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踮着脚尖,轻声入屋,几名护卫见状俯身退下。我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男子,棱角深刻的面容没有血色,绷带横七竖八地穿过他健壮的身体,缓缓走近,伸出手,颤抖着摸向他的额头,沿着脸颊向下,很轻很轻,一点一点,直到碰到被白色绷带渗红的伤口。咸咸的液体流到我嘴角,何时我变得喜欢在他面前毫不掩饰。
“念玉……”他硬撑起身子,粗糙的手掌抹干我眼角的泪水,手心的老茧深刻地让我感受到他的存在。大哥还活着,真好:“别动,就这么躺着,我只是想看看你……”
他无奈地笑了,眼底是温馨的宠溺,往里面措了措,腾出了片小地。我坐上去,紧紧地攥住他的大手,轻声道:“大哥怕是送不了我了吧……”
他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笑着说:“你先回蜀,大哥还要回巴处理些事情,最多三月,我便去找你,无论是什么样的前景,大哥都与你一起面对。”
我心中暖暖的,很安心,也很欣慰,调皮道:“回到巴地后,不许再与陵水夫人有任何牵扯……”他面上一怔,嘴角上扬,玩味地看着我。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垂下眼眸,脸上一直发热。
他的指尖托起我的下巴,笑着说:“从小到大,大哥可是喜好声色之人。”我想了想,心结才算打开,大哥身边确实极少出现女子,也从无□传言,只是一想起他对于房事的熟悉,便会觉得哪里都是酸酸的。
他似乎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嘴唇越咧越大,一阵笑声爆发,我使劲掐了他几下,却不幸命中伤口,他面部一抽,我急忙探了过去,他却坏心一笑,搂我入怀。我不再执拗,乖巧地趴在他的心口,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安稳。未来的路,到底怎样,我完全不知道。最长是三个月吗?好,我等着他,放任自己一次,给我们的爱留下一个出路。
“大哥,明年可是还要继续北伐?”
他点点头,柔声道:“在那以前会先处理我们的事情。你即将及笄,又有婚约在身,我怎能走得安心?”
我慵懒地往他怀里钻了钻,自嘲道:“只有你才会当我是宝,范悠然并不喜我……”
他中指点住我的嘴唇,微怒道:“我最不喜听你说自己不好,范悠然并不了解三妹,自然不知你的好……”
“哈哈!”我笑了出声,坏心地看着他:“大哥的意思是我去让他了解了解我,日后的婚姻就可以幸福美满了?呜呜……”
他狠狠地封住了我的唇,力道不轻地捏了捏我的脸庞,道:“到时面对爹的时候,你也要记得这么能说……”我脸色微红,面对爹呀,这样下去也确实难逃父亲的法眼。
“三妹,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远嫁姒国……”
我可爱地笑着,捏了捏他的手心,幸福道:“好,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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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境
翌日,大哥还躺在床上,父亲的催促信函却已经不期而至,无奈之下,我只能准备回蜀。他倒看得很开,仿佛胸有成竹。在这里的生活,我总觉得像是一场梦,每一次分别,就会觉得梦快醒了,而他也将不在。挥别了天河客栈,我们沿小路走回官道,过了大巴山,便是薐城边界。薐城城主又增派了两行队仗护我回都。黄昏时,总算抵蜀。
夜幕时分,冥府却灯火通明,爹和娘坐在大堂等我,见我进屋,绕了几圈审视我的身体。娘见我安好,便回房休息,爹却留下我在书房议事。
“爹……”我轻唤,心底有些慌乱,仿佛被那双苍老的眼眸看穿。
“玉儿,爹可疼你?”
我点点头,说,“疼。很疼。”
“和你大哥相比呢……”
我心中一动,姜果然是老的辣,反正早晚都要面对,更何况父亲待我确实不薄,我的性格一直是别人对我好一百分,我便会回馈他二百分,所以想了想,诚实道:“爹爹是想听真话吧……”
他的眼神染上几分秋意的悲凉,颔首道:“爹相信你不会骗我。你这孩子,我看着长大,你宁愿说真话与别人决裂,也不会委屈心情迁就半分。”
我无奈地苦笑,说:“对于女儿来说,你们对我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如果爹爹生命垂危,我愿意替爹爹去死;而对于大哥,如果他落入黄泉,我便毫不犹豫的陪他跳下去……”
“你……”父亲脸上布满说不清楚的哀愁,叹气道,“那如果是爹推你大哥下黄泉呢?你可会阻止……”
我想了想,平静道:“我不会阻止,但我会陪他跳下去。父亲应该知道,念玉虽然不是心善之人,却无法对至亲动手,如果那人是爹爹,我死而无憾……”
他摇摇头,声音中难掩一丝哽咽,继续道:“那若是你大哥致父亲于死地呢?……”
我心中一惊,犹豫了……我不能陪父亲去死,因为爹需要的是娘。只是,当仇恨无法用死亡来逃避时,我该如何面对大哥?这个疙瘩会不会成为我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玉儿,可是觉得想不明白了……”
我紧抿着嘴唇,无法言语,大哥会对父亲下手吗?难道我们真的要走到那一步……
父亲站了起来,看着天边无尽的月色,像是回忆又像是深思,说:“玉儿,你觉得爹和你娘可是幸福的……”我心口一阵慌乱,不知为何,不想再听下去……
“我们十四年前,不是这样的。那时的情势与今日的你们有些相似……”
“爹……”一声哽咽,出生的记忆浮上脑海,母亲对亲生孩子的残忍,那将是一个怎样无奈的故事。他看着我,熠熠生辉的面容暗淡许多,眼神无比深邃,声音低沉而浑厚,哽咽中带着一抹无奈的悲壮:“十四年前,你母亲头胎怀你,妊娠的反应相当大。恰巧太子妃姜氏也怀孕了,并且身子过弱可能保不住即将出世的孩子。那时天气极冷,正逢皇后娘娘五十大寿,又是太子妃即将为皇室增添壮丁。百官献策,取沛水千颗珍珠作为贺礼,祝娘娘美丽永驻,为太子妃肚中之子乞福。景福帝听后大喜,一纸诏书随之而来,但苦了的确是巴蜀两地的千万百姓。百姓踩着碎冰,下水采珠,因为数量太多,时间又太少,自然工程缓慢。皇上听后大怒要求官府参与,并且派了钦差大臣负责督察。每一天都有人在倒下,每一天都有人被冻死,而我们身为臣子却只能手中握鞭,抽打自己的同胞。对于自视过高的南朝贵族而言,北方代表落后、贫穷、蛮夷、奴隶、卑贱……所以,我的心愤怒了,我们的血沸腾了,集合了北方三十城主一同造反。当时驻守秦城的是太子妃宗族姜氏旁亲,为了夺得通往南朝的唯一水路权,巴兄想出一计,你可能猜到?”我正静静聆听着,没想到他会问我,愣了片刻,道:“难道挟太子妃以令姜氏?”
“不愧是我的女儿。”他满意地笑了,眼角的皱纹让我看了心酸,“因为太子姒筹玉与妻子十分恩爱,再加上整个皇室都在等待这个孩子的降临。我们找了一名得道高僧,前往大都献策。说是只要太子携姜氏前往天山求取千年灵芝,便可以保住肚中孩儿。其实当时并未对此计抱太大希望,但是令人称奇的是那名高僧回来后说太子妃肚中所怀绝非凡人,自己今日所造之孽不知是对是错,竟然自杀于天山脚下……消息传出,太子便彻底信了。因为你娘的状况也不是很好,我劝她修书给亲大哥。姒筹玉自幼疼爱妹妹,与我也是一起长大,从未想过我会背叛他,便承诺途经蜀地。”他神情有些激动,红了眼眶,眼底是无尽的悲伤,继续道,“要知道我们就像是你与绿娥、与你大哥那样的青梅竹马,从小便玩到一起,所以当时的我十分踌躇,也曾犹豫不决,但一想到背后千千万万的百姓,便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
我回想起出生的情境,心中疑惑豁然开朗,问道:“姜氏渐渐从南朝四大世家中落魄是否与此事有关?”他点点头,叹口气说:“秦城城主本是姜氏旁亲,如果他选择执意守城,太子妃因此而死,他日我方若败,他也难逃被追究的责任。但是相反,如果他选择弃城,顶多是胆小鼠辈、声名狼藉而已,因为其中的真相不会被外界流传……”
“即使外人可以被假象蒙骗,景福帝又怎么会不知?”
他眼神闪过一抹赞叹,沉重道:“他自然是知道的。但那时的姒国元气大伤,如果捅破这层关系,我们如何建立邦交?只是你娘后来有所察觉,竟然让姜氏所生之子逃脱了……”我心中一动,五味杂陈,如果爹爹知道我才是姜氏后人会怎么做,而自己的亲子却被自己追杀。
“念玉,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如果无法果断地做个选择,日后痛苦的也是自己。你娘至今也无法释怀我害死太子的事实。这么多年了,你可看到她真心笑过?生活并不若想象中的甜美,当我们的心底情感无处发泄时,便只能把爱都放在你的身上。所以,玉儿,爹是冥国的根基,而尘儿却已经选择了巴国……不要说合并,那些归属的小国下场你应该见过,冥国百姓好不容易逃脱了做南蛮奴隶的命运,难道还要走入依附巴国的火坑……”
我心中踌躇,犹豫不决,想要逃避却发现无处可逃,苦笑道:“大哥是做君主的材料,爹为何不从小立便立他为储,让他忠心冥国……”
他摇摇头,看向远方,声音中透着一丝苍老的无奈:“我当然知道念尘乃可造之人,也曾想过把冥国交付与他。只是,我看低了一个人,便是巴姬。不知从何时开始,当我在战场上驰聘的时候,那个孩子已经开始带着巴人夺取城池,当我回到家中过年之时,那个孩子却守护在他的母亲身旁。现在我们已经走得越来越远,即使我愿,他怕也无法回头了……”我看着他年老的背影,突然觉得岁月真的很残忍,爹再怎么英勇又能如何,妻离子散是不是也就如此……
婚诏
父亲的情绪有些激动,背对着我的身影突然老了许多。我默默地转身离去,多少年了,我一直以为他是心安的,他的生命中只有抱负便已足够。此时此刻才发现,父亲舍掉的东西是岁月,是回忆,是感情,因为覆水难收。我心不在焉地沿着玉龙刻雕的墙沿,茫然前行……
“主子,您可回来了……”抬眼望去,绿娥柔和的面容难掩一抹激动。
“怎么?”
她扬扬手中的信函,欣慰道:“灵夏姑娘安然抵达晋州,并且买下四方街的店铺准备做些营生……”
我长吁口气,淡笑道:“灵夏是个稳妥之人,有她跟着,绿娥姐姐可以对张大哥他们放心了……”
绿娥点点头,双目满是泪水,歉疚地哽咽道:“多亏了主子的成全,但绿娥却做得不好……”
我摇摇头,轻拍她的背脊,叹道:“谁又能顾及到所有,罢了。我与爹爹本就密不可分,这些都已不再重要。”
她颔首,命人铺好床铺,笑着说:“这些日子经历太多,主子早些睡吧……”
我闭上眼,沉重的躺在床上,大哥的誓言、爹爹的面容交错地浮现在脑海中,竟是彻夜未眠。接连几日,一直过得不太轻松,时间在不经意间溜走,如同我的踌躇也渐渐被埋在心底。三月的春风替代了二月的寒霜,大哥,还有一月,我们的三月之约仅剩一月,你可还记得?就在我矛盾不安的犹豫之中,一封从南朝来的诏书,彻底打破了冥国朝堂上表面的平静。
信函内写道:范氏祖母深染重疾,殆不自济,恐活不久矣。其最大心愿乃曾孙婚事。于是禀奏姒国皇帝,望将婚期提前,鉴于冥国公主尚未及笄,婚后可以分房一年。我平静地看着父亲放在桌上的纸张,良久无言。爹爹眉头隆起,难掩踌躇,沉声道:“玉儿可有什么想法?”
“暂无……”我垂下眼眸,暗自沉思。
“那次秉烛夜谈的话你可还记得……”他明显不满意我的答复,追问道。
“自然记得。”
“那玉儿应该明白景福帝8年前的求和实属无奈,他对冥家有着丧子之仇;如若你当真远嫁南朝,此路定是万分艰辛……”我点点头,一双清澈大眼紧紧地凝视着他,道:“但是女儿知道父亲不会让我远走他乡……”
他面容难掩一抹欣赏,嘴角上扬,欣慰道:“诺。说来看看。”
我无奈的苦笑着,冷静道:“大哥与冥氏已经彻底无缘,二哥又实在难当重任,父亲膝下也仅余我一女。冥国根基刚刚稳定不久,是容不下外姓之人主政,如若立储,除了女儿似乎再无其他选择。有此一因,父亲怎能把我置身于危险之中……”
他点点头,怔忡道:“妙言,不过玉儿还少说了一点。”
我一愣,“什么?”
“我是打算立你为储,不过不是不得已而为之。你从小便聪慧,淡漠,不爱出头。看问题清楚明白,对权力虽然没有眷恋之心,却也小心翼翼不曾树敌。这一点是念尘都不及的。”
我摇头,没有反驳。那不是淡漠,而是无奈。“只是史上从未出现过女皇,所以吾没想过刻意培养玉儿。再加上南征北战多年,当我以为顺理成章的该立念尘为储的时候,你们都已经长大,有了自己的选择和心思。”
“所以爹命二哥南下,为我求亲?”我看着他,目不转睛,皇家的女儿怎可能允许感情的存在?爹定是想让南朝范氏辅我登基。只是这其中细节、景福帝的允许,又是如何权衡的?
他面色一沉,脸上的沟壑更加明显,苍老的眼眸透露着无奈,道:“玉儿可知道姒国四大世家,”我紧抿着嘴唇,沉着道:“皇亲姒氏,外戚傅氏,织造范氏和败落的姜氏。”
他点点头,欣慰地笑了,说:“我就知道玉儿一直看得明白,你总是这样,只有被逼到绝境才会去想,平时都是犯懒地靠着你娘。”我垂下眼眸,深知此事攸关我的前途,自然不想任由外人牵制,继续道:“爹从一开始便是想要范氏入赘冥国?”
他摇摇头,叹气道:“当年,景福帝对姜皇后一往情深,碍于情势才纳傅氏为偏妃。所以姒国皇室子息不多。你娘上面只有两个哥哥,还在世的姒统玉是个纨绔子弟,不会继承大统。傅氏早逝,遗女福玉可以说是被你娘带大的,感情十分深厚。现在,福玉公主为了抚养大哥遗子姒风赐一直未嫁,不管是在南朝百姓心中,还是在景福帝和太子心中,都有着极重要的地位。连带着近几年傅氏一族也逐渐崛起。早在你还小的时候,福玉公主便与你娘提及想要你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