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在那温著呢。”
沈笑松擦了擦额上的汗,这里当真热得紧,那汗珠儿从额头上滴了又滴,一张脸也红得像喝了酒。再喝温酒,岂不更是上了色?不过一听这声音,哪怕那是毒酒也喝了,何况还是温温的,醇醇的美酒?
掀开一重纱,还有一重。那点火苗看著不远,却足足掀了五层纱才走到。
红泥小火炉。上面果真温著一壶酒。旁边的红木小几上,放了两只酒杯。
那酒杯却好看得紧,浅浅的几乎像个碟子,像朵开放的花,半透明的天青色。
像叶知秋平日里穿的衣服的颜色。
“还愣著干什麽?倒酒啊。”
沈笑松应了一声,将两只酒杯都斟满了。那酒杯实在又小又浅,只盈一口。一杯端给叶知秋,一杯自己喝了一口,赞道:“好酒。”
叶知秋端著酒,一双眼睛却在沈笑松面上溜来溜去。“你怎麽不看我?”
沈笑松一口酒险些呛出来,叶知秋却又接著道:“你怎麽从进来起,就一直在流汗?”
沈笑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抹又更多了。叶知秋低笑道:“衣袖都被你抹湿了。”
沈笑松咳了一声,道:“这里面热……”
叶知秋啊地一声,道:“是了,这里面自然是热。那你为什麽不宽衣?”伸手在自己颈间抹了一把,道,“我也热。”
说著便站起身来,沈笑松吃了一吓,这次可不能不盯著他看了。
画眉12
12
叶知秋还是一袭青衣,只是青衣里面可什麽都没穿,从脖子一直露到锁骨,形状优美且不说,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还被水气蒸了一层薄汗,映成了一种淡淡的绯色。赤了一双脚站在那汉白玉的地面上,加上那层水雾,几乎分不清哪是他的脚哪是白玉的地。
他手便放在腰带上,他衣服松松披在身上,全凭这腰带系著,这一松开,这一松开……沈笑松赶忙又将眼光移开了。
叶知秋上唇咬著下唇,一双眼睛里水气蒸得像要把人化了:“怎麽?又不看了?”
沈笑松低著头去喝酒,干笑著道:“我怕……我忍不住……会扑上去……”
叶知秋笑道:“好啊,那我洗我的澡,你喝你的酒,咱们互不干涉好了。”
手一拉,那腰带便散开了,衣襟滑落,肩,手臂,胸膛,腰,腿……就算隔了一层水雾,还是纤毫丝露,看得分明。
沈笑松的酒杯早已空了,他还在喝。
叶知秋一边向浴池里走去,一边睨了他一眼笑道:“你的酒已经一滴不剩了,你喝空酒杯也喝得这麽起劲?”
沈笑松看著他玉雕般的身子在水里若隐若现,他微仰了头任霞影般的纱儿在脸上发间拂来拂去,血往脑子上直冲了上去。跨了一步,却听到当地一声,那红泥小火炉被碰翻了,那火却没熄,立时烧著了一条纱。
叶知秋笑道:“把那纱浸水里来,不就熄了。否则把这宝地儿给烧了,我可不依。”
哗啦一声,纱是入了水,沈笑松也跟著入了水。水花溅了叶知秋一头一脸,好容易睁开眼睛看时,沈笑松已经跟他都是一般的裸裎相见了。
“你脱得可真快……”
“……若让我脱你的会更快……”
画外白雪飞舞,画中红纱飘舞。水声响动,时激时缓,如同音乐。间或夹了几声销魂蚀骨之声,那却是世间哪般音乐都比不了的。
“替我揉揉肩吧,酸死了。”
叶知秋笑道:“你作死!这麽多日不来,一来还要我服侍你?”
沈笑松一翻身起来,把他又压倒了水里去,叶知秋在他手臂里挣扎著,那被温泉水洗得滑如凝脂的肌肤,被沈笑松又拧又咬,如同雪地上盛开了朵朵红梅,殷红如血。
“你知道我回来?”
叶知秋笑道:“你一靠近这附近我就知道了,所以就在这里等你了。”
沈笑松在他肩头上轻咬了一口:“你是有意这样……勾引我?”
叶知秋吃吃笑道:“你一去数十日,早过了我的七日之限。我想勾引你,也勾引不了哪。”
沈笑松道:“抱歉,知秋,我是真的碰上了事情。”
叶知秋忽然盯著沈笑松印堂,又将他上下打量,面色变幻不定。
沈笑松见他神色有异,道:“你怎麽了?”
叶知秋沈声道:“你这段时间在哪里?”
沈笑松笑道:“郭府。就是山那头那个大户人家。”
两人本来相拥相偎,春意浓浓,旖旎无边。此言一出,叶知秋笑容立敛,顿时空气都似乎冻住了。沈笑松见他脸色惨变,情知有异,忙问道:“怎麽了?”
叶知秋厉声道:“马上离开那里!”
沈笑松奇道:“为什麽?”
叶知秋怒喝道:“永远不许再到郭府!否则,我永远不会见你!”
沈笑松道:“你总要说个原因吧?”
叶知秋一转身背对他,道:“没有原因!”
沈笑松盯著他,道:“我只是想那里住著,过来找你近。既然你不喜欢,那也罢了,不过现在不行。他们家二少爷死了,家里鸡飞狗跳地乱成一团,我这段时间没来,就是在帮忙料理,如果我这时一走,他们更手忙脚乱了。”
叶知秋突然回身,盯著沈笑松眼睛,道:“他们家死人了?”
沈笑松道:“是啊,死得很惨。”
叶知秋扶著池沿上去,想去拿衣服,沈笑松忙搂过他,道:“怎麽了?”叶知秋摇头,道:“难怪我见你身上有戾气。笑松,别说了,再也不要去那里,那里将会有血光之灾。你千万不要去。”
沈笑松道:“难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叶知秋笑道:“我整日里在这画中,怎麽会知道凶手是谁?”
沈笑松道:“那你怎麽知道郭府会有血光之灾?知秋,你究竟隐瞒了我些什麽?”
叶知秋一板脸,道:“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沈笑松将他上下打量,眼神中有点陌生的东西让叶知秋心惊胆颤。“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不过……”
“不过什麽?”
沈笑松笑了笑,道:“不过,你会不会去害别人?”
叶知秋面色一变,继而淡淡道:“修炼的大忌,便是杀生。这你总该知道吧?”沈笑松点点头,叶知秋坐在榻沿,沈思道,“不知道那位二少爷是怎生的死法?”
沈笑松道:“下手的人必定和他有深仇大恨,杀了人不算,还对他的尸体毁损,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我察看过尸体,有些地方连骨头都刺穿了,这个凶手,不知道跟他有什麽仇。能够恨到这等地步。”
叶知秋慢慢地重复道:“能够恨到这等地步……?……”突然站起身,走到了窗前,望著一片竹林。风声将竹林吹得瑟瑟作响,沈笑松站在他身後,觉得清寒透骨,不由得微微缩了缩身子,模糊地想著,这画里,也会有风?环住叶知秋肩头,更觉清瘦,吻著他耳垂,柔声道:“别说那些了,我这段时日里,日日夜夜地想你。你为什麽就不肯让我一直在这里呢?知秋……”
叶知秋叹息一声,悠悠长长。“我毕竟不是人。只是依附这玉壁的灵气而留下的一缕魂魄。我当然也想让你一直留在这里,可是,不行……”
沈笑松忽然把他拉过来,借著月光,细细打量他的脸。“是我的错觉麽?我觉得,比前初见之时,你苍白了,消瘦了。”在他下颔上轻轻一捏,道,“原本似乎还要丰润些的,现在尖削了许多。”
叶知秋似乎脸色微变了一变,继而笑道:“我看,是你自己想的吧。”
沈笑松笑道:“是不是想我,想得人都瘦了一圈?”
叶知秋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自作多情。”
沈笑松突然发足一跃,把悬在顶上的一颗夜明珠摘了下来。叶知秋道:“你干什麽?”沈笑松却把那颗夜明珠放在了浴池旁所设的锦榻榻头,顿时榻上更是光芒陡长。
“这般亮堂,才能把你看得更清楚些……”
“……”
沈笑松在听了叶知秋一个时辰以上的“不能进寺庙,不能从正门进画壁,不要去郭府,不要多管闲事”之类的吩咐之後,再次被一把从画壁里推了出来。因为过了午时才出来,天黑尽了也还在山路上。沈笑松拿出叶知秋给他照亮的一颗夜明珠,顿时附近光亮如白昼。心里却踌躇著,如果再赶几个时辰的路,就可以到郭府过夜;如果不走了,就得在这山里睡了。怎麽睡倒是其次,但难道就真的依著叶知秋所言,对郭家的事不管不问了?住了这些时日,总归是有些感情的,这样丢开不管,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想著想著,越想越累,索性一头倒下睡了起来。有那颗夜明珠在,也不怕有野兽来烦,只是在画里的神仙洞府住惯了,在这里哪里睡得安稳,一夜都是辗转反侧恶梦连连的。
第二天,沈笑松继续沿著山路走下去,一直走到郭府门前,只见大门虚掩,犹豫了片刻,正要举步离开,忽然门吱呀一声,一个少女冲了出来,却是长生。
“沈大哥,你怎麽这麽久才回来?”
沈笑松这下也不好躲开,见长生云鬓蓬松,也未施粉黛,眼睛哭得红红,心中顿生不祥之感,问道:“长生,你怎麽了?”
长生眼泪更是止不住,抓住沈笑松手臂道:“小柏死了!”
沈笑松脑中轰地一声。数日前沈笑松离开时,小柏还跑来送他,要他早点回来,还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亲得一声脆响。
“怎麽死的?!”郭家对小柏爱若珍宝,日日夜夜都有奶娘看著,得急病也不会这麽快吧?
长生呜咽道:“就是昨天晚上,小柏说,三天到了,沈叔叔要回来了,所以跑到门口来等你。李妈也跟著来了,小柏等到晚上,还没见你,就说要到路头上去等。李妈就抱著他去了。你知道,小柏是奶妈带著吃饭的,不是跟我们一起吃,所以我们直到夜里要睡的时候,才发现小柏跟奶妈一直没有回来……”说到这里,长生已经语不成声,“我们派人出去找,却……却……”
画眉13
13
沈笑松道:“却什麽?”
长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道:“小柏,小柏的尸体,就在一旁的湖里……他,他是被人活生生扼死的!李妈也被人掐死了,也被抛下了湖……”
沈笑松又怒又伤心,向门里走去,道:“两位郭兄呢?”
长生道:“小柏死了,大哥本来上次病就没好,现在更加重了,床都起不了。三哥一向最疼小柏,现在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了……沈大哥,沈大哥,你来帮帮我们吧,现在下人们都好害怕,有些人都已经收拾走了,我怎麽留也留不住,说加工钱也不行……说,说我们这宅子遇上了鬼,以後还会……”
沈笑松喝道:“胡说!”长生被他怒气吓住,住了口。沈笑松道:“你带我去看看小柏,还有那个奶妈。”
去见过了郭东羡,安慰了几句,沈笑松又去看郭西临。本来英俊开朗的年轻人,现在已经憔悴得不像话了,只是喃喃地道:“怎麽会?怎麽会这样?”
沈笑松道:“现在不是消沈的时候。西临,你们郭家,有没有仇人?”
郭西临抬头,道:“仇人?”
沈笑松道:“杀个小孩子,有什麽必要?你二哥死时,他身上的银两也一点没少。我只能猜想,这个凶手,跟郭家有深仇大恨,而且一定是血海深仇。看他的样子,是要把郭家的人,一个个杀死。如果有旁人,像随从小四,李妈,他也不会手软,一并杀掉。这个人心里的怨毒,积得太深了。”
郭西临茫然道:“我们自从到这里定居以来,一向乐善好施,从没有结什麽仇啊?附近的村民都跟我们关系很好。”
沈笑松道:“问题就在这里。我问你,西临,你们为什麽要搬到这里?”
郭西临摇头道:“这个我确实不知。我家百年前就迁至此了,已有三代,我自出生起便在这里了。”
沈笑松道:“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
郭西临还是摇头,沈笑松道:“你家是大族,应当有族谱之类的东西。”郭西临道:“有是有,但也只有来这里之後的记载,之前的,根本没有。”
沈笑松沈思片刻,道:“我再去见见你大哥。”
郭东羡听了沈笑松的问题,想了半日道:“记得依稀听到过一点,我们祖上本是高官,但不知为了什麽,迁到了此地。”
沈笑松追问道:“难道就没有更详细点的了?”
郭东羡道:“似乎上辈人是在刻意掩饰什麽。我想,我们迁至此地,必定是因为一个不太光彩的理由。”
沈笑松道:“不错,我见郭府上的古玩字画,一用器物,都非凡品,实不像这等偏僻地方的人家能有的。贵府祖上必然是非富即贵,却为何要到这里来?”
郭东羡叹道:“我也很想知道。年轻时候,我也曾多方求证,都无果,年纪大了,这心也渐渐淡了。”
沈笑松道:“郭兄,你祖辈迁来之时,族里有多少人?我看如今郭府上上下下,也有二百口人,难道当时是上百口人举家而来?”
郭东羡道:“我记得我小时候,族里人都还没这麽多。虽然这里偏僻,但过去不远就是安平县,那里很是繁荣热闹,我们族里的人几乎都是在那里婚配的,从祖辈开始便是如此。据族谱里记载,来时我们有五十六人,历经三代,现在有了近两百口人,也不奇怪。”
沈笑松道:“族谱上可有迁来的年份记载?”
郭东羡道:“应该有,不过我不记得了。让西临查查去。”
沈笑松道:“那我跟西临一块去,东羡兄还是好好养病吧。”跟郭西临走到门口,沈笑松突然又回过头,问道,“我还有个问题,如有冒犯,请多见谅。贵府必然所积甚丰,为何几代人都安於在这荒僻之地,也不肯搬到近在咫尺的安平县去?”
郭东羡道:“笑松,你有所不知。这乃是我们祖训,决不能搬离此地,否则会有大祸临头。”
沈笑松道:“可有说过原因?”
郭东羡摇头,道:“从未听说。”
沈笑松点头,一面跟郭西临一同走了出来。
两人在书房里翻了一天,把些陈年旧物都翻出来了,除了年份查清了之外,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