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丛鹤与王臻面面相觑,又各自移开目光去看他二人。
传闻不是说右相对这玉鸾有意思么?可瞧右相见了玉鸾的的反应也很寻常,像是生分的人打了个照面,难道右相那日在宴饮上的冲动不是为了这玉鸾?李丛鹤心底里暗暗思忖,倒是那玉鸾看右相的眼神,小情人儿般如水如火。李丛鹤转念一想,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右相大人年纪轻轻,招女人喜欢。这玉鸾可不要仗着几分姿色卖力勾搭么?
“请恕奴婢斗胆一问,右相大人和两位尚书大人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秋祭在即,本相与两位尚书大人先来看看。”曲伯尧说着,视线从她浓妆艳抹的面部移开,逡巡在她脖颈的一处淤痧,不由弯唇,反正会被人以为那印记是贵主留下的。
郑媱微微屈膝一福,道了声告退,便转身珊珊走开了。她外头披了件浅紫色的对襟罩纱衣,里头穿了件深紫色的抹胸曳地长裙,胸脯被束得饱满,雪白的锁骨连成弯弯的弧,配上额心的梅花妆和深绛色的唇脂,整个人看上去冶艳无匹,风韵十足。频频引来路人的眼光。
“陛下当初怎么没让玉鸾入宫呢?不会是瞧不上她的姿色吧,”李丛鹤看愣了,喃喃自语道,“真奇怪,我总觉得这玉鸾似是在哪儿见过呢。。。。。。”
曲伯尧笑道:“世间若真有非常相似的,也不稀奇。。。。。。。”
出了寺院的正门,山风迎面涌来,鬓上一支金钗被风吹得泠泠鼓瑟,青丝飘飘拂拂,沙沙地拈来面上。郑媱低头快速紧了紧面纱,疾步走下成叠的石阶,只顾着看脚下的路,走得又极快,下到半山腰时,不小心与人撞了下,低声道了歉,郑媱依旧埋头提着裙裾,脚步轻飘如风。
待她飘出了数步台阶的距离,那擦身而过的男人猛然回头,望着她的背影,扬声喊了句:“崔婉侍!”
郑媱脚步不停,只装作没听见的样子快步下石阶。
身后那人似乎转身,也跟着下了石阶,声音和脚步渐渐急促。“崔婉侍!请留步!”
郑媱愈发加快了脚步,正想着如何应对时,一个身影及时闯入眼帘,来人是钟桓,钟桓此前侯在山脚下,远远瞧见有人在身后追她,狼奔豹走地跃上前来,一看追她那人,立马越过去挡在了前面。
习武的身子坚硬得似一堵墙壁,那人只顾着看脚下的石阶,一头撞了上来,吃痛地低呼。
钟桓忙伸手将他扶住:“王爷,你没事吧?”
西平郡王往左走欲绕过他去追郑媱,却被他堵住:“哎呀,王爷你头上起了个疙瘩。”
“没事。”西平郡王往右走,他又堵在右边。
眼见那玉鸾要下山了,西平郡王一急,喝道:“给本王让开!”
钟桓把手一摊:“王爷,不是卑职不让,只是太巧了,卑职刚有急事要上山禀告主子,而王爷又赶着要下山,卑职往右走,王爷也恰好往右走,卑职往左走,王爷也恰好往左走。卑职现在请王爷先选,王爷现在想好了要走哪边吗?”
“你家主子也在寺中?”西平郡王心中狐疑,瞪他一眼:“本王就走这边!”
“那卑职就走另一边。”钟桓说着往旁边挪了一点距离。西平郡王刚下一级,所配的玉饰流苏却又与他剑柄上的璎珞缠在了一处,待解开来时,西平郡王一抬头,发现那玉鸾已经在山脚,要登马车了,一跃就是两级,又拔高了嗓音喊:“崔婉侍,请等一等!”
玉鸾仍然“没听见”,掀帘入了车舱。
“想不到西平郡王还是这样风流!”
辨出身后那声音,西平郡王愠怒地回头向上一看,他正负手立在数百阶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步步踱下石阶朝他走近:“西平郡王是来为日后郡王妃母子平安烧香的么?”
伫立在原地的西平郡王定定地看着他,并不乐意接话。
他在他之上的两三步阶梯处停下,迫视他道:“西平郡王这回是又看上贵主的女人了?本相可还记得,当年那意气风发的魏王醉倚栏杆,与满楼红|袖眉目传情的情景,后来却不知怎的,魏王竟收了心,一心一意去郑府唱凤求凰了。。。。。。如今,娶了王妃,却又看上那崔玉鸾了?”
西平郡王冷哼了声,说道:“本王不过就是喊了声崔婉侍。。。。。。。那崔玉鸾究竟是什么人,竟让右相大人如此在意?”
“因为崔玉鸾。。。。。。。”他环顾了下四遭,微微倾身至西平郡王耳根子处低声耳语。西平郡王面色一点一点变化着。
道完,他又补充道:“你说,如果发现了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着。。。。。。。。”
…………
翠茵坐在马车上等候郑媱,见她归来,忙追问:“那秦夫人可拿到药了?”
郑媱点头:“我亲手交给她的。”
“好。将来,冯贵人若诞下死胎,可就有替死鬼了。”翠茵又道,“你姐姐托人给贵主来了信。。。。。。。”
郑媱忙直身坐起:“姐姐在信中说了什么?”
“需要一些助她翻身的药物。”
“不要给她!”她激动地抓住翠茵的手臂不放,“不要给她用那些损身的药物!”
翠茵微微一笑,掰开她的手。“ 不是那些媚药。”
“不是?”郑媱缓和了下,又问:“那她需要什么药?”
翠茵眨了眨眼睫:“让她,‘有孕’的药。。。。。。。”
一轮冰魄泛着幽幽的冷意,垂在红墙蓝瓦之上。永淑宫的夜难得如此静谧,静得只有草丛里唧唧的跫音。而三重宫墙之外的地方依旧笙歌不止。
郑姝的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渐渐惨白,她浑身软绵绵地凭在窗前,鼻端冷汗密布,呼喊的声音细若游丝。贴身宫娥冬儿钻过水晶帘,瞥见她苍白如死人般的脸色,呼喊着人请太医,箭步冲来跪在跟前,凝着她时,泪珠已珊珊如雨。
郑姝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翕动着发紫的唇:“不用请太医了,我没事,扶我去床上吧。”说罢已经攥住了她的手起身,才走了两步,冬儿眼尖,一眼儿瞥见地上的越来越密集的血滴子,失声大喊:“血!血!快来人啊!”郑姝突然往前栽去。。。。。。。
。。。。。。。。那是在东宫。他看见一个女子窈窕的背影,她一头乌黑的及腰长发,行走时像一池碧波垂垂荡荡,东宫的婢女喊她太子妃。她突然回眸,像是刚刚午睡起没来得及梳妆,褪去一切的铅华粉黛,一双星眸仍然潋滟流光,唇朱眉妩,嫣然含笑,语声似碧流润玉:“殿下可回来了?”
“回太子妃,殿下正与秦王在前殿议事。”
她轻轻点头,一身湖绿色的薄绡飘飘鼓动,粉颊畔莲花粲生,似画里走出来的人。。。。。。。
美人如花隔云端。。。。。。。
烟云漫起,突然让画面被上一层雾汽,她脸上似凝结了累累的珊瑚,浑身是血,转过脸去,莲步无声地上了回廊,竟凭空消失了。。。。。。。
公孙戾猛然瞪开了眼,惊出一身冷汗,身侧的周淑媛轻轻拍抚着他的胸膛:“陛下可是做噩梦了?”
公孙戾长舒一口气,掀开她的手,侧身向外而卧,闭上眼那人影却挥之不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寂静的夜里,似有人击磐而歌:“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公孙戾耳廓一动:“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唱歌?”
周淑媛侧耳倾听,摇头道:“没有呀,臣妾什么都没听见。”
“朕听着,像是永淑宫那边传来的。”
周淑媛拉过被子往他身上盖。“陛下一定是听错了。”
公孙戾掀开被子起身下榻。“朕睡不着,出去走走。”
周淑媛也忙得起身侍候。公孙戾扬手止住她:“你歇息就好。”刚刚更衣完毕,听见外头有锣声击响,知晓是曹禺来报出了什么急事,匆匆穿靴推门。
曹禺忧心烈烈地迎上前来:“陛下,永淑宫那边宫娥来报说,说贵妃。。。。。。。”
“贵妃怎么了?”公孙戾心下一警,扬声喝道:“快说!”
曹禺的双眉已经纠成一团:“贵妃突然不省人事。。。。。。。”
孙戾眉心突跳:“起驾!”
“贵妃已有月余的身孕,胎气不稳。。。。。。”太医浑身抖如筛糠,“因而见红。。。。。。。”
公孙戾闭着眼,沉声道:“龙胎可还保得住?”
太医噤若寒蝉,不敢回答。
“说!朕饶你不死。”
太医浑身一抖,道:“贵妃凤体虚弱,怕是难以。。。。。。。”
65、隐情
为首的太医话说到一半,只觉到皇帝的目光如电,忙不迭地磕头如捣蒜:“微臣一定竭尽所能,力保龙胎!”
“废物!庸医!”公孙戾一脚踹去他脸上,“当初不是你说贵妃无法有孕的么?”
太医从地上爬起来,结结巴巴地回答:“贵妃的身体。。。。。。。确实。。。。。。确实无法。。。。。。。臣也不知为何。。。。。。。”
“够了!”公孙戾颤抖地指着太医身后跪伏一地的脑袋,龙袖一拂,低叱道:“都给朕滚出去!”太医们一个个的夹着尾巴鼠蹿而出了。
公孙戾掀帘入来帐前,她安静的睡颜一如他离开的那日,隔帘的花影在她脸上跳跃流转,不同的是,她此番睡得沉,好像不会醒来一般。
他放目眺望雕花窗外的日影,恍惚看见什么东西轻捷无声地旋落,或者是刚离了梧桐枝的点点飞絮,或者是蜻蜓遗失的羽翼,蜉蝣般游嬉在空中,蓦然变幻成一个白色的人影,绿云扰扰,美目清皎:“四郎。。。。。。。”她唤罢低眉抚着肚子:“我们有孩子了。。。。。。。。”抬首时却泪盈于睫,水晶般在日光下莹莹一闪,眼神含了千言万语,也终于只道出一句:“我要先走了。。。。。。。”清风拂得乌云缭绕,很快灰飞烟灭了。。。。。。。。
可她分明还睡在眼下。
无尽的恐慌蔓延上来,他突然掀帐将她抱来怀中,隔着衣衫伸手抚去她平坦的腹部,好像感到与他血脉相连的一个生命的逐渐流失。
他紧紧闭目,将脸埋在她尚有温度的颈项,那尖削的下巴竟有硌硌的触感。。。。。。。
时光静静地流淌,不知又过了多久,像是早春的凉风吹得脸畔一凉,那纤细而冰凉的五指轻轻抚在了他的脸上,他睁开双目,听见一声轻如柳絮的呼喊:“四郎。。。。。。。”还是软绵而无力。
公孙戾一时愧疚地不知应答,只小心捧着她的脸,轻轻去吻她干涸的乌唇,她憔悴的杏眼半睁半阖,却辐散了些明媚的笑意,用尽全力攥住了他的手:“你终于来了。。。。。。。。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你了。。。。。。”
。。。。。。。。
“玉鸾,再添些零陵香。”
“玉鸾?”“玉鸾?”
翠茵一连催了好几声,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几晃,郑媱才回过神来,拿药匙舀起一勺干零陵草添进石臼中,翠茵拿玉杵子一边捣一边问她:“魂不守舍的,你这是怎么了?”
郑媱搁下药匙,短叹一声,道:“我不知姐姐为什么要继续假孕——此番明明可以顺理成章地‘流产’。。。。。。”
“嘘——”翠茵四下环顾,压住她的话道:“小点儿声,府里不是没有眼线的。”
“我知道,此刻不是只有咱们两人么,这里又是炼药的密室,不会有人听见,我才问你的。”
翠茵想了想:“贵妃铤而走险一定有她自己的打算。”
“会不会是咱们的药出了问题?或者,姐姐是忘了停用贵主上回给的药,因而一直保留着有孕的迹象。或者,一时停用那药,并不能让有孕的迹象立刻消失?”
“不像,贵妃不是那样糊涂的人,”翠茵摇头,“也不是药的问题,我祖祖辈辈都炼药,许多秘方都是流传了千年的,我能确定,给贵妃的那药,一旦停用,妊娠的迹象会立刻消失。”
“那便是姐姐自己的主意了,”郑媱又忧道,“此番见红,若顺理成章地‘流产’,也不碍复宠。她这样留桩龙胎’,若被公孙戾发现是假孕了,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即便不被发现,瓜熟蒂落的一日可要怎么隐瞒?”
翠茵:“也对,朝夕相对,再过一段时日,肚子若迟迟不大起来,难免会让陛下生疑,除非,贵妃接下来真的有孕,或者,在肚子大起来之前意外‘流产’。。。。。。。”
“留桩龙胎’,会不会,是贵主的主意?”
“贵主?”翠茵想了想,“有可能。。。。。。。”
出了密室,郑媱决定去找长公主。
长公主横在凤榻上,晃荡着琥珀樽里的琼浆玉液,琥珀之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映出她两腮醉酒的酡红,她双目迷离,一脸闲散之态:“本宫就知道你要来问本宫关于你姐姐的事。”
郑媱近前夺下她手里的酒樽:“别忘了你可是得了肺痨的,这么饮酒,也不怕死。”
“死有什么可怕的呢?”长公主放声狂纵恣肆地大笑,凤瞳中有波光流转,去了郑媱脸上徘徊,俄而伸出长长的护甲指向郑媱。唇边竟流出唾来,哆——胳膊肘堕在案边,撑起下颚凝视郑媱,一把年纪竟跟个稚童般笑得一脸憨态:“阿婉。。。。。。。阿婉。。。。。。。”
郑媱一愣,上前去扶长公主的胳膊:“贵主,你喝醉了。”
长公主一把甩开她的手,继续憨态毕露地疯笑,笑声透出一种无助的愉悦:“阿婉。。。。。。。阿婉,你自己说说,你快乐么?”
阿婉是郑媱母亲兴安郡主的乳名。郑媱不解长公主为何会这样问,一时僵住,凝着长公主三分疯癫的笑容,接过话问:“你觉得呢?”
长公主在她跟前摇了摇手指头,耷拉着眼皮,摇摇脑袋:“不快乐。。。。。。。”
“我为什么不快乐?”
“因为,呵呵呵——”笑着笑着,长公主眼角一烁,泪渍开始打突起的颧骨蜿蜒,“因为你跟我一样。。。。。。。”
郑媱心头一咯噔,套她的话道:“我才不跟你一样,至少我儿女双全,你呢?这么多人前呼后拥,还是孑然一身。。。。。。。”
长公主双目迷离,恍惚地思忖着她的话,突然又笑:“至少我比你有权力,可以不为不爱的人生儿育女。。。。。。。”
“什么?”郑媱忙拉住她激动地追问:“你说什么?把话说清楚!”
被她这一摇晃,长公主渐渐转醒,睁大了眼:“你不是阿婉,你是阿婉的女儿,媱媱。”
“我是阿婉。。。。。。。”
“郑媱,”长公主恢复常态,眼中的浑浊沉淀下去,转瞬便清如明镜,“想套本宫的话,就得听本宫的,别自作聪明。”
“我想知道贵主所知道的,关于我母亲的事。”郑媱攥住了她的衣袖。
“那你就得听我的,把我当成你的母亲,我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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