权乃神授,他们即便有异心也成不了气候,因为不是真龙天子。陛下对一切都了如指掌,是天纵的帝王之才,是难得的千古明君。”
“你倒会溜须拍马,”公孙戾以手抚起椅上盘亘的龙纹:“朕不是明君,朕逼死太子勋篡位的时候那不怕死的史官就已经毫不留情地鞭挞过了……一群不臣之徒想来抢朕用心血夺来的东西,朕怎么会轻易地拱手让人呢?谁若敢来抢,便是西天神佛,朕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决不手软……”面迹随即展出丝丝蔑笑。闻得殿外一更的梆子敲响,起身道:“掌灯,去永淑宫。”
前脚刚出殿门,便有内侍急匆匆地冲过来扑倒在前,曹禺心悸地低声怒斥:“狗东西,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冲撞陛下?”
公孙戾低目扫了他一眼,辨出他是冯贵人宫里的奴才,问道:“贵人让你来请朕过去的?”
那人浑身颤抖着,音声悲痛地回答:“陛下,贵人……贵人……”
“贵人要提早生了?”公孙戾又追问,“医女到了没?”
“已经……生了,是位小皇子……一生下来——”
“起驾,朕去看看贵人。”公孙戾大喜,打断他的话阔步往前迈了两步,却听见后半句骇人听闻的话自背后传来:“小皇子,一生下来就,没了气。”那人最后放声嚎啕。
仿佛是千钧的鼎重重压在头顶,公孙戾仰头瞪视漆黑不见底的九重天,“是不是朕刚刚冲撞了神灵,上天要惩罚朕才降下如此报应?”
“陛下节哀,是小皇子福薄。”曹禺哀叹一声,微微仰视他的脸,他的脸被乌云和高墙瓴影打下一层厚重的阴霾:“哈哈哈哈——”
一旁守卫的士兵也不敢呼吸了,一片寂静里只有他癫狂的笑声,在夜色弥漫的肃穆宫城内游荡,上达霄汉,下至地府。
“朕还有太子!”他收住笑容,面色严峻得不可视,几乎是咬牙切齿:“起驾,去永淑宫!”
冯贵人第三次派人来永淑宫中通传,来的下人一个个哭得撕心裂肺地求他,他睡在榻上充耳不闻,只让贵妃把人都打发走。
那个女人,已经彻底失宠了,到了这一步,贵妃心底竟没有半分快意,倒有一丝莫名的物伤其类之感。公孙戾伸手将她揽来臂弯,始终闭着眼,呼吸深深浅浅地喷在她的脸上。贵妃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陛下不若去看看她吧,她刚刚经历丧子之痛。”
“难道朕现在就没承受丧子之痛么?”公孙戾把手按上她的肚子,“她想让朕去安慰她,朕还想让人安慰朕呢,所以就来你这里了,想不到你竟然不安慰朕,却要把朕撵走。”
贵妃无话,最终只道:“陛下节哀。”
“朕感受到他在动了,”公孙戾轻轻抚着,冲她柔和地笑。贵妃神思一恍,清醒道:“陛下胡说,他才在臣妾肚子里呆多久?身子骨都没长好呢。”
“朕说他在动他就在动,朕与他父子连心。”
贵妃凝着他,又扯嘴角问:“万一,是个女儿呢?陛下岂不是要失望了。”
“女儿更好,朕的长公主。”
贵妃缩回手乖乖躺着不再说话了,公孙戾突然翻了个身把她抱住,于她耳边亲密地呢喃:“朕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地把他生下来。”
贵妃莞尔:“希望?难道陛下觉得臣妾不会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么?”
“当然不是,朕只是怕,怕他出生之前,这世道就乱了。”他的眼睛被上一层她看不透的东西,“倘若有一天,朕的皇位坐不住了,兵临城下,你当如何?”
贵妃想了想,笑道:“还能如何?生同衾,死同穴。”
公孙戾低头看着她:“朕真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抢在公孙勋前头娶了你,让你与朕之间生出了这些沟壑,你知不知道朕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填埋……朕有时,真的看不透你的心思。”
“陛下想说什么?”贵妃倒愈发看不透他了。
“朕想说,真情实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郑姝,你注定是要与朕一起死的。”
这个名字已经多久不被人喊出来了,很多人都知道,就是不敢喊出来,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叫郑姝了。她笑:“那是自然,臣妾注定与陛下偕老。”
公孙戾亦笑:“对,你要和朕一起偕老。朕不会这么早就死的,朕要为太子扫清一切障碍,把皇位坐稳。”
想到他从前说的:你若为朕生了儿子,朕就改立他为太子。如今,他怕是已经忘去九霄云外了。贵妃道:“臣妾还是不要生儿子了。”
“为什么”
“陛下已经有太子了。臣妾不想生个儿子与太子争位,还是生个乖巧的女儿好了。”
公孙戾听出她话中深意,她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提醒他他自己说过的话,安抚她道:“顾氏到底是朕的结发妻子,她死前对朕千叮咛万嘱咐……直到目前,朕依然只有这一个儿子,朕不立顾氏所生的嫡子为太子,难以笼络顾相那一帮人。你若生了儿子,朕就立你为后,一定好生栽培你的儿子,日后谁做皇位,得看他们各自的才德和本事了。”
承诺到底还是变了,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肚子,心中自言自语:“这个孩子果然是留不下去的……不该违背自己留下他还欺骗长公主的初衷的。”如此一想,坚定初衷,狠下心来。
75、桃腮
长公主府
一池碧荷转眼将枯,水芙蓉已然匿迹,池畔的木芙蓉却开了,夹在环池的小道旁,占尽了深秋风情。郑媱坐在岸边,两腿伸向落了水位的池中,凝着枯荷里的影子发呆,池中有个影子蹑手蹑脚地向她靠近,突然自背后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笨,说话了还让人猜。她掰开她的手,转过脸来。媛媛笑嘻嘻地蹲下身挨着她同坐来池缘,眉眼俱笑开了花:“玉鸾姐姐,你这两天跟我姐夫去哪儿了?”
小鬼头。郑媱用手比划了两下,去捏她的脸,因为用力了些而弄疼了她,她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郑媱,忽然弯起双眉,唉声叹气道:“唉——你为什么是个哑巴呢?我好想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比划的,我有时能猜出一些,有时又猜不出来,即使是猜出来的,也好想知道你亲口对我说的原话。”
郑媱听之黯然,又闻她言语纯粹:“你不会说话,一定让很多人都瞧不起吧,玉鸾姐姐,我好同情你。”陈述时,她一双眸子雾汽浮动,望上去水灵灵的。
郑媱心中感慨,抬手抚上她的脸,身后传来另一个身音:“同情怎么可以对人说出口?”
她赶紧擦擦眼睛,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蹦蹦跳跳地跑到他跟前,炯炯有神的双目爆出滋滋喜色:“哎呀,江先生怎么找我找到这里来了?我错了,不该偷跑出来的,这就回去做功课。”
他双手俱别在身后,一副长辈欣慰的姿态对她抿起嘴角:“嗯,媛媛今日很乖,我会跟贵主说的。”
媛媛嘴角抿起一个弧度,秋风晕染过的脸仿佛木芙蓉将展的嫩苞,头一低,欢喜地跑开了。
秋风掠过荷塘,带起一丝夹杂着塘泥的湿润气,阵阵袭入鼻腔。
他舒出一口气,目光放到她身上,她又转过了脸去。他走过去坐到郑媛刚刚坐过的地方,与她并肩望着水中的倒影,一只蜻蜓滑过荷叶枯茎点动水纹时,她先开了口打破寂静:“贵主要你做她的先生么?”
“贵主这两日是有意给她安排个教书先生了,我在府中除了日日给贵主把脉,也无其他事可做,就顺便教教她了。”
他的回答之后是片刻的寂静,而她打破寂静的回答让他意外地偏过头来看她。
她说:“算是我求你吧,求你不要做她的先生教她了,一日也不要。”
他心里明白她的顾虑,摊掌将那只蜻蜓引来指尖:“你不会是怕她跟你喜欢公孙灏一样喜欢上我吧?”
郑媱没有否认,只道:“我觉得她一天一天地长大了,我是她的姐姐,是目前唯一在她身边的亲人,我希望她好好的,不仅希望她现在快乐,而且希望她能一直延续这种快乐。你是个好人,我不是怕她会喜欢你,我是怕她真的喜欢上你了你却不喜欢她。”
“你为什么觉得她可能喜欢我?是不是觉得我很能讨小娘子们欢心?你又为什么确定我不会喜欢她?因为你很清楚我喜欢的是你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先遇上了公孙灏是吗?”他语速快得像是绕舍的行令,不闻她回答,又问:“他此次在米囊花谷受伤了是吗?你们从荥泽回来直到此刻还在闹不快是吗?”
“你为什么会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山鬼啊,山中之魅,一个灵魂来去自由的人。”
他笑意淡泊朦胧,似乎深不见底,她心底更加疑惑,似乎永远也无法知道他看似无邪的笑容之下隐藏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非常人可比的本事。除非他愿意亲口告诉她,可她是他什么人?他凭什么要把他的秘密都告诉她呢。直觉告诉她,他是个不能招惹的人,她必须对他敬而远之。
“对不起……”他说得更低,还是被她听见了,满脸愕然地看着他,一种促狭自心底里逼仄地升起,她明明看见他眼角淌过一丝异样的黯然,转瞬却又化为普渡众生的慈悲,她以为是自己眼花。
他继续笑着:“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猛地伸手将她推倒在地。
“你干什——”嘴巴被他用手捂住,对上他次第猩红的双目,她的心在腔中惴惴不安。
他快速低头,以一种饮血的姿势咬上她的脖颈……
她只感到目眩神迷,恐惧与疼痛充斥着她的脑海,“盾”在催她快些挣扎着逃走,他的话语却透入她的意识变成了“矛”,“矛”说:“我不会伤害你。”
……
他滚动喉结,音声低迷如魅::“即使不在一起,我也只会守护你……”说完才松开她,她惊坐而起,没有立即奔走,盯着他反常的一举一动,抚着脖上的齿印,目光戚戚、心有余悸地问他:“你到底怎么了?若把我当朋友就如实告诉我……”
他很快又变回原来的江思藐,仅仅在一念之间,便由“魔”变回了谪仙,还是他一贯的、玩世不恭的温和笑容。“吓到你了?我没怎么,就是想在离开之前再亲亲你让你记住我而已。”
她不信,忙追问:“你要去哪里?”
“舍不得我?”他起身,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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