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可以便不可以。至于原因,你应该清楚。”我想了想,突然忆起他刚刚说过我与灵夏两个男人不成体统,顿时觉得可笑,想闯过去,却发现势均不力敌。
我只好放低姿态,轻唤道:“悠然……”他身子一僵,袖摆抖动了几下,“我与一格居格主不是你想的那样。请你放心,只要婚约存在一日,我便不会让范氏名誉受损一分。”
他神情麻木,呢喃道:“即便如此,我也不想你下去。”
我摇摇头,无奈地劝道:“你难道就不想在龙船上身临其境一下吗?”
“不想。”他冷漠道,望着远方的灵夏,闪过一抹不快。
一阵沉默,我顿时无语,转头向姜离求救,他尴尬地过来,脸色微红,总觉得今天气氛过于怪异,叹道:“悠然,你今日是怎么了,处处为难玉兄。要不我们一起下去可好?”
我急忙附和地点头,他沉默了片刻,问道:“真的那么想下去?”
我思绪一顿,说:“是。”
他满脸落寞,收回手掌,我一溜烟地跑了下去,感觉到一阵风吹来,范悠然已经与我并肩。夜路很窄,没有灯光,黑暗中尴尬同行,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52
终于,到达沛江口岸。这里早已经炸开了锅,百姓们被接连出现的“凤凰”“翔龙”所震,议论纷纷。一个高贵,一个壮观;一个从天而降,一个跃海而出,一个记忆深刻,一个难以忘怀。这一夜,改变的不仅仅是命运,更是中原大陆大型战船、楼船时代的开始。
我穿过人群跑到岸边,一望无际的沛江之上,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气象万千,看得人心醉神怡。浅水湾处的花船,远远望之有如美人额际的那一抹横黛,近到前些再看却似美人头上的一螺青髻。
“灵夏……”我挥手大喊,却又被他抓住空中的手腕,今日之内,不知道重演了几回,已经麻木到我都懒得挣脱。灵夏皱眉,一个翻身跳下龙船,牵住我的另一只手,敌视着他。只是瞬间,范悠然轻揽住我的束腰,飘然一飞,跃出十丈,隔绝了我与灵夏。
“你……”我抿着嘴唇,声音如从牙缝中划出,不明所以。他自己也骤起眉头,急忙抽回手掌,茫然地看着我,满脸的不信。
“公……念……”灵夏憋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启口,不满地看着他。
良久,没人言语,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的看着,表情十分不自然。明眸中荡漾起未知的涟漪,摇摇头,又点点头,突然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后退几步,飞快地离去,如同他来时般轻盈,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主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灵夏急忙跑过来,上下察看我的身子。
“没……”我怔忡着,仔细回忆着他离去时的满脸不信。是不信我,还是他自己?心中一惊,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急忙道,“灵夏!”
“在。”
“速回一格,我即刻启程离开。”
“什么?”她大惊,满脸不认同的神情。
我捏了捏她的手心,亏欠道:“对不起,我必须早走……只是还要留你在这里,否则别人……我不放心。”
她叹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哀伤,道:“我明白。”
“对了,帮我拟封信函寄给大哥,把圣都别宅地址给他。”
她脸色一怔,说:“是”。
“好好照顾自己。晋州,帮我盯住。”
她点点头,满脸落寞,轻声道:“真讨厌你的信任……”
“……”
夜越来越深,晋州却还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样子,我的心很乱,范悠然绝望的面容始终停留在脑海里。如今,我只想尽快见到福玉公主,谈解决婚约的事情。我不知道心底在担心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在害怕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今日不走,他明日定会还来。浑身一僵,必须赶紧离开,错过便是错过,容不得任何人后悔。更何况,我的私心,不希望再生枝节了。
秋风袭来,一阵又一阵,拂上我的鬓发,白衣如雪,束带如玉,滴答着点点雨丝。我们离开晋州半月有余,走小路途经淮州、纷州,仅用了五日,却因为一场罕见的大雨被滞留在了惠州临界处。清晨,水洗后的天空十分干净,不见一丝白云,也不见一寸金辉。天空透亮透亮的,映衬着路旁日渐枯萎的小草更显得枯黄。
“主子,小二说前面是一片竹林,夜路走起来不安生。”
“但是已经困在这里十天了,如果明日又下雨怎么办……”
“潮潮的真是不适应……”
灵秋和绿娥小声的抱怨,我爬在桌子上,无聊地数着顺着房檐落下的雨滴。
“主子,是否离开?”曹阡陌终于发话,静静地等待我的指示。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懒散道:“确实是太闷了。竹林就竹林吧,走。”
“真的要走?”
“还能是假的吗?”我用扇子拍下灵秋脑门,曹阡陌的脸色瞬间变绿,怒瞪着我。这两个人实在有趣,心情大好,忍不住哈哈大笑,飞快地上马,双脚一夹,朝远方跑去。因为连日的小雨,土路上满是积水,十分泥泞,茂密的竹笋间隙,透着点点金色的阳光,水珠滴在影子上,显得更加剔透晶莹。一股说不出的竹香味溢满鼻尖,淡然优雅。我们愉快地边赏景,边跑马,时间在一点点流逝,却一直没有到达出口。马儿有些疲倦了,我才意识到,似乎从没有遇到过一条河流,脸色一沉,不安渐渐涌上心头。
“阡陌,小二有说过竹林大小?”
曹阡陌一怔,皱紧眉头,面带困色,坦白道:“小二说走出竹林徒步大概是两个时辰,而骑马最多一个时辰即可。”
“是吗……”我垂下眼眸,拉住缰绳,沉默不语。突然一声嘶鸣,众人心中一惊,向上看去,顿时长吁口气,不过是几只乌鸦拍打着翅膀,喳喳地飞了出来。凌乱的竹叶随风舞动,落到泥泞的道路上。
“我们走了多久?”我盯住他,严肃的说。
他身子一僵,沉重回道:“两个时辰。”
良久,又是一阵沉默,无人言语。努力思索着刚才的道路,似乎一直在同一地点打转,难道我们一直未动?只是到底是谁,在这里搞鬼。
一阵冷风,刷刷的声音,日落西山,为平静的竹林染上血红的面霜,美丽中透着一抹诡异。
“主子!”灵秋一声大喊,身子已经挡在我身前,曹阡陌脸色一沉,腰间一抽,“啪!”软剑出鞘,行云流水般在空中舞动。不知何时,竹林东西南方向出现三名黑衣人,呈三角线阵局把我困在中间。我只觉得心中一凉,他们是谁?
曹阡陌身子一跃,跳高三丈,横剑一批,三角线被砍断一角,黑衣人一起后退,爬上竹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片刻,又展开第二波进攻,整个竹林变得有生命一般,三根竹笋向我倒来,我随便抽起一根散竹向上一顶,嘎吱……不成,力度不够。马儿受惊,我一跃下马,滚了三圈,站在绿娥身旁。瞬间,竹林又恢复平静,我们四人分别朝着四个方向放眼望去,平静的仿佛刚才只是个梦。周围的景象变幻万千,而我们的意识好像被控制在某种幻境当中。
“玄宗幻阵。”
一怔:“何为幻阵?”
“一种靠气味迷幻敌人意识的阵局。”
“玄宗属于哪里?”我看着他,隐隐约约中,觉得那个答案仿佛比死还可怕。
“……”曹阡陌沉默不语,平静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一阵慌张,呵斥道:“哪里!”
他垂下眼,说:“巴国。”我的身子轻轻颤了下,巴国,竟是我魂牵梦系的巴国……噼哩啪啦,仿佛听见了心碎的声音。不会是大哥,我催眠着自己,但是为何每次遇险都与巴国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他到底瞒了我多少……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天气,我的眼内却是一片死寂的漆黑。看不清楚,到底是谁蒙住了谁的眼……
“主子……”
“……”
“公主……”
不成,我不能死,我不死心,我不信他会背弃我,我要活着见到他,等着他亲口告诉我。想到此处,心底一横,大叫道:“曹阡陌!绿娥!”
“属下在。”
“你们可有把握破解这阵?”
绿娥一愣,铿锵道:“绿娥愿用性命一试。”
“不许……”我怒喝。
“什么?”曹阡陌一愣,不明所以。
“我不想让你们任何人牺牲。既然此阵以气味控人,那控制我们心绪的应该是这片竹香。”
“主子英明。”
“唯今之计,没有时间去仔细破阵,但如果能砍干净这片竹林,或许无法驱除气味,也至少可以减少敌方藏身之处。”
曹阡陌眼睛一亮,回道:“时间紧急,公主的主意虽然无人试过,但仔细一想也有些道理。在下行软剑西风横扫竹根,你们务必要往后退些。”
我点点头,一个眼色,齐往后退,曹阡陌手举长剑,运气丹田,仿佛只是片刻之间,数千根竹笋歪歪斜斜地倒下,百余名藏身其中的黑衣人向上一跃,又落回地面。前后都是敌人,我突然发现无路可走,绿娥瞪大了双眼,诧异道:“传说中的玄宗一族每次行动都不曾超过十人,此次竟然如此之多……”我心底一沉,到底是谁,对我的命这么势在必得。
坠崖
“念玉!”一阵大吼,我诧异地看着远方。因为竹笋被砍,道路变得清晰,有一小队人马由远及近的驶来,为首的竟是范悠然。黑衣人见状,不急不缓,左右移动,规律走阵,把他们阻在外面。
我的心口一阵疼痛,越来越凉,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我不怕死,但却不想欠别人人情,更何况对方是范悠然。我们之间已经恩怨太深,不想再横生添枝节了。罢了,我宽慰自己,反正也比别人多活一世,或许如今去了,记忆才能是美好的。
心中一横,我冲敌人大吼道:“你们是冲我来的,那么就只冲我一人吧。”还没等曹阡陌回过神来,我已经跃上白马,向北面跑去。果不其然,黑衣人顿时解阵,跳跃在竹笋间,向我追来。范悠然也撇下马,踏上竹顶,飞一般的紧随其后。
我漫无目的一路向北,冷风袭来,咸咸的泪水划过脸庞,不会是大哥的,不会是大哥……但是除他以外,又有谁知道我前往圣都,连父亲都以为我还在官道之上。我的心好痛,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腐蚀着我的神经,酸酸的,无法控制地流泪,无法逃避地难过。
“嗖”的一声,腰部被一根竹笋击中,感觉不到疼痛,又或者疼得麻木,我倒宁愿多受些皮肉之苦,才能平衡心底钻心的疼。
“念玉!”一个身影随着那个熟悉的声音落在我的马背上,范悠然紧紧地搂住我的腰,话语在耳边徘徊,一字一字,断断续续的却无比清晰。
“你疯了吗,你以为你死了所有的事情就会结束?”
我沉默不语,松开缰绳由他驾马,身子突然觉得很沉很重,心底更是无比的疲惫。腰间的疼痛开始蔓延,蔓延成难以言喻的难熬的灼热。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仿佛看到一缕淡淡的阳光,暖暖地洒过来。马儿似乎感觉到我的希冀,加快了速度向前冲击,只是瞬间,便又将我所有的希望跌入谷底。我以为的星星之火,不过是悬崖峭壁的诱饵,那后面的万丈深渊,不知道埋藏过多少曾经鲜活的生命。
腰间一阵痉挛,我“啊”的一声弯下了腰。
“念玉。”他大吼道,清澈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心疼。
我咬着牙,站直身子,平静道:“没事。”
“你……”他声音狠狠地,却始终没有再责怪什么。范悠然看着前方黑压压一片的敌人,又看看后方的悬崖,突然俯下身,贴着我的耳朵低声道:“你可怕高?”
我撇他一眼,冷淡道:“你看我像怕死的?”
他神情一松,嘴角上扬,突然染上一抹笑意,这人,倒真是没有啥危机感。
他突然拦住我的肩膀,说:“准备好了?”
我冷静地看了下背面的万丈深渊,想了片刻,与其被人家乱竹砍死,不如自己跳下去算了,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淡然道:“别废话了。”
他神情一怔,凝视着我的双手,浅浅的微笑,仿佛又回到了八年前在那个春意盎然的冥园,桂花树下,白衣少年的柔和儒雅。黑衣人突然察觉到我们的动作,快步上前,却已经为时已晚,我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不停地下坠,好像在飞,有风在耳边吹过,有树枝划过白袍,闭上眼,若真的如此死了,是否会觉得遗憾……
53
崖底
风卷云舒,天色浅淡,山体一侧数丈高的山势下滑的侧面,林木森森,满山遍野都是树木,郁郁葱葱。其中一棵木秀于林的参天大树上挂着我和范悠然。我睁大眼睛,回头看他,一张白皙的面容挂着玩味的笑意,道:“你不会真以为我要跳下去吧?”
我面色一怔,他使劲用力,挂在树枝上的手臂弯曲少许,突然一弹,抱着我跳到对面悬崖凸出来的平地上。只是崖边很窄,我紧紧地贴着岩壁,手向右抓住一旁粗厚的藤枝,挣脱开他的怀抱,斟酌着该如何下去。
“别胡闹!”他沉声一喝,不认同地看着我离开他的保护。
“没事。”我平静地说话,声音温润中略带冷淡。他身子一僵,有抹无奈,我撇开头忽视掉那份淡淡的关心,脚踩着墙壁凹凸处,抓紧老藤,摸索着向下顺延,因为本身离崖底已经不远,不一会儿便安全着地。突然,一阵狂风袭来,大树悄无声息地坍塌下来。瞬间,溅起的砂石瓦砾荡漾起满天灰尘,遮住了刺目阳光,在空中形成了巨型烟雾。情景十分骇人。
“小心。”他飞身扑来,垫在了我的下面。好在悬崖底部盘根错节,几声咔咔断裂的响声,刚才的树枝再度急速下落,林中飞鸟竞相飞逃,一片飞沙走石。
“咳咳。”
“念玉。”
“没事……”我往后错错,冷静地环视四周。他坐在对面,直直地看着我,精致绸缎的白袍满是泥土,纤细的手臂上布满刮蹭的伤痕。
“啊……”我捂住腰部,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我觉得难受,却没有流血,缓缓地抬起手,却被他握住:“到底怎么了,念玉。”我摇摇头,匪夷所思。明明只是被竹笋击中,为何反应如此之大?一阵阵的疼痛,片刻后,又恢复如初。
“让我看下。”
“不要。”我大喊,男女授受不亲,尤其又是我们这种复杂的关系。
他扳正我的身子,“唰唰”两下,点住穴位,我便无法动换。小心翼翼地解开我的白衫,伸出的双手略微颤抖,待看到腰间的皮肤后,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愕然。
“怎么?”我低下头,瞬间呆滞,那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