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拥有了一切……”我盯着他,一字字质问得清楚。
“你……”他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似是不忍。
“罢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冥念玉从小到大受到的苛责还少了?如果不是你范大人说出来,我还真不知道,原来这叫做拥有一切……只是,这一切未免太过心酸……”我使劲了力气把手拔出来,挺直了肩膀,淡然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他怔忡地看着我,眼神满是迷茫。我的嘴角咸咸的,暗骂自己,但眼泪还是会止不住地流下来。他仿佛隐忍了一个世纪的情感突然爆发,扶着我颤抖的肩膀吼道:“你不是说有误会,如今我好生问你,你为何又不解释?”他悲凉地看着我,有抹期待,又似乎痛苦难耐。一滴泪珠滑落在他的手中,仿佛感觉到了他身子的颤抖。
我往后退,甩开他的牵制,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范悠然你听好了。我承认,曾经仰慕过你,但是从今日开始,不,是从许久以前,当我得知你的心意后便彻底放弃了……”我气息不稳,竟是说不出话了。他沉默了,良久的沉默。
片刻后,他大声嚷道,变了一个人似的嚷道:“那你说你为何要哭?为何还哭得如此难过,还哭得如此无辜?你如此,让我作何感想?”
“呵呵!”我冷笑,凝视着他的眼眸,平静道,“我流泪与你又何关?我又需要考虑你作何感想?你不是已经早对我感想很多了吗?”
“你……”
“我怎样?你又想要我说什么?事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我只知道,如果范家要与冥国联姻的话,即使我不仰慕你婚事也是会有的,你懂?咳咳……”我忍不住俯下身子,不停的咳嗽。
“够了……”他打断我,手掌迟缓的轻拍我的背脊。我浑身一僵,冷冷地站直,疏远,不耐道:“既然两相厌,便厌恶到底的好,省得徒增烦恼,纠缠不清。”
他微愣,手掌停在空中,脸色阴沉,刚刚恢复的平和瞬间恼怒,冷漠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
“你不要误会,因为你是冥念玉,我才要看好你,让你好好活着。”
“呵呵。我不用你要,我也会好好活着。因为,我又不是为了你活……”
他身子一僵,沉沉的目光凝视着我,眼睛如月光般华美、璀璨,汇聚的却是无奈的苦楚。
只是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我中间,曹阡陌,不知道何时无声无息地护在我的前面。他温和而恭敬道:“范大人,我是来接我家主子的……”
范悠然无神地站在小路中央,看了他好久,像是斟酌着什么。突然,曹阡陌左手一动,在我还没来得及去思考便已经被夹在胳臂中飞了起来。脚下的万物变得渺小,范悠然仰着头的面容,却是看了很久,很久……
翌日,清晨的阳光点点滴滴地撒在古色古香的木床上,我睁开沉重的眼皮,盯着头顶的朱帘绣幕发呆,有些心不在焉。突然,一个大一号的脑袋伸了过来,吓了我一跳,怒道:“灵夏!”
“……”她疑惑地看着我,不语,神情是说不出的古怪。我闭了闭酸涩的眼睛,睁开眼看到的还是她:“怎么了?”
“……”依旧是沉默,我低头审视了下自己的衣着,没有任何问题。掀开红色的织棉大被,下地走到她的面前,贴近脸,命令道:“说话。”
“嘿嘿!”灵夏笑了,歪着头,手支在檀木椅子上,踌躇了半天才说道,“主子昨日对范悠然做了什么?”我愣了片刻,羞怒道:“我能对他做什么?”
“哈哈……属下只是好奇而已嘛,那日我当众羞辱他都不曾见那人神色有变,怎么主子不过与他出海半日,今日就传出范大人称病在床,门户紧闭,拒不见客了。”
“称病在床,门户紧闭,拒不见客?”我重复着。
“嗯。”她上前拉住了我的手,献媚道:“主子就告诉我吧。人家好奇得紧……”
我瞪她一眼,说道:“与我无关。是他自己的心理问题。你要想知道,去登门拜访好了……”
“哎呀,”她揉蹭了我一会儿,不甘心地说,“主子,曹大人都说你们坦诚相待了,反正早晚要做夫妻,即使真做了什么我也不会笑你的……”她笑眯眯地粘着我,我才想起灵夏并不清楚我与大哥的事情。在她眼中,范悠然是我未来的夫君,所以如今他花名在外,才会令她十分气恼。无奈地甩袖离开,却被她在后面拉扯着。
“啊呀。”我突然停步,她正好撞到我的背脊。
我看着灵夏可爱地揉着鼻头,苦笑道:“灵夏。我与范悠然不会成亲。此次圣都之行便是要亲自面见福玉公主,谁是谁非,终归会有个定论。”
“这样呀……”她一脸了然,染了几抹轻松,道,“不嫁他更好,那样众星捧月的男人,根本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我笑了笑,拍了下她的额头,说:“好像你很懂似的。”
她撇撇嘴,仰头大笑,说:“我从小就被爹当男娃养,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
我急忙闭嘴,怕提起她的伤心事,刚想转移话题,却被她打断道:“我爹曾说大楚之所以要依附他国,就是因为皇室男子受南方思想中毒太深,整日风花雪月,琴棋书画。我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大楚不似南朝富裕,哪里有玩乐的资本?”我上前攥了攥她的手心,见她说得平静,才放心下来,“可惜,如今的楚王我的叔父也是个心软之人。多年旧弊难以拔除,楚国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如果当年爹不执意削减贵族权利,怕也不会被奸人联合出卖。那皇位我是不稀罕的,只是杀父丧母之仇该不该报却困惑了许久。毕竟,要真算起来,所谓的敌人全是我血浓于水的亲人。”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道:“如今你在此处犹豫,对方却未必肯放任你逍遥。你是个雷,一日不死,别人的皇位无法坐稳。”
她叹口气,平静地看着远方,道:“罢了。现在的我渺小如蚂蚁,只能慢慢等待。”
我看着她成熟的脸庞,若有所思,秋风袭来,扬起彼此的发束,雕花窗棂中撒进的点点碎金滑过她的面容,熠熠生辉。一年不见,灵夏变了很多。
“走吧。”我转身,突然说,“灵夏,千丈之堤,溃于蚁穴……”
她停下脚步,嘴角咧开,泛起淡淡的笑容,始终没有再多说什么。良久,没有听到后面的脚步声,我蓦然回首,冲着那抹桂花树下的发呆身影,大声嚷道:“还愣什么,快带我去咱们的新家看看……”
47
大哥的来信
所谓新家,不过是置于晋州西郊淳安县的千岛湖。这里群山绵延,森林繁茂,风光旖旎。可惜其湖水总是不定期暴涨,淹了周围的庄稼。夜深人静时,站在湖畔远望千姿百态的岛屿山峰,好像是一个个有生命的灵魂,一阵海风袭来,荡漾起悠扬的歌声,十分诡异。所以久而久之,各种古怪的传说遍布晋州,这里住户也都迁移。也正因为此,我们才能轻易地买到了这片土地。
千岛湖湖面开阔,一碧万顷,岛屿棋布;大岛如山,小岛如船,个个青翠欲滴,像一块块半浸在湖中的碧玉。因为水中浮游生物少,湖水清澈如镜,像翡翠般似绿如蓝。我坐在船头,一时兴起玩心,撩起潭潭碧水打向灵夏,她面容一怔,顺着脸颊嘀嗒着水珠,佯怒地冲我回击。一时混乱,小船左右摇摆,殃及了灵秋和阡陌,瞬间,阵阵欢声笑语响彻在寂寞的空气中。我们停船靠在了云蒙列岛上。站在岸边,长吁口气,空气十分清新。把鞋一脱,挽起裤脚趟水,灵秋不认同的眼神在看到灵夏也如此做后只有无奈地苦笑,宠溺道:“你们真能胡闹……”曹阡陌脸色一沉,急忙背身过去,耳朵上布满了红晕。
玩了一会,坐在岸边休息。曹阡陌点燃了柴火,灵秋负责打理食物,灵夏靠在我的肩膀上假寐,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我看向远处的沛江,突然想起“凤凰”,说道:“你们可觉得这花船节有些蹊跷?”曹阡陌一怔,恭敬道:“属下早就听说过花船节,原本并无想法,但是到达晋州后,亲眼看到沛江水上停靠着千只花船,倒觉得有些震撼和忧虑。”
“哦?”我挑眉,浅笑道,“哪里震撼?又有何忧虑?”
“震撼在于花船节的规模。晋州本属边界,十分敏感,竟然允许停靠如此多的不知名船只,虽然是节日,却也难免让人心生警惕。”
“嗯,有理。不过最令人惊讶的是秦丰城就在对岸,却并无任何反馈,对吗?”
他眼神闪过一抹诧异,点头道:“确实并没有引起任何人重视,只是以节日之名上报。”
“那大人以为如何?”
他垂下眼眸,想了想,平淡道:“属下不知。”
“哈哈。”我大笑出声,转头看了他许久,冷声道,“曹大人,有话不妨直说。父亲把你指派给我,便是我的人。你也应该尽早看清谁才是你的主子。”
他犹豫片刻,面色踌躇,坦白道:“秦丰城乃属巴地,属下不好妄自猜测其中计较。”
“好,那我问你,如果花船节不如表面看似那样简单,你认为今年的十五可是船只起航之日?”他愣了下,说:“不是。”
我浅笑着,赞赏道:“为何?”
“如果姒国借节日之名,实则想筹备船只,攻其不备的话,绝对不可能选择今年。其主要原因有二:一为冥国边界被贺丹所扰,二为巴国隋城战火不断。”
“呵呵,貌似正好是偷袭时机。”
“但是如此一来,姒国岂不是同巴冥两国一起宣战?这又跟当年的局势有何区别?”
“嗯……我也是如此想的。”我点点头,冲灵夏问道:“你可有在听?”
那双凤眸突然睁开,凝视着我的脸颊,沉重道:“曹大人说的在理。只是不知道姒国把赌压在谁身上。是联合冥国还是联合巴国?”
我冷冷地看向曹阡陌,问道:“曹大人当真没听过父亲提起过这件事?”
他面色一怔,确切地摇头,说:“属下确实不知。这种机密,怕是只有谈判的使者才能清楚。”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三年了,筹备了三年了,到底是与谁合作?而目的又是什么?如果不是父亲,我竟有些不敢想另外一个人……
凉风徐徐,我起身仰望碧蓝的天空,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明媚的阳光笼罩着大地,谁又能看到美好下面的阴谋?远处,一只小船缓缓走近,曹阡陌上前眺望几下,回禀道:“主子,是绿娥的船。”我心底一喜,因为料到秦朴会来,早早派了绿娥去港口等候,只是没想到竟如此的快。想到他的身份,嘴角忍不住上扬,或许能从他口中能套出什么。
信函
我站在岸边,一袭干净的白衫,温和的面容十分平静,眺望着水洗过一样碧蓝的天空。几朵云彩洁白如玉,数万顶毡包连接成一片斑斓的云帐,一眼望不到头的碧水中有条小船逐渐走近,抵达,靠岸。
“秦兄弟,明明是前日才分离,却觉得等你很久了。”我急忙上前迎接,客气道。
“玉兄,我是来……”
“我明白。”他面露无奈,苦笑道:“嗯,确实也不需要解释什么……”
“枯岛上也没什么好招待你的,秦兄可爱吃鱼?”
“还好。”
“那就好。”
我端出自酿的五粮液,分入小鼎笑着说:“自此以后就有劳秦兄了。这杯在下先干了。”
他神情坦然,低眉敛目,静坐如一尊玉像,可是心中却似乎波澜起伏,道:“玉兄不要再笑话秦某了……”嘴角是道不尽的苦笑,带着淡淡的秋意。
“秦兄……”
“嗯?”
“为何还是愁眉苦脸的……”
“没有,在下只是觉得有愧于玉兄那几句重托。”他看着我,腼腆一笑。
“呵呵。”我轻笑,指了指远方的船只道,“秦兄,你看姒国的花船美不美丽?”
“美。”
“壮不壮观?”
他停顿片刻,道:“……壮观。”
“比沛江的水军呢?”
他警惕地凝视着我,不语。
“秦兄?”我淡淡地唤道。
“不一样的事物,如何去比?”他语气不耐,有些不快。
“哈哈,没想到秦大人如此心思剔透之人居然是这样认为的。”
“玉兄!”他忽然呵斥道,薄薄的嘴唇吐露出寒冷的声音,说,“我早说过,有些与你无关的事情不要去管。”
我胸口一闷,视线紧紧地落在他的脸上,平淡的声音中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颤抖,问道:“与冥念尘有关吗?”我咬住嘴唇,当这个思念许久的名字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会心头一跳,我在害怕什么?
他听后顿住了,神色淡淡,依旧不语,只是那双看着我的眼眸多了一份审视。我攥着拳头,沉不住气地继续追问道:“我与你初遇青楼,那时秦兄便是参与他的酒宴,应该……玉某妄想……应该有关吧。”
海风袭来,拍打礁石清脆的响声伴随着海鸥的啼鸣缓缓传来,仿佛听到了远方酒家女的歌声。我袖中的手微微颤抖,但看到秦朴望向我的眼睛时,止住了。他这样的人不会答是,但若不答不是便已经是。只是我自己心底自私地希望他能给与否定。
“玉兄,这很重要吗?”良久后,他幽幽叹道,神色间似是极为平静,只是一双眼睛的光芒却是极其微弱的,看似清浅,实则深不见底。
“嗯?”
“很少看到玉兄失态。”
“噢。”我淡笑着,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大笑道:“我们不说这些无关的大事扫兴,改天玉某带秦大人去看看花船舞娘如何,保准比上次的陵水夫人还要美艳三分。”说着斜靠在灵夏肩侧,刺眼的阳光洒在脸上,闭上眼睛,只觉得酸涩。是时候联系大哥了,既然信他,又何必去问别人?
“……”秦朴依旧不语,温柔澄澈如一泓秋水的视线带着某种深思……
或许是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许是心底某个角落觉得空空的,我不停地饮酒,不停地大笑,仿佛这样便可以麻痹某种痛痛的感觉。有些时候,我们明明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却还是要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否则便会觉得毛躁不安……而此刻我需要大哥的安抚,我想他就在我身边,哪怕只是一个淡淡的拥抱就可以给我无尽的勇气。但是,他却被阻在千山万水的彼端,我知道不是他的错,但还是会觉得孤立无援。他可曾知道,我一个人要面对的一切?他可会在乎,我人身在南朝?
玩了一天,夜幕降临,明月初升,秦朴已经倒下,白皙的面容因为醉意染上红晕,拉扯着我的衣袖不肯放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