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移开目光,不答也不与之对视。
他将她别过去的脸掰了回来,死死卡住,强行逼迫她注视自己:“我的要求对你来说就这么难?难道你不想见你妹妹了吗?”
她瞳仁一转,与他的瞳仁对聚,忽然莞尔:“想。。。。。。”恍然,似有一点萤火自她眼底璀璨地升起,她定定地注视着他,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指头:“先生不告诉我媛媛的下落,是怕我逃出去找她吗?先生不忍我死,也舍不得我走,难道是真的喜欢我?”她慢慢起身将脸凑近他的耳畔,直至可以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可是,先生似乎从来没亲口说过喜欢郑媱呢,即便当初在相国府郑媱不懂事,追着说喜欢先生、正中先生下怀的时候,先生都无动于衷呢!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有备而来的先生后来放弃利用郑媱了呢?”
他浑身僵住,被她一席话数落得无所遁形。
她眼底重现当年的光芒,险些叫他信以为真。她是故意的,必是故意的,她在心底里恨他,故意折磨他的心。养伤的数月,他没有想到她竟一点一点、悄悄地脱胎换骨了,他偏过脸来,抬起她的下颚,与她鼻尖相触,徐徐勾唇:“媱媱,在这世上,谁也没有我了解你,你在想些什么,我都知道。”
“那你且猜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17、窃物
窈瞳檀口利如钩
石筑的心随着她一寸寸黯淡的眸光而塌碎:“你怨我恨我,不忍向我复仇,却是在想着,要如何折磨我的心,如何让我告诉你媛媛的下落、如何逃出去,如何找机会刺杀公孙戾,但。。。。。。。”
“错——”郑媱一把推开他,垂下飘摇不定的目光,起身倔强地反驳他的话:“你猜得一点都不对!”
他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地说他自个儿的:“但你如何找机会杀公孙戾?不会在想着入宫去他身边找死吧!你知道刚刚那姓蒋的为什么哭着喊着不让他女儿入宫吗?废太子案牵涉的官员适龄女,全部充入后宫,按其父官阶高低,轮流侍寝,自虎吟台遇刺后,公孙戾变本加厉,一夜御数女,天未旦便抬出一具具尸体。。。。。。消息一出,未涉案的官员都惶恐不已,如今谁还愿意将女儿送进宫去!”
任他如何声色俱厉,郑媱左耳进,右耳出,面色也不改,丝毫没有被他的话骇住,视线亦不知飘去了哪里,头顶两三枝桃花随着春风一起摇曳,在他专注顾她时,她却是陡然回眸睨向他。
落红簌簌自她眉心掠过,她若无其事般“唧”得一笑,仿佛妖魅附体,眼波横流,莲步珊珊地来到他跟前:“先生你在说些什么胡话?说得这样慷慨激昂,那逆贼害死了我父亲,我会为刺杀他而进宫给他侍寝?”
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纤纤玉指伸起去勾他的下巴,她慢条斯理地对着他的口吐气如兰:“郑媱其实在想:要如何,才能与先生,长,相,厮,守呢。。。。。”
曲伯尧再次讷住,只觉得刹那间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似他从前认识的那个纯粹的媱媱了。
轻轻弯下腰拾起绣鞋,磕了磕绣鞋上的泥巴,她抬起一只足来,足背洁白晶莹如雪,染了泥的足底小心翼翼地贴上鞋内滑软的缎子,身子一倾险些跌倒,忽然与他伸来相扶的手交握,她再次莞尔:“扶着我。。。。。。”
他神思恍惚地躬身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她的玉足,引袖擦净泥垢,再轻轻为她套上绣鞋,一抬首却见与之相瞩的可人儿眼底露出的脉脉温柔。
明媚的笑意自她微熏的两靥举举飞扑,她红唇微翕:“先生。。。。。。”伸手捧住了他的侧脸,轻轻摩挲着,看他的眼光却叫他难以捉摸:“郑媱怎么会逃呢?郑媱一直都那么喜欢先生,怎么可能离开先生呢?”说罢又笑,仿佛没有经历家破人亡的变故,笑容和几年前相国府里的那个小娘子一样灵动惹人怜爱。
曲伯尧不再说话,只定定注视着她眼底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光芒。少了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只觉得心在一抽一搐地痛,尤其是她慢慢踮脚、唇擦到了他侧脸、将冰凉的温度传递给他的那一刻。明明似饮了冰,却无故叫他血流一热,汩汩地沸腾咆哮。
蓦然搂住那纤细的腰肢,将人揉在怀里,激烈地堵上她娇嫩的红唇。
少女的柔唇有种甘冽的诱惑,一沾染,便如蛊毒般进入五脏六腑,一点一点地腐蚀着血肉,他只想饮鸩止渴、于是不断探索,一路攻城略地。郑媱立刻透不过气,连连自喉中逸出一两声痛苦的嘤咛,入他耳中却是销魂夺魄,快意无比,更加恣意地摧残。。。。。。
第一次亲吻:教她写字时不经意擦上了;第二次亲吻浅尝辄止。当时她舔了舔唇,调皮地眨着眼睛问他:“先生,你是不是吃了辛蒜?”第三次亲吻为此。。。。。。攻城略地,势如破竹。。。。。。
出乎意料,郑媱开始激烈地回应他,她甚至大胆地叩开了他的玉带。。。。。。
那纤纤玉手灵活地摸索时让他猛然僵住。
怕他察觉,她更急切地索吻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他便回应着不拆穿,直到那层贴身单衣里夹携的玉牌被那只手灵巧地偷走。
他目光如火焚一般灼烈,却是将她搂得更紧,按住了那只刚刚拿了东西的手,又扯着人往怀里一带他又加重了口中力道,与她的丁香舌交缠得难舍难分,缠得她连连窒息地嘤咛。且看她如何藏物脱身。
唇间立刻传来一阵撕裂的痛苦,浓烈的血腥之气蔓延入口,她像只发狂的雌貂,尖牙利齿毫不留情地咬着他的唇舌。
攥紧的手像一尾狡鲤灵活地从他手中滑脱了,一跃弹上他的脖颈之后,从他后颈处单衣里插了出来,雪白得与他的里头的中衣浑然一色,她两手环住他的脖子,悄悄交握,快速将玉牌藏进了袖中,而后为了不让他发现,又抱住他的脖子一通胡乱啮咬。
死死闭上眼睛,他咬着牙一把将人狠狠推开。
郑媱被推得往后踉跄退了两三步,站稳后张口大喘了几下,却是望着他狡黠地笑,确定没被发现,袖中攥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了。
曲伯尧快速平定心神,整饬好凌乱的衣襟,擦掉唇上的血,眼神依旧钩着她,冷然道:“若不是你有孝在身,我必吃了你。。。。。。别再铤而走险。。。。。”
翌日,刑部审理的虎吟台刺杀一案有了初步了结:刺客从前忠于废太子,身上所携的书信内容乃阮明晖亲笔,而刑部入阮府搜查时,搜出了阮明晖与郑崇枢从前互通的书信,内容涉及互赠诗、闲情雅趣、行贿贪赃之聊,还有商讨如何辅佐废太子勋的箴言良策。据此定阮明晖第一宗罪:谋逆,阮明晖与刺客皆有不臣之心;第二宗罪:栽赃,刺客被俘后一口咬定是右相曲伯尧所为,妄图扰乱视听,离间君臣;第三宗罪:包庇,包庇窦巍贪赃。
幽闭狱中的阮明晖以刑部没有确凿的证据为由,抵死不认自己是刺杀陛下背后主谋。刑部将案情宗卷和物证一并呈至御前请圣意裁决。出人意料,公孙戾盛怒之下,并没有杀掉阮明晖,而是革其一切职位,暂幽狱中。又将贪赃的窦巍革职,发配岭南。。。。。。
天光黯淡,夜色渐渐弥漫上来。
一道闪电灼亮了挑起帘旌的玉钩,寂灭时接来柳外的轻雷,春雨沥沥难驻,声声将一池芙蕖滴滴敲碎。
春溪点亮室内一豆灯火时,两道黑影循着暖光扑棱棱地闯了进来,春溪一悸,悚然举起烛台去查,烛芯的火焰渐渐堆高,勾勒出坐在妆镜台边专注堕钗的郑媱,来回跳荡的火光衬得她一颊如玉,两只新燕在她头顶的横梁间剪剪双逐着上下穿行,咿咿呀呀地鸣叫,她却是连眼睫也没眨一下。
春溪好一阵忙活终于将那双不速客赶出了窗外,欲闭窗时竟瞥见远方深浓的夜色里现出一个疾步趋行的人影来,所衣的连帽风氅被掀起,露出一个女人纤细的身形,当扑面的冷风吹掉那帽兜时,春溪隐隐约约地看见了那个女人的侧脸,于是闭窗回身,走去郑媱身后:
“阮家娘子来了。。。。。。”
郑媱充耳不闻,打散了鬟髻,一头乌黑有泽的头发披下来,堪堪遮了她半张脸去,镜中那一半容颜姣好得宛如一块无瑕的璞玉,剔透通明,莹洁如雪,却是一块泛着悠悠寒光的璞玉,烛焰在那两丸墨玉般的瞳子里上下跳荡,她与那镜中人对视一眼,敛下一双乌窈的眸子,拾起一柄象牙梳优容地篦起发来。
18、阮娘
世事如棋局局新
春溪有些生气,一溜烟在她身后坐下来,提高了语调:“阮绣芸来找相爷了!”
郑媱依旧充耳不闻,一双眼里波澜不兴,放下象牙梳后起身挨去床沿掀帐,春溪却急急将她拦住了:“说你这个女人傻你还真傻是不是?”
“跟我有什么关系?”郑媱掰开她的手,窸窸窣窣地褪衣入被。
“你——”春溪恼她不争,一拉凳子跺坐上去愤慨道:“你一介罪臣之女,也只有右相府敢收留你了,如今你在府里又是别人的眼中钉,惟有相爷能够庇护你!那阮绣芸是个有手段的女人,钟桓跟我说,她和相爷的关系可不一般,每次二人都是支退旁人独处,今日都这么晚了她来找相爷,你不觉得蹊跷?你有没有想过,若是相爷有一天不喜欢你了,谁还会管你的死活?现在你还不想想对策,早早为自己打算!”
郑媱愤然坐起,怒目圆睁:“谁说我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
听她语气如此强硬,春溪一时怔愣分神,软下语气道:“好好好,你不依靠男人也能活下去。可是那阮绣芸的心思郑娘子你该看得出来吧,你心里是忘不掉他的吧,他若是跟她好上了,你难道不难过?”
郑媱不接话,却在心中思:一枚对主人有了感情的棋子,若是知道自己的主人以前精心设下了一局棋,现在要动她这枚棋子了,而主人却还要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为难模样,在她跟前显示他的不易,然后叫她对他感激涕零,看透了一切的棋子岂不是很难过?
“你怎么不说话?”春溪郁闷得很,眼白一翻说道。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去阻止他们今晚的幽会?”郑媱紧紧盯着她问,问得春溪哑口无言。
郑媱又一转话题问她:“春溪,你且说说,人有时候,为什么会那样厌恶自己?”
春溪想了想:“大概是缺乏自信。”
“不。。。。。。”郑媱说,“也许是因为回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做过的某些事、说过的某些话而感到后悔。”
“那你可有对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感到后悔的时候?”
郑媱想了想,点了点脑袋:“有的。。。。。。”说罢又勾唇,回到正题:“我对阮绣芸没有旁的想法,只是同情而已。”
“你还同情别人?”春溪晃着下巴数落她:“人家有你这般遭遇?你怎么不先同情同情你自己?”
“我?是呢,”郑媱说,“也不知道同情我的人会是谁?”
“我!”春溪又白了她一眼,“瘦成什么样儿了,看你那副任人欺凌、也不吭声的神情,可怜兮兮的,我看着都同情你不忍再对你下手了呢。”
郑媱但抿唇笑而不语。
自然要在春溪、卫韵、梦华等人跟前忍气吞声,伪装得弱不禁风,那样她们才会对她疏于防范。
人往往对她们看不起眼的弱者掉以轻心,在她们以为的弱者跟前找到自信,充分展示自己的优越感和所长的同时也充分暴露所短。
卫韵是个懂得韬光养晦的聪明人,梦华却是个锋芒毕露的率性子,春溪是个嘴硬心软的直肠子。
站在暗处窥视明处,洞若观火;站在明处窥视暗处,雾里看花。。。。。。
“你背后的人指使你如何害我,你遵照他的吩咐便是。” 那日她故意说的,她本来也不想伤害本性善良的春溪。
有的人就是这样傻:她来杀你,你伸了一只手来装作要拉她,她便会犹豫而后选择悬崖勒马;
你对她好一点,她便会感动地对你掏心掏肺,譬如春溪这个傻丫头——
——
曲伯尧静静坐着,视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窗纸上跳跃的烛火。滴滴淋淋的雨声中忽然清晰地响起咯嚓咯嚓声,是鞋底踩过碎石的音响,闪电越来越密集,如日光破云喷薄,连连将窗纸照得通明,窗上魅影一转而过。
门外人声低喧,钟桓轻轻推开门,做了个入内的手势,那女人便从容走了进来。
待门被阖住,钟桓的脚步声渐远,阮绣芸才解开领口的璎珞绳结,取下斗篷帽兜,露出被雨水轻微凌虐过的白皙面容来,她将垂在额际的两绺湿发略一打理,眸光一转定定注视曲伯尧。
而曲伯尧此时却并未将视线放在她身上,手里正捻着一枚棋子,望着案上一局棋冥思苦想踌躇难下。
阮绣芸瞩了他半晌,见他仍不分神回眸来顾她,拖着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朝他挪去,斗篷下沿垂落的水珠像霏霏细雨一样滴滴淋淋地打着光滑如镜的地面。她来到他跟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髻边斜斜高插的一支蝶钗玲珑坠伴着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大幅摇晃了几下,她音声一发便带了三分哭腔:“相爷,阮家如今已经走投无路,绣芸无计可施,才斗胆来求相爷救救我父亲。”
曲伯尧方施施然转过脸来顾她,眼前的女人脸上正梨花带雨,没有上妆却已泪痕阑干了。
瑽瑢一声他丢下手中的棋子,伸出一只手来叩住了她的手腕拉人,“地上凉,别跪着。”
阮绣芸却依旧低泣不止,身子也开始一顿一顿地抽搐,快被扶起的身子突然又重重沉了下来,顷刻间情绪如蓄势而发的山洪对他暴发:“求相爷救救我父亲!他真的没有指使那人去行刺陛下,郑府都被抄了,我父亲怎么可能还保留着与郑相国有关的东西,那书信是被人栽赃嫁祸的。”
他回:“令尊的事我早已知晓,共事了一段时日,我也晓得令尊的为人,我岂会见死不救?”
“那,那相爷打算如何救?”她忙激动地追问,下一刻却看到他微微拧成小山的浓眉,心底燃起的火苗又渐渐黯淡下去。
“昨日刑部审理的结果一出,我便上书为令尊说情,却惹得陛下不悦;我是从相国府出来的,陛下本就忌惮于我,若频频上书呈情,只怕会适得其反,徒添陛下对令尊的猜忌了。”他神色十分愧疚,爱莫能助地盯着她说,“芸娘,不是我见死不救,我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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