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念玉歪着头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小弟一路走来,听到不少流言,说是王上大军在暗城遇阻,莫非……”
“咳咳……”貂袄男子干咳两声,游移不定的眼神带了几分思索,道,“王上大军驻扎在暗城边界,并未见有什么异常。所谓流言止于智者,还请小兄弟说话记得三思。”
念玉点头,浅笑着举起酒杯,说:“小弟失礼了,自干一杯。”说罢一仰而尽,继续道,“那么大哥又为何劝我不要前行呢?”
貂袄男子盘腿坐下,挑眉爽朗道:“胖三,拿好酒来,我陪着这个小弟喝几杯。”他摆正放斗笠和雪披,冲着念玉仔细看了看,爽朗道,“蜀都传来明旨,发现8年前内乱远天镖局残党,追至秦丰城时失踪,怕是已经逃到北方。所以从年前开始,自南向北的每道关卡都有太子亲信监督驻守。”
“远天镖局……残党?”念玉默默重复,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绿娥,见后者面无表情,方才安心。经过这些年的洗礼,绿娥怕是已经放下许多了吧。只是那太子二字,却久久无法让她回神。大哥一直深知绿娥身份,八年前不追究怎么今日又开始严查?大哥啊大哥,莫非你又不想放我走了?
貂袄男子若有所思,斟起酒杯,轻声道:“据说太子要抓的是潜伏在皇宫内八年的远天镖局独女,所以啊……这向北路上尤其严查女子……”
“是嘛……”念玉轻泯酒杯,一吟而尽,那些风花雪月的记忆化成寂寞无声的血液流窜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只要轻轻一碰便会在血管上渗出朵朵美艳的血花,斑斑痕迹,刻苦铭心。
巴地
沛陵大殿,静寂无声,金黄色的帷幕前站着一名身材伟岸的青年男子,殷红的鲜血,顺著男子手中的剑身缓缓流下,在剑尖之处汇成血滴,再落至地面上形成了一朵朵斑斑血花。冥念尘面色冷鸷,看似透著刺目的暗光更多的是痛心,一股深冷的压力透过呼吸传出。
“曼虎,我可曾负过你?”
“不曾。”跪在地上的男子好似没有一点被砍掉左手的疼痛,声音铿锵有力。
“那你可知罪!”冥念尘淡然启口,一双漆黑如墨的冷瞳紧紧地凝视着同样倔犟的曼虎。
“曼虎知罪。但是知的是没有禀告殿下单独行动之罪。”
冥念尘冷漠地摇摇头,面容越发阴沉,低声道:“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曼虎仰头,坦然道:“属下的命从始至终就是殿下手指中的皮屑,弹指一挥间,便灰飞烟灭。只是再渺小卑贱,此皮屑也由殿下身体而出,只为殿下谋事。”
“呵呵……”冥念尘冷笑,说:“如果竹林行动你奈无心致念玉于死地,那么为何在我明确说不可后暗地里动用玄宗致吾妹于死地!曼虎,你太让我失望了。若不是看在你我同生同长之情,你以为我只会去你一条手臂?”
曼虎垂头,僵硬道:“属下死不足惜,但是冥念玉却是不可留之人。”
“曼虎!”一声厉呵,手中清冷的银色长剑已经抵住他喉结下处,未干的血迹缓缓流下,染红了曼虎久经烈日暴晒粗糙的皮肤。
曼虎抬起头,深深地看着这个他一手看大的男子,冷厉的眼眉,盛气凌人的气势,伟岸的身躯,仿佛是光和影交错的闇影。只是曾几何时,这个霸道的孩子学会怜惜,还错爱上这世上他唯一不可娶的女子。真正的霸主是不能是有心的,更不能对一个足够影响到霸权的女子有心。而现实情况却是,冥念玉已经彻底地拖延了他们筹划多年的计划。而让他深感惶恐的是,大殿下已经派人搜索冥王的行踪。他难道不明白,若冥王顺势归都,那么冥念玉继位的事实便再也无法动摇?
“曼虎……”
“殿下……”
“相信我……”冥念尘凝视着眼前男子良久,终究没有下剑,沉声道,“相信我……我与念玉能够共同地守护好冥巴两国,他日我们有了麟儿,立为储君,冥巴合并是不会被阻止的趋势。请你相信,以兄弟之心,以朋友之义相信我,你知道我不舍得杀你,莫要再为难我了,否则即使是背上无尽的愧疚,我也不会留你一命。因为念玉是我这一生唯一渴求过的东西。如同你对母亲十几年来的感恩怀念,你可能平静地面对伤害她的人,即使那人是你的至亲,即使那人是忠义栋梁。”
“殿下……”曼虎摇头,紧紧地咬住嘴唇,恳声道,“殿下,正因为冥念玉太过重要,属下才宁愿求死也要除她。否则日后,两军对垒,三国争霸,她都将是我大巴最致命的弱点。”
“够了!”冥念尘大声喝斥,淡然道,“你刚从前线归来,需要静养,暂且回沛陵待命。如果你想不通一日,我便不会用你一日。念玉于我如同己身,你若依旧固执己见,那么,我不会再心慈手软。”
“殿下……”曼虎瞪大了眼珠,一动不动地望着陌生的冥念尘。
“来人!”
“是。”羽林将军巴武上前听命。
“曼将军身体不适需静养多日,他手下的三万骑军由你接手。”
巴武犹豫地看了眼身旁的曼虎,急忙遵命。
“眼下除了边防镇守之外,你可知应该做何事?”
巴武一愣,想了想说道:“寻找公主殿下为主。”
冥念尘点点头,道:“念玉画像不可外泄,我找来服侍过她的六名宫娥,你分别派往不同城郡,一定要口风严紧,不可流出一点信息。”
“属下明白。如今皆是以搜捕远天镖局残党为由严加监管。”
“好。若有消息第一时间发信于我,吾妹一向聪明,除非我亲身前往,怕是留不住她的人。”
巴武迷惑,但不敢多言,平静道:“属下遵命。”
新年已至,巴国太子佯病缺席沛陵盛宴,石沱镇冷清的别院深处,冥念尘一身单衣站在没有月色的天空下,点点星辰零零散散地布满这块没有边际的幕布,冥念尘摇摇头,望向远方,冷漠的嘴角轻轻地扬起了一道似有若无的痕迹,呢喃着“念玉啊……我真后悔那日没有拦下你。我走来走去,都走不出你画的那个圈,即使你说我自私也好,怨我也罢,我都只能将你找回来……或许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你那种眸心轻扬,近乎到没有表情的微笑……”
管家周尘水无奈地望着冥念尘寂寞的身影,不知道是否应该上前给主子披上一件貂袄。从大姒回来后,主子就一直守候在这里足不出户,无论宫中何人造访,一律回绝。前些日子从城里运来了大批入冬的棉袄和食物,莫非是要远行吗?只是似乎又没有相关旨意。听说冥国那位女主子也没有回蜀,虽然不能肯定与她有关,但是每每想起那位恬适安静、不多话的丑女公主,就会忆起那双冷淡的清眸,淡淡地散发谜样的神秘感,甚至可以说是漠然。但是眸心之处尽是令人猜不透的幽深,深得叫人深陷其中,不知不觉地为之沉迷。从心底来讲,他是由衷地不希望大殿下与那位沉稳到近乎没有气息的女子有太多关联。但是他又无法否认,大殿下与念玉公主在一起的时候气息是不一样的,即使冷面的生气,却也让人觉得多了份宠溺的痕迹,尤其是话语间的随意调侃和他至今无法相信的出现在大殿下脸上的柔和的笑容。
夺城(下)
夜深人静,赤城欧阳府邸前依旧灯火通明,欧阳氏宴请城中百官,子时一过,陆续有三三两两的马车渐行渐远。冥念玉把玩着手中秦朴赠与的白色手帕,一朵淡淡的兰花静静在夜晚散发出点点光亮,冥念玉垂下眼眸,撇撇嘴,冷声道:“阡陌,拿去给管家,说故友前来拜年。”
阡陌点点头,阔步上前,让下人代为传话。不一会儿就有一名年过六旬的老者恭敬出迎,笑着说:“我家主人恭请秦氏后人入内一叙。”
念玉点点头,昂首前行,倒是老者身后的丫环翠儿忍不住唠叨一句:“管家大人亲自来迎,竟连个谢字都不会说。”老者瞪了她一眼,随即紧紧地跟在阡陌身后,既然来者拿着主母手帕,定不是凡夫俗子。众人在大堂等候片刻,一身官服的欧阳焰便由门外走来,想必宴会还未完全结束。
冥念玉默不作声地继续坐在客位之上,眼神放肆地打量着眼前三十左右的青衣男子,中等身材,平凡的面容,若说哪里出众,便是那一对剑眉,浓密幽黑,随着主人面部表情的铁青弯曲有度。
主人来迎,客人却丝毫没有起身之礼,这在一城之主的欧阳世家实属罕见,不一会儿,已有几名持刀者围堵大堂。欧阳焰右手一仰,屏退士兵,心中有几分思量,淡然道:“请问几位大人因为何事拜访在下?”
念玉浅笑着揉捏着手中绸帕,阡陌见状向前代答道:“我家主人想与欧阳大人说几句私话,请肃清大堂。”
欧阳焰面色越发难看,凝视着始终笑而不语的冥念玉,略有所指地扫了扫她身边几人。凭什么让我退下家仆?
念玉扬起嘴角,声音不急不缓却隐含着一丝力道说:“你眼前男子乃我当家保镖,我身旁这名女子乃我贴身侍女,至于那位……那位眼盲男子则是必须在我眼皮底下之人。”简单三句,言下之意说这三人都是我不能屏退之人。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欧阳焰有些不满,却又不好发作,毕竟来者态度强硬又身份不明,看来不单纯是秦氏之亲。
曹阡陌见欧阳陷入沉思,取出怀中信物,拿到他的眼前,低声说:“大人可认得这个?”
欧阳焰耸肩,待看清楚此乃三军兵符后大吃一惊,扬声道:“全部退下驻守在大堂百米之外,没我命令谁也不得入内。”
念玉莞尔一笑,待肃清人员后,在大堂中闲庭信步起来,让欧阳焰越发摸不到头脑。突然想起什么,“扑通”一声跪倒在底,恭敬的声音中略带几分颤抖,道:“不知储君殿下到此,未曾远迎,请殿下赎罪。”
念玉摇摇头,向下躬身,双手扶住欧阳焰的双臂,说:“是我来得突然,与大人无关。”
欧阳焰心中感叹,先是半年前上官文吉的三万铁骑途经赤城震慑贺丹,又是数月前当今圣上亲征暗城,如今连冥国储君都引来了,看来一场战事是避免不了的。只是赤城在其中要扮演何等角色?若天下大乱,回到各自为政的战国时代倒也罢了,若是要让赤城参战,又该如何应答?欧阳一族自巴蜀起义之前一直是独立皇族,三国鼎立时期被冥玉眠北扩纳入边疆,若说没有私心那是假的,只是一直想冷观其变的自己居然被登门拜访了,到底该如何是好?短短几秒中,欧阳焰已是转了几个心思,主要是想着糊弄之辞,不过是刚刚被封的年幼公主,现在孤身一人身陷赤城,自己何惧之有?想到此处,欧阳焰心情逐渐放松下来,只要不违君臣之道,对方又如何说自己的不是?
冥念玉好笑地看着欧阳焰的眉毛上窜下跳,一会皱眉,一会儿舒缓,此人面相中庸,应该不是个强硬之人,但是越是懦弱之人耳根子越软,越不可能尽忠。
“欧阳焰,你可知我找你何事?”
欧阳焰垂头,不太敢直视念玉那双过于冷静清澈的眼眸,不知为何,人人皆说冥国公主是丑女,为何他却看不清楚那张样貌,只记得那双眼睛,明明在笑,却好似映出了他的心思,十分刺目。
“属下不知,请公主……储君殿下明示。”
好一个不知,念玉冷笑,启口道:“既然大人不知,我便从头说起。赤城离边关不远,消息定比蜀都灵通百倍,我只问你上官文吉到底是被何人偷袭?”
欧阳焰微愣,有些诧异,谨慎回道:“小人听官文说是贺丹大贺氏的一只奇兵。”
“官文出自何处?撰写人是谁?可有何证据。”
“……”欧阳焰沉默着,上官文吉一事与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少说为好。
“欧阳大人不清楚?”
“属下实为不知。”
“荒唐!”念玉大声呵斥,说,“不清楚之事你就敢报回蜀都?”
欧阳焰一怔,被问得措手不及,推卸道:“当时暗城传令官说事态严重,上官大人失踪,务必第一时间传回都城。属下身为他城城主,自然无暇怀疑同僚,当以急件报告皇上。”
“那么说你也认为是大贺氏所为?”
“属下不敢妄加猜测,关于上官文吉被偷袭一事属下只能根据暗城消息如实上报。”欧阳焰沉声说道,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
念玉撇撇嘴,继续问道:“被袭事情发生,暗城定会大乱,欧阳大人不曾想过派兵增援?”
欧阳焰摇头,暗忖此女到底要问些什么,怎么一点头绪都摸不到,低声说:“暗城尚城主不曾请求支援,身为同僚,不好擅自派兵前往。”
好一个欧阳焰,冥念玉不屑地冷哼,把全部责任都推到暗城之上,没有一句诚恳之话。不过好在我也不指望你一个归属大冥不过8年的欧阳氏能够尽忠于我。事已至此,多问其他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现实面前,人人都只求自保,更何况是一个只求能活下去的小城之主?
冥念玉沉思片刻,双手背后,冲他冷声道:“你抬起头。”
欧阳焰踌躇地仰头,竟有些晕眩。一个黄毛小儿,她以秦氏信物来访,定是想隐藏身份,自己到底惧她什么?就算今日将她囚禁于此,又有何人知晓?
“欧阳大人面部表情十分有趣,是否在想反正也无人知晓我的身份,若我再如此放肆下去,不如将我以贼子之名扣押为宜?”
欧阳焰愣住,没想到被猜中心事,结巴道:“属下不敢……”
“呵呵,欧阳大人,没觉得今年新年与往日不同吗?”
欧阳焰摇头,不敢轻举妄动,这女子能当上储君似乎并非单纯因为身份高贵。
“比如,没觉得城中的人好像比往年多了许多……”
欧阳焰绞尽脑汁想了想,不确定道:“经殿下一提,好似是多了许多。”因为北边战事将起,部分百姓转移到赤城居住,他也没有想过去探查来人身份。
“居安思危,你虽然谨慎,却有些自大。我已派人分别在城中八处安置炸药,若你敢轻率行动,我就毁了你整个赤城,或者说欧阳一族。”
欧阳焰大惊,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呢喃“炸药?”
“嗯……与大姒国那种不过比焰火高档几等的雷火不同,它叫做炸药,可以顷刻间让百里之地化为一片灰尘。”念玉冷笑,语气却是出奇地平淡,她当初之所以买下那些偏僻的岛屿,不过是为了研究爆破之用。
欧阳焰顿时觉得胸口涌上一股难言之气,愤怒道:“你身为储君,却做出此等害民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