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声色苍然而平稳,“今日奴婢来,只觉着有些话不得不对德妃娘娘说。”
“你说。”紫阳端正了身子,语气平静却自含威仪。
“皇上对德妃娘娘的用情之深,我等有目共睹。可德妃娘娘若真喜欢皇上,当更多的为他想想才是。”林嬷嬷话中自有别意。
来者目的很是不善么!于是紫阳神色再肃然了几分,客气请道:“你不妨将此话之意言明。”
“德妃娘娘的身子怕是此生再难诞不下子嗣了。皇上若再一直独宠娘娘下去,怕是这辛苦打下的天下,马上便将毁于旦夕。”
紫阳只觉心间沉闷的一瞬疼,不由的咳嗽出声,继而面上却是淡漠的一笑,语气依旧和缓不现怒意,“今日林嬷嬷既然来了,怕是定有什么良计说与本宫听吧!”
“自娘娘出现之后,皇上与徐达开的嫌隙如今已是更深。若再下去,徐达开趁着当下时局不稳,从而犯上作乱也并非不是不可能。娘娘若当真为皇上想,就该去思量思量如何能让徐达开不反。”
如此大胆忤逆的话经由林嬷嬷口中道出,语气沉然静稳,不现半分的胆怯慌乱。而对于这样一个识得大局且还看得这般透彻的人物,想必其真实的身份或许不仅仅只是徐婉莹最为忠心的属下那般简单。于是紫阳不免对其更是另眼相看了几分,礼贤下士般的恭敬请道:“还请嬷嬷言明。”
“有些话奴婢不当讲,皇上会生老奴的气的。奴婢只是给娘娘来提个意,将其间利害关系言明。至于娘娘如何选,就是您的意了。”
紫阳沉眸思量片刻,随即嘴角勾出一抹了然的笑,道:“原来,你竟是皇上的人。”她的意图太过明显的是站在朱隶溪的角度去思考的问题。若真为徐家谋算,不会处在那样的位置,却还来告知自己他徐家现在有谋反的心。
而她的话,也皆都很对!“紫阳多谢嬷嬷提点,也为皇上能有一个这样的得力属下而深感欣慰。”
“娘娘看的通透。当下时局,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为了皇上,委屈娘娘了。”
一抹凄楚而无奈的笑溢出,紫阳平静道:“其实,咳……我早就该死了。”只是一直拖着,放不下他罢了。
她是亡国的公主,天理不容的爱上了害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如今的结局,也是该了的吧!
当下局势,如何能让徐达开不反呢?便是缓和他和朱隶溪的关系。
那又是该如何缓和呢?便是缓和朱隶溪与徐婉莹的关系。
而他们中间,在很多人看来,隔了一个那么不该存在的自己。迷惑了君心,夺了她本该是徐家的后位。
所以,自己死了,即便不能让朱隶溪和徐婉莹两人间的关系变好,也当是能稳他徐达开的心。
而朱隶溪执着认定的自己没有了,她徐婉莹她日被封为后也当是成了一种必然。
其实,此间计谋,若朱隶溪亲手结果了自己,效用当是更好的吧!
只是……他连让自己有死的念想都不准有,又怎么可能……怕是到时,朱隶溪不以死相逼,说什么共赴黄泉之类的话语来再次逼迫自己活下去,就已是很不错了吧!
如今,她真正该想的是……如何顺理成章,不露痕迹的死去。
其实,自己因中毒而造成的羸弱不堪的身体状况,如今已在渐渐好转。好奇怪,为什么各种毒药都对自己无用的样子!难道,自己是有百毒不侵的特殊体质?
所以,自己开始定时的依据身体状况,再服下一定剂量的毒药。身体就此,终于一日不复一日。
她想起国破之日,那日角楼之上,平儿的话语:“我们三人相携上路,也算有个伴了。说不定下辈子投胎转世还能凑个同年同月同日生呢?”如今自己晚了你们那么多步,你们可还有等我?或是因为怨记着自己,竟然喜欢上了害死你们的仇人,然后就再不理会自己的顾自先行走了。亦或是,还在等着我,然后为的是兴师问罪,大骂一通我。
她也想起,朱隶溪对之自己的喜欢,在她生病之后,不仅没碰我自己,连其他的女人也都不去沾染一下。他很好,好的让自己想起来就心疼。如果这世间还有她应该活下去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你了。
只是如今,这样的一个你,也不顶用了。因为细细数来,原来有那么多那么多自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间的理由。
林嬷嬷的点拨很及时,让自己恰时的从不愿意离开你的迷糊中清醒。
你辛苦打来的天下,不该毁在自己的手里。虽然按照狗血的套路思来,自己作为亡国的公主,是应该为了报失却国土亲人的家仇国恨,而隐忍蛰伏的待在你的身边,然后找机会杀了你。亦或是,让你爱上自己,然后杀了自己。并最终目的的毁了你的国家,才是最为的正经。
但是,自己真的爱上了你,却也只是想要一直就这样简单的爱着你。可是,一些本就不简单的东西,即便再怎般想要将他变得简单,也终究是简单不了的。
其实,这样的喜欢,喜欢的很累。有时候皱眉头,只是因为想起弟弟,想起平儿,想起了自己亡国公主的身份。然后就会觉得这样没心没肺的忘了他们而去喜欢你,很是不应该。
只是,一直都找不到一个切合实际的,狠下决心离开你的理由。
如今有了,真正的初衷还是为了你好。这也算是一种功德圆满了吧!也算是上苍留给自己的一个最好的,最恰当的结束。
只是,自己不知道,不再有自己的日子,你会过的怎样!
那天,天空飘雪,很冷很冷。
自己才知道,原来真正要离开你的感觉是这个样子的。那般撕心裂肺的疼痛,这世间,怕是没有比这个更让人生不如死的事情了。
还有原来……你也会哭。
那时自己就在想,如果要离开你,就不该让你喜欢上自己。如果喜欢了,就不该去离开。你那样的痛着,比让自己死上千次百次更折磨着自己。
伴着他疼人的话音在耳畔响起:“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她想……如果再来一回,一定不要让你在喜欢上自己了。因为那样的身份地位之下,如此天理不容不该存在的喜欢,她不知是要如何,才能不离开……
第五十二章 离开
朱隶溪的嘴角微漾笑意,暖暖目光如同艳阳落尽她的眼睛里,这样的目光含笑,是她那么留恋的熟悉。因为那么在意,却又不该在意,所以……她说:“朱隶溪,可即便我喜欢你,也还是不能同你在一起。”
她低着头,目光间的神色躲藏在睫毛的暗影里,让人辨不清。这天翻地覆的一瞬变化的太快,朱隶溪嘴角犹蕴的笑意还来不及收回,愣住的眼睛却在第一时间反应出了他的失落心伤。她话里的意思,他太明白,的确他们之间那么的不可以在一起。
他俯身在她身旁坐下,深沉的眸光,太多情绪直白的投进她的眼里。紫阳的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眸光也再不躲闪的与他对视。朱隶溪只觉,这一瞬,她离他那么的遥远,遥远的仿佛倾尽一切也再留不住。
她的指间轻触他的眉心,柔怜的神情,却是含了太多无奈的悲悯,“朱隶溪放我走,否则,我只会死在这里。”原来终有一日,自己也要逼他了,明明知道他那么的不喜被别人逼着。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浪涛拍打岸边的基石,一下下沉沉的打入他的心底。
朱隶溪冷冷一笑,决绝的不由分说,“不可能!”
她淡若了然的一笑,奇怪答了一个字“好。”随即倾身朝他靠近,唇毫无预兆的覆了上去,松开贝齿,舌头探出,舔触了一下他的唇瓣。
他从愣怔中清醒,一把将她推开,目光中稍露惊恐,怒斥:“你在做什么?”
紫阳柔媚的一笑,声音糯的惑人:“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莹白骨质的诱人香肩因着方才的动作而从被中稍露,配之以如此神色,娇艳的逼人。
朱隶溪眉间怒意满满,她却似是全然未见,挂笑的嘴角再次贴近,手抚上他的怒颜一路滑下,柔软的声音骚挠人心,“隶溪,我喜欢你。”
他深邃眸间怒意不减,手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被褥,一把揽过她的腰肢并向下将她一挪,继而整个身子便覆了上去。
她的目光含水,对之于此,朱隶溪的眸间却是不逝的怒颜,且除却此外一星半点的欲望都不见,紫阳有些许受挫。
“你想要什么?”他问她道,声音沉然不含色彩。
“我们如今不是正在做吗?”伴着话音,紫阳的手游入他的衣衫内。
朱隶溪脸色不变的抓住,然后定然道:“这是它日,我娶你之时该做的事情。”
紫阳神色不由一变,挂笑的嘴角笑意散尽,果决的否定道:“不可能,我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不可能,因为你打算今日同我做完此事后,就去寻死?”朱隶溪逼问道,眸间的怒气咄咄逼人。
这都被他瞧出来了,紫阳的眉头不由皱的很紧。所以在最为初始时,他才会那般惊恐的将自己推开。且自己有什么,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朱隶溪瞧见她深蹙的眉心,嘴角难得的终于溢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平静道:“你可以去死,但记得路上等等我,本王马上便到。”
紫阳的眉头揪了揪,愤懑道:“你死不死才不关自己的事情,你若不放我走,我明天就服毒,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朱隶溪轻笑出声,柔软的声线含着鄙视:“阿紫,你唬人的本事真的有待改进。还有,你色|诱人的本事也实在不行,因为你让本王很生气,所以再怎么蛊惑都已是无用了的。下次记得,如果要要想色|诱本王成功,要让本王开心才是。”
紫阳无力且无奈的道:“说完了没有。说完了你就可以滚了,本公主现在不想见到你。”这句话,真的是打心底里最为由衷的真实想法。
“本王也不胖,滚不来。”朱隶溪诚恳道。然后手上支撑的力道一松,整个人便贴在了紫阳身上。
紫阳嘴角抽了抽,这个朱隶溪他不认识。“你赶紧的从我身下下来,识相的赶紧走,否则别逼我要了你。”
朱隶溪翻下身,将紫阳囚进怀里:“阿紫,介于你如此想要本王,我们明日便成亲吧!”
紫阳还在话语间无力的继续挣扎,“你要逼死我的话,就让我嫁给你好了。”而肉体上已经随了他意的安分由他抱着了,反正肯定挣脱不出来,所以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朱隶溪取过被褥,替紫阳盖上,然后哄道:“睡吧!”
睡什么睡,本公主睡不着!紫阳瞪眼望天,对于纠正局面,真的有种深深无力感!事情,怎么会,一步步变成这个样子的。
“阿紫,因为我已经看透你了,所以安心睡吧,别再多想了。”朱隶溪闭着眸子,声音稍含糊的拍拍紫阳手臂。
如果真的看透,就应该知道自己说的真的不是假的。但是……自己也不会真的是为了寻死,而是以着某种方式再逼你一次而已。逼着你,不得不放了自己。
***
铜镜前,紫阳望着镜中的自己,年岁流淌过的眉眼间,往昔的清澈天真再不复见。世事的变迁,已让她自己都快不识得自己的眼睛了。
她取下头上的一根双珠银簪,这是萧郎送予她的。外表看来其不过只是一件做工细致的普通饰物,其实里面却是暗藏玄机。
紫阳取过铜剪,扣下一颗珠子,然后将其放于桌案之上,轻轻敲击几下,白色珠壳龟裂,露出里头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掰除了那层极薄的珍珠皮后,紫阳便将黑丸送入了口中。
对着镜中的自己了然的一笑之后,轻舒了一口气。
药丸的毒是真的毒,半个时辰内便可致人死,且无药可解。但其或许对之自己不一样,想当初两次中毒,自己皆未能死成。
所以此番,她这是在赌,赌她死不成,赌朱隶溪会终究受不住的妥协放了她。其虽是冒险,但对紫阳来说,总比什么都不做等待着各种未知要好的太多了。
她是大岳的公主,身担护国保家的重任。她要与朱隶溪来次明里的对抗,虽然现今她就似乎可以杀了他,但是她下不去手,也觉得不够光明磊落。
如果必须对弈,就将之交诸于战场,彼此双方也可输的心服口服,且不含任何亏欠。
清清扣了半天门,却依旧未听得屋内有何反应,于是顾自推开了门,便见倒在地上的紫阳。心急之下,忙唤来人,不待多久大夫便到了。
诊治一番后,说毒物难清,回天乏术。
清清焦急,却也毫无头绪,忙让人将此通传了正在城楼指挥作战的朱隶溪。可因前线战事吃紧,朱隶溪半夜才赶至。
而那时,朱隶溪听得了一个好消息。大夫说,紫阳身体有渐渐好转的迹象,说不定能够被救活。
当夜,所有人皆走了,朱隶溪独自一人坐在紫阳边上。
烛影轻晃,朱隶溪黯淡的眸光,深沉而苦涩。
三日后,紫阳醒,入眼便是一脸憔悴的他,在见她睁开眸子之后,抑制不住的欣喜。
然后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紫如果能好起来了,我就放你走。”
这的确是她精心谋算所希望得到的结果,来的那么容易,却也那般让人疼的锥心。
“嗯,这个决定很明智。如果留我在你身边,说不定真有一日,我会因着公主身份,而忍不住想杀了你。”紫阳的声音因病而略显低哑消沉。
朱隶溪轻笑出声,道:“若只因这点,本王根本不怕,我怕的只是你为了不杀我,把自己给杀了。”
紫阳一愣,移转过目光,否定道:“你想多了。”
朱隶溪的手触上紫阳微收拢的眉心,留恋且心疼的道:“这次不是已经是了吗?”
“不是的!”话不由大脑的出了口,紫阳很后悔,自己在否定什么,这个否定真的直白的很弱智啊!
“那为何不先杀了我,再杀了你自己。如果这样白白死了,不是很浪费。”
“咳咳……你很烦啊!”本公主的目的仅仅只为了离开而已,你想的那么多,真的很没有意思啊!
“它日战场上,你会不会也忍不下心杀我呢?”他在她身畔斜躺下,苦恼目光直视他道。
“不会的,你放心。”
“我真的很不放心。还有回去了,离那个宋安之远一点,你不能是我的,也不可以是他的,知不知道!”
“我凭什么听你的。”
“这一世如果宋安之来插一脚,下一世我们若要再一起会很麻烦,我们下辈子绝不能再如同今生般如此波折了。我的阿紫再这么受伤,我很心疼。”
“你哪里有心疼,你明明折磨我,折磨的很开心。”
朱隶溪换个了姿势,平躺着目光看向正前方,声音低低的,似在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