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他仰头大笑了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我坐在一边,不搭理他,他却从后面抱住,歉声道:“别生气了,它吓到你,咱们便吃了它可好?”
我心中反胃,急忙劝道:“罢了。我宁愿吃生肉……”
他眼露诧异,道:“泥鳅的肉细嫩鲜美,可是滋补好吃的美食。
我无语地多看了那灰色小虫几分,不太想承认原来这便是泥鳅。曾经的我,只见过雨后因为缺氧被露到地面上的死泥鳅,却是第一次看到浅水旁的活泥鳅。
他脱下靴子挽起裤脚,用杂草编制了个网,走入河水。
“大哥,会不会冷……”我担心嚷道。他回过头,淡淡地笑了,这一路上看到他笑的次数比14年加起来的还要多:“你不知军营辛苦,这哪里算冷?”我心疼地想着,大哥从小便对自己要求很严,以父亲为榜样努力前行着,光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就不知道隐藏了多少个故事。心一横,又不是没玩过泥鳅,我照猫画虎的也下了水。他一脸的不认同,蛮横地抱起了我。
“大哥。”我忍不住惊呼。
“水凉,你不要沾……”
我鼓起腮帮,郑重道:“大哥看不起我……”一双大眼瞬间就布上一层水雾。
他声音局促,带抹慌张,道:“念玉……”
我急忙拦住他的脖子,撒娇道:“大哥,让我陪你一起抓好不好?我只是希望什么事情都与你一起做,而不是在你的后面看着你……”
他表情莫测高深,过了片刻,竟又是笑了。放下我,正经道:“我记得了。”
午后时分,我与大哥饱饱地吃了一顿巫山烤泥鳅,因为路程耽搁太久,怕家人担心,准备连夜赶路。幸运的是在夜幕前到达了落水村。这里民风朴实,全村只有一家客栈名为“天河”。
有风乍起、道路十分昏暗,天气不好,繁星都躲到漆黑的画布后面去了。客栈的小二热情地迎了过来,已经是半夜,天河竟然还未打烊,着实让我意外,像是知道我们会来似的。大哥面露疲倦,这几日又是照顾我,又是……我脸上一热,总之都耗干了彼此的体力。
“客官,可是要两间上房?”我刚要点头,大哥却道:“一间。”
小二面上愣了片刻,随即咧嘴笑道:“小的这就去准备。还有热水,可是要吃些什么?”
我摇摇头,随着大哥走入内房。心中却不禁涌上一股疑惑,我与大哥给生人的印象应该更近似于夫妻吧,怎么此人却好像十分诧异我们会住同一间似的。
“念玉,再要些吃的吗?”
“不要。妹妹觉得此客栈不太安生,早睡明日一早就走为好……”
他表情柔和,闪过一抹笑容,道:“嗯……”柔和的声音透着一抹沙哑,我想起自己在邀人共眠,觉得十分不好意思。烛火的火苗无规则的跳动着,燃烧起心底莫名的情愫,越来越浓……
我穿着白色布衣与大哥躺在床上,几日的放肆生活浮现在眼前,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感动。再过几日,当我们回到繁华的闹市之中,又该如何相处。即使我心里明白,他与我并非血浓于水的亲兄妹,但他是不清楚的,所以才会压抑自己的情感,才会有新年前的隔阂。如今我们都迈过了这个坎,但是否敢面对天下人的眼光?光父亲那关,我们又要怎么过去?我是受了十四年指指点点的人,但大哥不同,如果此事外传,市井之中多怕是绘声绘色地描绘成我霸王硬上弓吧。两个固定了十多年的角色,如果想转变,绝非想象中容易。
“妹妹怎么还不睡……”粗糙的手掌按上了我的额头,他的声音多了份动容……
我转过头,烛火已灭,只能趁着月光凝视着这张分外成熟的脸庞,幸福地笑着:“大哥不是也没睡……”
“嗯,你睡,我看着你……”他的蓝眸柔柔的,仿佛一闭眼,眼前的景象就会消失。
我的心头涌上淡淡的忧伤,小声道:“大哥可是怕以后……”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手掌的力度吓到,他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小手,平静道:“睡吧。以后一切有我……”以后一切有他。我眼中不禁升起一层湿润的薄雾,14年了,即使有父亲的溺爱和母亲的保护,我也一直在那个四角天空中活得小心翼翼,因为一张脸和特别的身份,始终无法自由出入。所以我乖巧,柔顺,装可爱,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解这个世界上,努力去习字、练琴、研究地理。冥府很大,但有谁会去追随一个女子?所有的势力不外乎在大哥二哥身边徘徊,我只能等自己长大,变得有话语权,慢慢地开发出自己的退路。如今,大哥又给了我一个肩膀,我是否应该选择去相信,然后放任自己的情感……
“念玉,我们是至亲,也是至爱。你只要记得,这一生除了玉儿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人能够走入我的心了,所以莫要拿自己去她人去比,这与外貌无关,而我也不会拿玉儿去比什么……”我点点头,感动与他知道我心底的自卑。
“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记得我的话。对于我冥念尘来说,谁都可以牺牲,除了你,冥念玉,你明白吗?……”他的眼神分外地认真,认真得我有些发慌,以至于多年后当我明白那个“谁都可以牺牲”意味着什么之时,才体会到何谓舍得。有舍有得,我们都要为自己的得到付出些什么。只不过他虽然选择的是我,却放弃了我无法失去的人。爱和恨之间的抉择,让我举步维艰……
刺客(下)
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还未待我想清楚他话的含义,几个身影突然破窗而入。刀光剑影,慌乱之间,一枚银镖从右侧飞来,大哥左手卷被挡住我,右手不知何时掉落出臂上隐藏的钢盾。“叮当”,镖被弹到地上,入土三尺,我心中暗惊,发暗器之人出手狠绝,显然有灭口之心。
“念玉,抓紧我……”我知道自己没有武功,此刻也不想做无辜冤魂,便毫不扭捏推卸地牢牢地抱住他的腰间,随着他虚晃的动作向门外移动。来人见始攻不破,从最初的三四名逐渐增加,这绝对不是一次偶然的遇袭,只是为何?除了我与大哥之外还有谁知道我们要走此路,况且,又有谁知道我们的身份?心口一阵疼痛,我拒绝去怀疑大哥,至少眼前奋不顾身地挡在我面前的是大哥,对吗?但是黑衣人的目标却明显不是他。
僵持了大约半个时辰,我们被堵到墙角,不远处便是窗户。大哥坚决地挡在我的前面形成一道坚固的堡垒,但人非草木,更非铁壁,他已经显出疲倦之态。黑衣人不停地倒下,也不停地增加,不过此时都是从正门涌入。以大哥未雨绸缪的心性,一路上不可能不安排妥当。起初我曾想过客栈中或许有大哥的护卫,但现在却不得不自问,到底是大哥大意了,还是其中哪个环节失控……
“念玉!”他见我捡起死者佩刀,失声叫道。
我捏了捏他的手心,安抚道:“放心。先拿着,总要防身……”
他没有言语,深邃的眼眸荡漾着我不清楚的情绪,像是内疚,又像是感动,轻声说:“三妹,只要大哥在一日,便不会让你受苦一分……”
我点点头,湿了眼眶,不管这批刺客的背后到底是谁,我只知道,大哥生的前提是要我生,对于一个女子而言,这已经足够。
我攥紧了手中的大刀,前世的我不是没有杀过人,但用枪和用刀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不需蛮力,要的是准头,一枪毙命,而后者却需要力量和勇气,呈现在眼前的是生命凋零的过程,几刀砍不死的强人也不是不存在的。
我拽拽大哥的衣角,向窗外使眼色,他立即心领神会,瞬间又犹豫了,因为如果从窗口逃跑,必须由他带我,除了他懂得轻功外还要试探外面是否暗藏玄机,不过屋内就变成我来掩护了,所以他不能立即决断。我使劲捏了捏他的手心,小声说:“唯今只能大胆一试,对方并不真攻却采用人海战术,就是想拖到大哥体力不支,所以,此刻必须果断抉择。”我微笑着,尽量让他轻松,未说出口的是,明明我们势单力薄,为何对方却采用拖延战术,而不是狠攻大哥?
大哥眉头紧皱,玛瑙般的蓝眸深不见底,腿下已经开始移动。或轻或缓,逐渐加快脚步,突然,提升气息若流星般划过角落。身子轻飘,不知是谁在关键时候抓住了我的脚踝,我心中一狠,提起大刀,斩了下去,血花回溅,一只断臂弹出窗户,随着我们一同落到地面。那一刻,我的心情异常的平静,淡定自若地冲着大哥浅笑道:“总算冲出来了。”没有解释,没有失声的哭闹,没有见到死亡的恐惧。我的女孩家情怀只在爱人之前展现,我的好也只放在亲近的人身上。
大哥诧异的神情一闪而过,嘴角上扬,是绝美的笑容:“三妹,总是让大哥惊艳……”
我脸色微红,轻摸着这张平凡的容颜,心中暗道,哪里有惊,哪里会艳,不过是个不想死的俗人罢了。不过此刻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已有刺客从上面追来,大哥拉起我上马,向小道飞驰而去。
我们穿梭在阴森的树林中,月光淡淡地撒了下来,落在四周,仿佛枯树都染上了生命,如同鬼魅。寒风袭来,大哥从后面挡住,几支羽箭从身边掠过,偏得太远,更像是信号。果然,正在我踌躇之际,前面的道路亮了起来,树上凛然站着无数人影。骏马一声凄惨的长鸣,跪倒在地,大哥滚了下去,我因为太轻被甩向反方向,瞬时,无数支羽箭向我袭来,胡乱地挥刀躲过一些,但依旧敌不过对方的数量。无奈之中,我闭上眼,心中虽不甘却也再无良策,只能听天由命。过了片刻,没有疼痛,没有预期的杀戮,睁开眼,身上被溅的满是未干的血迹,躺在前面的竟是那个喜欢看天空的男子。
“大哥……”我失声嚷道,无法忍受的痛苦遍布全身,他身上的五只羽箭仿佛扎在我的心上,很疼,很疼。周围的夜色静得吓人,刺客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远处,举着火把的马队飞驰而来……我抱着他,却没有眼泪,他的面容是那么的苍白,刚毅的唇角没有一丝血色。
红衣马队的首领跳下坐骑,一把夺过我怀中的大哥,我面上诧异,却听他解释道:“公主受惊了,容属下先医治念尘殿下的伤事……”我点点头,却舍不得放开大哥的手……
“曼将军,冥国暗仆也到了……”
暗仆?我抬头,迎面走来的又是一仗马队,他们身着深蓝色便服,为首马上的竟然是绿娥,那张清秀的容颜上满是担忧。我心中一动,如果暗仆是爹命令保护我的,也应该随的官道,如今怎么会在这里?莫非是官道也出事了……只是为何我跟着哥哥们,爹还要派人暗中尾随,而绿娥又是否知情。
分别
大哥在上房治伤,我沉着脸坐在大堂上,热情的小二凭空消失了,仿佛不曾存在过。见我不语,绿娥也只是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绿娥姐,念玉从小待你怎样?”我平静地开口,声音是连自己都吃惊的冷淡。
“公主待奴婢如同亲生姐妹……”
“好。”我点头,毫无保留的直视她的眼睛,淡然道,“为何骗我?”绿娥愧疚垂下眼眸,急忙跪地解释道,“奴婢哪敢欺骗小姐……”
“不敢吗?”我环视一周,扫了几眼蓝衣士兵,视线所到之处全部低下头去,冷笑道,“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是父亲的意思,你怎会不知?绿娥,我不在乎你在我身边做爹的眼线,只是这种认识让我心凉……”
她的头越来越低,不再解释,蓝衣士兵的首领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主动上前说:“公主首次出国王爷自然会担心不已,我等本来并不打算显身,直到官道竹林遭伏时才发现公主不在车内。连夜折回都城寻找,才知道是大殿下带公主走了小路。”我面无表情,静静聆听。眼神始终盯着楼上的雅间,不知道大哥怎么样了。曼将军位高权重,加之又是巴姬内侍,我不太想与他冲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明明是初次见面,他看我的眼神比傅洛栩还要冷。
见四下没有外人,我看着中年男子,平静道:“父亲仅仅是因为担心才派暗仆跟随吗?”
他眼神闪烁,犹豫片刻,没有回话,我心中顿时了然,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只是父亲到底在想什么……客栈外面的北风呼呼刮过,绿娥的身子显得分外单薄。她毕竟跟我多年,再生气又能怎样,便说道:“算了,你起来吧。”
她摇摇头,低声道:“绿娥有罪,隐瞒公主多年,只是王爷并非让绿娥做些什么,不过是尽一个奴才的职责,保护公主的安危。即使有要求按时禀报,也多是公主成长的事情……”
我叹口气,无奈道:“我全都明白,只是一想起你们之间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便会觉得不舒服。不过又能怎样,你知道我喜欢你,宠着你,大冬天的就这么看你跪着,我会好受?”
她挽起袖,擦抹了脸上几下,红着眼睛说:“不跪着又觉得对不起公主……”
“罢了罢了,起来吧。我最看不得人哭,尤其是你……”见我无奈地摇头,她才破涕而笑,道:“再也不会了。念玉,绿娥再也不会骗你了……”我也笑了,颔首道:“好了,我们都算大难不死。来时的仗队可有伤亡?”
“全部盘点过了,无人伤亡。”
我低下头,想了想道:“这么说来敌人发现我不在车内时,便集体撤退了?”
“是。”
为什么?我自问。总觉得两次伏击有些蹊跷。仔细斟酌,这其中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官道伏击是昨日之事,他们没有时间去准备我改道后的刺杀行动。那么是否两次刺杀的背后隐藏着不同的人?
“公主殿下。”
“曼将军?”我本想冲上去,待看到上面严密的防守时焦急道,“大哥怎样……”
他不语,只是狠狠地盯着我,过了片刻,叹气道:“大殿下请公主上去。”
我心中一阵喜悦,跑了上去,不经意地回首,瞥见曼虎那张刚毅的眼眸中闪过几抹悲伤。我无意探究他的心思,大哥的伤势比较重要。走到门前,突然踌躇,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躺在里面。前夜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他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安静得令我心慌。身上的每支箭羽仿佛刺的是我的心口,一下一下,疼痛难忍。现在想起,依然是一种窒息的恐惧。
我踮着脚尖,轻声入屋,几名护卫见状俯身退下。我看着那个躺在床上的男子,棱角深刻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