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桓回头,神色为难道:“主子,这碑像生了根一样,压根撼不动。”曲伯尧走上前,徒手撼了两下,的确牢固得很,那墓碑似乎与一般的墓碑埋得不同,硬拔铁定是拔不动的了,又仔细绕碑打量了一周,道:“这碑有蹊跷。”又转顾那墓穴,说:“把这坟刨了吧。。。。。。”
“啊?”
郑媱讶得说不出话,原以为江思藐会是个白发苍苍、眉髯尽霜的老叟,却没想到竟是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怔了半晌郑媱才难以置信地开口:“你,你真的是江思藐?”
男子轻笑:“怎么,小娘子觉得不像吗?”
想起他之前可以用那么快的速度变幻容颜,又听他的口气自信,郑媱才觉得他就是了。她说:“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这么年轻。”
“难道小娘子一直以为我很老?”
郑媱微微点了点头。
他嗤得笑出声来,又伸手揉了揉郑媱的脑袋:“我猜,小娘子心里一定以为江思藐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郑媱垂头默认低笑,忽然想起了正事,忙问:“你可以帮我换一张脸么?”
“换脸?”他面上还是挂着春日般融融的笑意,堂而皇之地伸出两指捏住郑媱的下巴,左摇右晃地来回打量:“换脸的主意,是长公主出的吧。”
“你怎么知道?”郑媱瞪大了眼。
他说:“那日,我看见你被乌衣卫抓走了。”又揪了两下郑媱的腮帮子:“若是生得丑,我可以帮你换得好看一些。但你这张脸生得还不错,着实没必要换。”
“我有长公主的信物。”郑媱连忙从袖中掏出长公主交给她的玉玦递给他。
他接过玉玦,快速收入袖中,道:“信物我收下了,但换脸的事我还是希望小娘子能慎重考虑一下,长公主不过是在玩弄小娘子。”
“玩弄?”郑媱觉得他想表达的意思其实是“利用”,回答他说:“我知道长公主是在利用我,但是我心甘情愿,因为我也有我想要达到的目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
江思藐颔首,转身往幽篁深处走去,郑媱急急跟上他。
溪水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泠泠的音色入耳。
月光摇落一地婆娑的影子,双人踏枝前行,寂静的夜晚,只有迭在一起的脚步和穿林的风声。
江思藐走在前头,仰望头顶的一钩弯月,放浪形骸地吟道:“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郑媱哪有那个心思去理解他的心境,只追在后头不依不饶地、叽叽喳喳地央求他:“我希望你能帮我。”
“唉——”江思藐叹息了一声,停下脚步倚上一根修竹,嘎——林叶飒飒,修竹往下弯了一弯,他抱着臂打量她:“寂寞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一个主动找我的人,想不到,却不是为了我而来。”遂拒绝郑媱说:“小娘子,对不起,我不能帮你。”
“帮帮我吧。”郑媱眼里不断闪烁着期盼的光泽,像是画中走出的双瞳剪水的姑娘。
“非要在今晚说这个请求吗?”他指了指头顶的月亮,“ 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你却要辜负了今晚的好月光。不如你先看看月亮,我来生堆火,给你烤个香喷喷的番薯吃吧。”
郑媱说:“我很急,你若肯帮我,我将感激不尽。”话落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尴尬得想敲自己的脑袋,真没出息,一说到番薯自己就饿了。
“晚上一定没吃东西吧。”他竟笑得愈发轻快,蹲下身,捡来一些干树枝,铺上一层厚厚的干落叶,用火石生了火,坐在地上冲郑媱勾了勾手:“坐过来。”
郑媱果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又道:“帮帮我吧,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
“先吃了烤番薯再说好不好。”他干脆折下两片竹叶塞进了耳朵里。
郑媱这才安静了下来,没有唧唧喳喳了。
只看着他不断添火,也没看见有番薯,小半个时辰后郑媱忽然闻到了香喷喷的番薯烤熟的味道,肚子又咕咕哝哝地响起来。
他退了火,用枝桠撅开厚厚的火灰,拨出两个烤熟的黑漆漆的番薯,掸去灰,拿大笋叶包了,掰出黄澄澄的薯瓤,吹了吹,送到郑媱眼前。
那香喷喷的味道实在太诱惑人,郑媱太饿了,狠狠咽了两口口水,快速接过啃起来。
“别吃这么快,烫呢,当心呛住。”
不说还好,一说真呛住了。
他忙不迭地给郑媱拍背,口中还嘟囔道:“原来女人的喉管这么细啊,说呛就呛。”起身去溪流上游接了一竹筒清水回来递给郑媱。
没想到吃完了番薯,郑媱又问他:“你到底要怎么样才愿意帮我呢?”
江思藐这回狠狠皱起了眉,笑容完全敛去,一下子板起一张脸道:“我真的不愿意现在与你谈论起这件事,我若不答应你,恐怕这一晚上都要被你阴魂不散地缠着了;我若答应你,给你提了要求,你怕是一个晚上都睡不着了。”他道:“要我为你换脸也不是不可,但我的要求,很苛刻。”
“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不怕。”
江思藐站起身,在竹林间来回踱了两步,又出现在郑媱跟前,眸下血丝毕现:“我要一颗美人心。”
“‘美人心’?”郑媱诧道:“美人心是什么东西?是一种玉石?是一种香草?是一味药?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美人心就是美人的心,”他竟说得云淡风轻:“像你这种姿色的,美人的心。”
郑媱讷住。
江思藐又神情肃穆地补充说:“可别会错意了,不是要你现在以心相许,我要的美人心,是剖开美人的胸腔,拿出来的美人心,要活的,要仍在搏动的。”
郑媱后退两步,只觉得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一下子就好像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竟比他更加可怕。郑媱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问:“你要活人的心做什么?”
“做药引。”
“荒谬!”郑媱道:“我从未听说过有拿人心做药引的。”
他不理会她,继续叮嘱说:“记住,是美人的心,若是那女人不美,也是没有用的。”
“太荒谬了!”
他低低笑了两声:“荒谬是吗?你要换脸,那我可办不到了。”
郑媱义愤填膺道:“人与我无冤无仇,我不能去杀无辜的人。”
他忽然转身,步步逼近郑媱:“你想复仇,却没杀人的狠心,还谈什么复仇呢?”
郑媱被逼得连连后退:“这不一样,我若杀了无辜的人,岂不是给她的亲人施加痛苦,那她的亲人也会向我复仇。”
他继续逼近,逼得她单薄的脊背直直撞在一根修竹上。他用膝盖死死摁住她的大腿不让她逃脱:“那你就不会想一个让她亲人无从知晓的办法杀人于无形?若办不到,就是没本事,复仇也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我没有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
“哈哈哈——”他忽而松了膝盖,褪去周身的肃杀之气,顷刻间又笑若熏风,“吓到了?所以,你刚刚应该记住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吧,我就知道你办不到的,你太缺少磨炼,现在,仍是一个稚嫩的韶龄弱女子,让你直接去杀人你是办不到的了,那我可以将对你的要求放宽一些。”
郑媱有些气恼地瞪着他,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又追问道:“你还能换其他的要求?”
“是,”他说:“我不要‘美人心’了,要九块九尾白狐的喉骨。”
32、念想
只缘感君一回顾
“小娘子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要九尾白狐的喉骨吧?”江思藐道:“九尾白狐的媚态与生俱来,传说,其修炼成精能化为祸国美人儿,而其周身的灵气精气不在心、不在脾、不在目,皆在喉骨,若取其喉骨、再辅以我特意调制的药物和香草炖汁,将是上佳的药引,对换颜驻颜都大有裨益。”
听得郑媱如闻天诏玄咒,瞪直了眼睛,惊奇不已。
江思藐折来一截竹枝,用竹枝尖细的末梢指向郑媱的喉骨,轻轻摩挲了两下后一路上引,描过郑媱的下颚,点过她丰润的朱唇,沿着她挺秀的鼻梁上滑,直迫她微翘的凤眼眼角。
郑媱下意识地不停地眨巴了几下眼睛,江思藐拿着竹枝在她眼角描了一周,在郑媱欲拿手拂开竹枝时,手一松,抛了竹枝。
“你刚刚在做什么?”郑媱问。
江思藐似在对她评头品足:“小嘴儿和鼻子生得尚可,眼角还不够翘,哪有狐狸眼那种惑人的本事呢?”说罢又云淡风轻地笑:“小娘子虽然尚有几分姿色,却远远称不上媚,还不会卖弄风骚,哪里能让男人一眼看上去就心动得无法自持,想立马将你扑倒呢?现在若真有一个看见你就无法自持、想立马把你压在身下的男人,那可真是。。。。。”
郑媱一愣,脸颊一红:“你到底在胡说什么?”熟料他又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晃着指头补充说:“现在正在上面刨我坟的男人可真是又缺德,又瞎了眼了。”
“什么?”郑媱又瞪直了眼睛:“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没什么。”他忽然过来握住她的手:“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
“当然是睡觉喽。”
“睡觉?啊——”人已被拖走了。
起初挣了两下,却被握得愈紧。诡异的夜风从幽篁深处袭来,呜咽着入耳,郑媱本来有些害怕,被他这么牵着,竟莫名地心安踏实起来了。幽篁似乎无边无际,随意举目一眺,都是修竹,夜色里那种郁郁青青的色泽更加浓醇深厚,一眼也望不到边。风过处,林叶如涛涌动,浪声倾吞入耳。
林径上的落叶相继被二人踏碎,发出梭梭的响声,他最终将她牵出了那片深密的幽篁。
郑媱看见了青翠的竹篱院落,被一片火红的杜鹃花环绕着烈烈灼烧。立在竹编的门前,郑媱一抬头看见一块竹匾,竹匾上用方正的小篆刻着:幽篁。走在前头的江思藐打开竹门,领着她步入,院内遍植兰卉,暗香如缕,蓝蝶翩跹,月光从斑驳的枝杈间漏下一片空明的积水,水下的花光竹影错杂相迭。
恍如置身香海仙境的郑媱以为自己误入南柯。
院内有两间竹屋,江思藐打开一扇竹门,请她入卧房。
卧房内的陈设简单至极,仅有一几一案一屏一榻,榻在屏扇内。
“啊,不好意思,”江思藐走进屏内,躺在榻上,笑道:“因为不知道有美人儿寄宿的一天,所以屋子里就只有一张床。隔间是生灶的地方,也不能宿人的,小娘子不介意的话就过来与我睡吧。”
郑媱尴尬僵在原地。“不用。。。。。。。我睡在地上就行了。”说罢目光在地板上搜寻,欲寻一个能睡觉的地儿。
屏风内静了片刻,又传来声音说:“其实这附近有十几处废弃的竹屋,屋内也都有床,你可以去别人家寄宿的。只不过,屋子里的主人早作古了,那些废弃的竹屋里经常闹鬼,也经常有野狐豺狼叼着白森森的骨头钻进去,然后在里头筑窝交|配,生出一窝一窝的幼崽来,你若是不怕就去别人家寄宿吧。”说罢拍响了床板:“要是怕还是过来跟我睡吧,睡在地上也容易着凉。”
郑媱已经坐在了地上,后背滚下一层冷汗,躺下道:“不用,我睡地上就行了。”
“也行,”屏风内扔了一卷铺盖过来:“好好睡,别胡思乱想,养足精神,明日我就告诉你怎么去抓九尾白狐。”
将自己卷在铺盖里,郑媱怎么也睡不着,想起他之前说过的话,不由好奇地与屏风里的人搭腔:“你说这里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一户人家,就是你了对吗?”
“对。”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了,不觉得孤独和害怕吗?”
良久,他轻叹一声,回:“孤独,所以想娶个妻子,生一堆娃娃了。。。。。。”
郑媱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开始休憩。
屏风内的人静静躺着,没有辗转反侧,却始终睁着眼睛,轻轻从袖中拿出玉玦,又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玦来,喃喃自语道:“终于成双了是吗?”
朦朦胧胧地,耳边似有窸窸窣窣的动静,郑媱翻了个身,恍惚间看见人影晃动,很快又被沉沉的意识压下。
——
没有想到将江思藐的坟给刨了也毫无所获。那是一座假坟,用土培出了一个峰来,下面都是平地,连下棺的坑都没挖。曲伯尧在平地上来回踱了两周,没有发现机关,又将视线投至那块屹立不动的碑上。
钟桓上前,小心禀道:“卫夫人刚刚传信说,宫中来信了。。。。。。”
曲伯尧抬头望了眼林杈间的曦光,道:“留一些人暗伏在这附近,随时观察这里的动静。剩下的都撤回吧。”
一觉醒来,郑媱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惊坐而起,匆忙掀被,衣衫尚整齐,正诧异,一阵羹汤的香气忽然扑鼻。
屏风外有人影晃动:“先出来洗簌,早上做了兰羹。”
郑媱穿上鞋步出屏障,但见他端着一盆热气蒸蒸的水朝她走了过来。
“我,我为什么会睡在你的榻上?”
他放下热水,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笑:“我就知道你在心底里觊觎着我,想占我的便宜,昨晚你趁着我睡着了,自己偷偷摸摸地爬上来了,骑在我的身上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幸亏我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宁死也不肯从了你!”
“你胡说!”郑媱面色大囧。
“信不信由你。”他拧起脸帕递给她道:“先擦擦你脸上的口水吧。”
郑媱伸手在脸上摸了摸,哪里有什么口水,白了他一眼,接过脸帕狠狠擦了几擦。一拿开,又见他得意地笑着递来装有盐水的竹筒给她:“好好漱漱,美人有口臭真是一件特别煞春光的事儿。”
郑媱气得说不出话,愠怒地接过,定定地对着竹筒里的水照了良久,确定脸上唇上没有什么异样,才漱起来。
江思藐在案边坐下,朝她推来兰羹:“别磨蹭了,快吃,吃完再梳妆,不然要凉了。”
郑媱也坐下:“你已经吃过了?”
“是不是觉得一个人吃很孤单?”
“不孤单。”郑媱埋头吃起来,一边吞咽一边问他:“你做的?”
“难不成是鬼给你做的?”
郑媱低笑:“可不是鬼做的嘛?”
他瞪大了眼睛,却听她说:“人哪里会做的这么好吃?”心头一热,咧嘴冲她笑了起来。视线蓦然相接,定定地相互注视了一瞬,又各自移开了。
对上她清冽水眸的一瞬,他只觉得心在胸腔内狂跳了几下,默默注视着垂首的她抱起陶碗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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