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手心一下比这个轻巧多了。”平儿不乐意嘟囔一句,便上床歇下了。
已是夜半时分,紫阳才缝补好。稍稍歪了歪酸疼的脑袋,瞧着缝补好的衣衫,目光之中蕴出笑意。
***
次日早,平儿瞧着这针线纹路,齐整而密实,不敢置信了。
紫阳露出不满之容,道:“竟敢小瞧本公主,本公主若是认真做起哪件事来,还未曾有做不好的。”
平儿虽点着脑袋,却是抿着嘴表达着自己的不赞同。公主做不好的事情,哪里没有,譬如这练武就是了。干爹说,除了你不够努力之外,还有的便就是不及我有天赋。
紫阳见平儿如此神色,不由瞪了她一眼。却是不在与她斗嘴,拿着衣衫走出了帐外。外间日夜不间断的会有两个军衔不低士兵守着,紫阳经由一个小兵领着前往燕王营帐。真是待遇颇为不错啊!
究竟何时才能让他放下心中戒备,把这守将去了呢?思及此,紫阳不由蹙了眉。
燕王营帐,朱隶溪已然起身,正在梳洗。军中无女子,服侍他的人是两个小兵。
见她来了,朱隶溪便吩咐道:“你来帮我把外衫穿上。”
紫阳领命上前,展开衣衫,从身后先将他的手套入袖口之中,披在肩上。再走至他的身前,替他合起衣襟,系好腰带。
动作之间,毫无停滞,行云流水。
思来,记忆之中,昨天替他脱衣,今日帮他穿衣,都还是头一遭。可却是,让她觉得,并不陌生的。
那时,她因毒滞留于身体不得清,而致体弱,通常稍稍活动便会体力不济。于是,那时她就是多走几步路,他都不许。服侍他穿衣,在他眼中,自然更不是她该费力去做的活计。
那时,他是那么霸道的依着她,顺着她,宠着她。
让她不由的,就深深陷了下去,那般的身不由己。
如今,那……只能在记忆里了。
小兵候着一旁,手中捧着他的战甲。紫阳本想退到一旁,却被他拦道:“由你来帮本王披上战甲。”
紫阳乖顺点头,从小兵手中接过战甲,好重!吃力的捧起,给他套上,然后扣紧,皆使去了她的好些力气。紫阳这才意思到,服侍更衣,看来也的确是个不轻松的活计。
待一切穿戴完毕,身穿盔甲的他,飒爽英姿,矫健威武。剑眉之下,眸眼深邃,似若见不及底的幽潭。远远望之,犹如山间高挺独立之松木,气势逼人,恢弘阔度。
重未见过这般打扮的他。不对,那晚夜袭之夜见过的,只是隔太远了。
见她愣神望着自己,朱隶溪心间不由的一瞬柔软,问:“愣什么?”
紫阳回神,答的灵巧,“王爷气度非凡,祝王爷今日旗开得胜。”只是祝,可并非愿。
这两者间,仔细思来,怎似无半分关系呢?朱隶溪嘴角微漾笑意,点了点头,便出了营帐。
营帐之外,天已微亮。朱隶溪冷邃眸间,有着难见的沉重。旗开得胜,今日怕是难的了。那么此番,且由本王来试一试,看看你宋安之,究竟是有多大本事!
***
燕军兵临城下,兵士十五万浩浩荡荡,队形布局齐整归一,俨然突显了燕王的治军有方。
燕军军士人数本是只有十万的,可在白沟河之役之后,加之南军接连的败绩,致使去投燕军的兵士迅猛上升。
大树将倾独木难支,俨然的树倒猢狲散那!思及此,宋安之在心间不由的骂上了一句。人心这东西,有时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济南城点将台上,向来风驰隽雅的宋安之,此时竟也是战甲批身。手上纸扇也被换下,变成了一柄长剑。银翅头盔之下的清俊脸庞,敛神肃然,较之往昔的不羁飘逸,现今更多的则是豪气凌云般的刚毅。
燕军派朱能出场叫嚣道:“卢老头人,李嵩正这个奸臣不记着你行军打仗的劳苦功高,反而还削了你的统帅之职。我等听之实在为你憋屈啊,不如投了我燕军,我燕王必定好生相待。”
卢炳文不输气场,颇有气势的大声吼道:“你们这些个乱臣贼子,叛军之将!让我降了你们还差不多。”
“好个嚣张的卢炳文!”朱能低声骂咧一句,却是不知道怎么回了。
朱隶溪见状,深邃眸光之下,神色镇定,颇具威仪的缓缓问道:“卢炳文,你这济南城内还有多少人,可有五万?”
卢炳文听之神色一变,嘴上却是硬气回道:“即便我南军只余了一兵一卒,也必定同尔等这些叛逆死战到底。”
燕王随即轻狂一笑,问道:“一兵一卒,不知你卢炳文还能如何守城!”语气微傲,似含不屑。
“那就看你燕王有没有本事打得我们只剩一兵一卒了。”话音虽清渺,却透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坚定。
回话之人却不是卢炳文,而是他身旁的一员年轻小将。朱隶溪不由将目光转向了他,远远观之,只觉的其气度不俗,书生清隽气中又含着刚毅豪气。他,当就是那个宋安之了吧!
朱隶溪不再多加废话,眸光瞬的凌冽逼人,抬起手臂,朝着济南城的方向用力一展。
燕军得到号令,开始有序攻城。
如潮水般的燕军前赴后继的开始奔向城墙,逐渐的填满了城墙上上下下的各处角落。
大石滚落,沸油横泼,云梯之上的士兵连绵犹如一条黑线,一个点掉落了,另一个点便马上紧接而上。终有士兵登上了城楼,可不消片刻的功夫,便被城上的兵士砍杀而死。
遍处的哀嚎喊杀声,凄厉胆寒。血如涌柱,尸体已然堆积如山。可攻城之势,却是依旧未曾有何进展!
朱隶溪浓眉深锁,冷声下令:“鸣金,收兵。”
***
紫阳已然听得燕军大败的消息,心中情绪跌宕,不是甚喜,却是悲凉。
她这才意识道,南军赢了,便意味着他败了。而他败了,自己竟也是不开心的。
她有些懊恼自己现今的这种情绪,可除去懊恼自己之外。她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当她掀开燕王营帐,便见帐中燕军的其他大将皆在。以往朱隶溪皆是单独召见自己,此番大阵仗的会见,倒还是第一次。想必是有何重要之事吧!
是此次败仗?怕是……不止于此的。
紫阳恭敬行礼参拜,朱隶溪冷着一张脸,问:“本王听闻萧先生是宋安之的贴身随侍?”
他打听到了啊!紫阳不疾不徐,老实回了句,“是。”
见她无开口之意,朱隶溪冷着张脸只得接着再问:“在此之前,你怎从未与本王说过,你与那个宋安之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他之语气不平不淡,不怒而自威。他,生气了?紫阳不由的抬头,便见他深邃眸间带着一股寒冰般的冷意。知晓,他这是真气了。
第二十四章 安好
对之他的生气,紫阳自有应对之策,只见她泰然回道:“小民自觉其不甚打紧,故而这才未曾道及。人人见之在下是宋安之的贴身随侍,实则非也。我与其相识细数日子,不过才j□j日。而我与其的关系,除却表面上的这层主仆关系之外,便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再无瓜葛的了。”
朱隶溪沉吟片晌,才问道:“那你如何会成了他的随侍?”
“说来也是巧事。小民来投军的途中,恰巧碰上了这也是要来参军的宋安之,故而便与其结伴而行。然后……”紫阳轻咳一声,随即便露出一脸难色,接着道来:“之后便就成了他的随侍。宋安之不羁傲慢,风流成性,我不甚喜他,故而与其也不甚亲近。不过除却这些恶习之外,其倒也称得上是个能人。”
“那以你之见,将其收入我军,可有此可能?”问及此文之人,乃是张道宇。其是燕王麾下第一军师,人称神算子,五十上下的年纪,聪明过人。
紫阳眸光一转,建议道:“其性风流,王爷不若使上一使美人计,不定是有用处的。”
张道宇眸间一冷,却是不再多话。人能算得天命,却独独算不了自己的命。阿仁啊,她是你今生最大的劫数啊!
“众位可还有何疑惑?”朱隶溪问道。
总将相视一番,皆未曾再言语。朱隶溪见状,便命退了他们,却独独留下了紫阳。
紫阳恭敬立于首座之下,朱隶溪开口问道:“宋安之可知你是女子?”
紫阳点头答是,又一脸委屈的细回道:“他便是以此把柄为威胁,所以我这才不得不做了他的随侍。话既已说至此,民女便也不再相瞒,实则避开宋安之也是小女子来投燕军的目的之一。若如不然,小女子怕是要被他欺负了去。”
朱隶溪眸间现出温亮之色,道:“在我燕军之中,定是无人再敢欺负你。”
紫阳一怔,随即拱手行礼道了句谢。
朱隶溪一笑,“在我面前,我只当你是个女子。所以,你大可不必费力再粗着嗓子,以及装出男子的行为态势。”
紫阳听之,于是福身道了句谢。眸间却现出一丝哀凉。
你的好,却是我今生,再受不起。
“今日有一个人来投我军,说是与你熟识。本王思来,你见之必喜,如今他已在你营帐之内,你且赶快回去吧。”
熟识之人,见之必喜。谁呢?紫阳告退后,快着步子忙会了营帐。掀帘便见,此人正与平儿相对而坐,聊的似还颇欢。竟是……他的“哥哥”——萧郎。
紫阳一愣之后,忙亲昵唤叫一声:“哥。”
萧郎抬头,目光之中满含喜色,又转为一抹怜惜,问:“多日不见,你可还好?”
“我很好,一切安好。你呢?”如今你萧家满门无故惨死,你必定是不好的,又怎会好呢?可他却点头,回了一句好。紫阳只觉心间,一瞬的很疼,疼的她眼中禁不住盈满泪水。
他目光暖暖,柔声的道:“怎么哭了呢?见到哥哥,当开心才是。”
紫阳避开他的目光,却是哭的更凶了。
他怜惜的目光中,透出无措,眼眸微红,低低唤叫一声:“阿紫。”
她依旧低着脑袋哭,哽咽着埋怨道:“你明明不好,为何要说好呢?”
“那你呢,你也是真的好么?”
她抬头,红红的眸子,一脸的笃定,“我才不是骗你的呢,我现在是好的很。”
他摇头笑,极其小声的道了句:“好到了敌军阵营,生死未卜。”
“你不也是。”
“我这不是为了来找你!”
紫阳再无话可驳,擦干脸中泪。三日围着小木桌坐下,小声商讨了起来。
原是萧郎本是去寻卢炳文,由其得知了紫阳在燕军中的消息,故涉险前来寻她,目的便是救她出去。此番他来,还带来了宋安之的一句话,便是:“去寻张道宇,说是我宋安之求其帮忙,让他相助你们逃出燕营。”
听得此,紫阳不禁皱了眉。莫不是,宋安之与张道宇相识?两人又是怎样关系呢,能使得其不惜出卖燕王来帮自己?
“安之还说,阿紫你大胆放手去做即可,无须顾虑。”
宋安之连自己会疑虑都算到了,真是……
紫阳后又问及了萧郎,可有其妹萧茵儿的消息。萧郎一脸愁容,道:“幸好是让我遇见了,否则茵儿竟是要孤身一人去找李嵩正报仇。好在是被我拦下了,现今被我安置在了一处庵堂之内。否则……不堪想象哪!”
紫阳宽慰道:“茵儿刚烈,自是忍不了心中这口恶气。好在,现下已无事了。
平儿也忙添话:“是啊,萧大哥,你放宽心。另外,京城之内,你可有戴剑利的消息?”
“戴剑利自从李嵩正手下逃脱之后,便就再无音信。”
没有音信,如今,便已是最好的消息了。
***
后燕王再复攻济南两日,皆是败绩,燕军死伤无数。
于此同时,萧郎和萧茵儿也派上了大用场,便是救治伤兵。
经由此,紫阳不禁甚为感激萧郎的到来。否则,她这个假萧茵儿必定是要露出马脚了。她的医术,可是连大夫的入门级也达不到的。
萧郎现在大家眼中,唤作萧哲,因紫阳之前已盗用了萧郎之名。此事,除了朱隶溪和郭墨知道之外,应是再无他人知晓的。
一块空地之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受了伤的士兵。哼哼唧唧的疼痛之声,此起彼伏。
萧郎诊治,紫阳和平儿打下手。本是不热的天气,萧郎额头上却忙活的渗出汗水来了。紫阳见之,时不时细心的拿出帕子替他擦拭去。
萧郎收回把脉的手,望着地上闭眸躺着的小兵,一脸不忍的长叹口气。紫阳知,又是一个回天乏术,救不活了的。望之一眼,便忙跟上了萧郎的步子,去救治其他伤员。
于途之中,冷不丁一双手抓住了紫阳的脚踝,紫阳大惊,忙往脚下来看。便见一个小兵一脸痛苦之容,凄厉喊道:“大夫,疼,我的腿好疼!你能不能帮帮我,别让我在这么疼了。”
紫阳的目光不由的转向他的脚,他的脚已经断了。且方才,在萧郎的指导下,已经做了敷药止血和简单包扎。
紫阳见他疼痛至此,于是征询萧郎道:“可有止疼的方子。”
萧郎只摇了摇头:“军中从不配备止疼的草药。他除却疼之外,已并无大碍。”
紫阳会意,蹲下身宽慰那个伤兵一句:“大哥,你且忍住。想想你的家人,熬熬便就挺过去了。”那位兵士眼中闪出些许坚毅的光亮,不由松了握住紫阳脚踝的那只手。紫阳这才起身对着萧郎道:“那我们去救治其他伤员。”
话音落,便见萧郎身后的朱隶溪,一怔之后,才疑惑的问:“王爷怎么来了?””
朱隶溪声音少有的温和,很是平易近人的道:“辛苦众位了,我过来看看。”
紫阳回的干脆,“比起这些伤兵所受之苦,我们……便是不值一提的。”
“萧郎,你随我去个地方。”朱隶溪不容驳回的命令。
“去……”紫阳此字刚冒出口,朱隶溪似知其心意一般,马上接话道:“去了你便知了。”
***
浩天之畔的红霞渐渐隐去,天快要黑了。耳畔传来簌簌风声,冷冷的空气幻化成一把把锋利的刀子,扑打在了脸上。
若不是这些真实的听觉触觉,紫阳只当此刻自己是在做梦的。
此时的她,正骑在他的马上。他的马,名字唤作鸿赤,千里名驹,从他打仗起便与他一道驰骋战场。她记得,鸿赤死之时,他伤心失落的好些日子。
而月余之后,她也死了。在那个雪花曼舞的寒天里,他那日的一举一动,她至今仍然清晰,似就在昨日。
身后是他,她依托在他的臂膀间,却是有种莫名的哀怨。
稷山脚下,他停了马匹,交予身后跟着他的兵士。之后便领着紫阳,攀登上山。
晚上爬山,倒还真是她此生的第一次。他的手紧紧的握着自己,她可以感受到她手中厚重的磨茧,传来一种不去担心的力量。
夜再黑,有他牵着,自己便就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