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慌忙转过头:“夫人,你病了,要好好休息,我……”
陈氏盯着他的脸,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一把抓住陈生:“阎君说妾身善妒成性,阴狠恶毒,欺压仆婢,不敬公婆……妾身是不答应公公婆婆给夫君纳妾,夫君该知道是为了什么,若是夫君想纳妾,我们就和离,契书上写的一清二楚,当初夫君也答应了的,除了这一条,认祖归宗也好,把刘家改为陈家也好,府中上上下下的仆人都换了遍也好,妾身哪件事没有依你?成婚四年没有身孕难道只是妾身一人的错吗?夫君说自己身患隐疾不能女子同房妾身如何怀孕?妾身感念夫君的‘情义’,帮夫君遮掩,忍受公婆和外人的指责,心里想着你待妾身这样好,妾身就算为夫君死了也可以的……也是妾身糊涂,你从前吃不饱穿不暖,爹娘都是我家的下人,若非我求了爹爹供你读书,供你一家享清福,你们哪里会有今天的好日子?要感激,也该你们感激妾身才是呀。”
陈氏浑身发抖,抓着陈生的衣领猛地掼到了床上,只听“咚”的一声巨响,陈氏嚎啕大哭起来。
“爹呀,女儿好苦啊!”她蒲扇大的左手高高扬起,啪的在陈生脑袋上扇了一巴掌,“夫君,你怎么可以如此待妾身啊,妾身心好痛啊!”
陈生脸色青白,嘴巴里磕出血,脑袋被陈氏扇了一巴掌鼻孔里瞬时流出两条红色的液体。
卓文静有点懵。
陈生的亲娘也懵了,接着跳起来指着陈氏破口大骂冲过去救她儿子,陈氏尤在病重,瞧着总是“虚弱无力”的做派,然而提溜着陈生往老太婆身上一扔,母子俩撞在一块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陈氏靠着枕头,半躺在床上,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她是真伤心。
可她伤心的方式也太惊悚了。
卓文静完全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
唐非探着脑袋往里面瞅了一眼,吓的立刻缩回脖子,没管一个劲儿问“呀里面这是怎么了”的户长,冲出去猛吹哨子。
卓文静:“……”省的她出去叫人了。
第66章
赶来的依然是兵马司的军爷,他们在陈生爹娘的住处找到了布置成“阎罗殿”的房间,还发现阎君和判官无常的戏服,扎陈氏的针,还有迷/药,铁链之类的东西一应俱全。
陈生和他爹娘都被抓了起来,家里的仆人也大都如卓文静猜测的那样,许多人都是知情的,可令人心寒的是这些人当中一部分的确是被收买的,另外一部分知情不报的原因竟然是觉得陈氏自己没孩子还不让陈生纳妾的行为很过分,而且他们觉得陈氏又胖又丑,很为陈生抱不平,觉得天底下像陈氏这样的“妒妇”就该借助这样的手段来整治她们才对,陈氏又没死,况且两次都是她自尽,凭什么要抓陈生?
卓文静回去就把大齐律中的条例摘抄出来给交给寇平,寇平一头冷汗的把陈家的这些仆人给召集起来,当着街坊邻居的面挨个念谁谁谁什么样的行为触犯了大齐律的哪一条,按律牢狱几日罚金几许板子几个,总之一个不落的全罚了。
围观的众人简直目瞪口呆,心说这可算长知识了,没想到这么做都算犯法呀?
那些自以为正义的仆人也傻眼了,这还不算完呢,他们这也算是犯到了官府手上,有了污点,陈氏头上敷着冷毛巾降温,哭唧唧的一句话把这些人全都辞退了,谁也不能说她做的不对,而这些被辞退的以后也再难在谁家找到事情做了。
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至于陈生,陈氏病好了一些便找到了刘老爷以前的旧仆来家里帮忙,顺便把陈生给“休”了。
陈生是赘婿,哪怕他在陈氏……现在是刘氏的应允之下改回了本来的名字,可契书上白纸黑字官方红印都做不得假,刘氏是有资格像休妻一样把他休掉,让他和陈老太婆以及陈老头一文钱不带的从刘家滚出去。
刘氏呢,别的女人遇到这种事情说不定以后就消沉了,整日以泪洗面什么的,卓文静也不好说刘氏到底有没有消沉这玩意儿,反正她几次从刘家过去都能听到里面刘氏那十分具有辨识度的大哭声……可见她是真的伤心。
卓文静:“……”
不过总能走出来的——哪怕她老是自称“妾身”并以庞大如山的身躯做出一副“柔柔弱弱”的姿态,然而卓文静可忘不了她一边哭一边扯着陈生往床上掼然后扔到陈老太婆身上的那股狠劲儿。
过了多少年卓文静都搞不懂刘氏和陈生之间复杂的恩爱情仇,总觉得刘氏的内心世界十分奇特。
这都是后话。
陈生和他爹娘如今还在大牢里关着,现在的牢狱和以前那种纯粹的限制自由吃喝不少的模式已经完全不同,所有牢狱半个月以上的犯人都要被拉出去干苦力的。陈家一家三口都享惯了福,哪里还有力气做去苦力,偷懒虽然不会吃鞭子,然而牢狱的天数却会不断的增加,谁也不想一辈子关在牢里,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一家三口简直苦不堪言,一开始还有力气咒骂刘氏,后来开始互相埋怨,最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每天麻木的重复做同样的事情,只盼刑罚赶紧结束,早早的离开这鬼地方。
陈生这个案子也算典型了,后来不知道被谁整理成书,由说书人在民间讲述。从前说书人讲这类故事基本不会涉及详细的律法条例,对官府判决的结果所做的评价主观的多客观的少,然而这一次那编纂故事的人竟然把寇平当日和那些仆人的行为对比的律法条例都写了进去,还有陈家三口每一个人什么行为触犯的是大齐律中的哪一条也都准确的指了出来。
这时代黎民百姓有机会读书识字的少之又少,没主见不知对错就容易人云亦云,可面对权威,无论是什么阶层的潜意识里所想的都是遵从和服从,极少会有人去质疑。
因此当皇帝知道这件事,又找不出编书人,嘉奖了所有讲这个故事的说书人后,民间慢慢的就没了质疑故事里律法真实性的声音,也没人敢大咧咧的说陈生做的对就应该给刘氏这样的妒妇教训之类的话。
九月初八,重阳节前一天,英王启程回琼州。
送行的人不多,卓文静是其中一个。
别离之前,英王回望着京城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英王妃的坟冢只是个衣冠冢,她的骨灰被英王带在身边,小朱麟和小麦兄弟两个这些天都是和英王同吃同睡形影不离,已经亲密的像是生来就在一起一般,卓文静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看着英王远远凝视京城的眼神,有种他们一辈子也不会回到这地方的预感。
送行的人陆陆续续离开,卓文静却不大想这么快回去,她一个人骑在马上慢悠悠的晃荡,望着秋风卷落叶的苍凉景色,心里有些摸不清楚前路的困扰和矛盾。
她对大齐始终缺乏一份归属感,可这里有她的家人,有她珍爱的一切,如何选择已经有了决断。
只是想到一些事情,偶尔会有些低落罢了。
这时候就需要……唐小非牌大型抱枕!
卓文静被自己的脑补给逗乐了,她想着难得出城一趟,要不然给唐小非带点什么回去,不过荒郊野外有什么呀?花花草草吗?这玩意儿唐非喜欢活的,连根带回去太麻烦,那还有什么?动物?她忽然想到池塘里那条被她遗忘了很久的大红鱼,讪笑一下,自言自语道:“男孩子都喜欢威风凛凛的动物,要是能弄到一条小狼就好了。”
因为存了要给唐非找点什么带回去的念头,她偏离官道,沿着小路进了深山。然而找了一圈,鸟兽虫蛇倒是遇到不少,但没一个适合带回去驯养的,卓文静无奈,觉得自己之前弄条狼回去的想法也挺傻的。后来她抓到一条短尾巴灰毛皮像鼹鼠一样肥肥的动物,也不知道是不是猎户说的“瞎瞎”,反正据说肉挺好吃的。
她拎着瞎瞎出山,出去和来时走的路不同,惊扰了几只啃食腐尸的鬣狗。
那几只鬣狗正饿着,见卓文静孤身一人,手上还提着一只美味的瞎瞎,便冲了上来,卓文静出门给人送行,当然没带枪,不过伸缩戒尺却从没离过身,出手便打死了当头的一只,另外几只也被波及,见势不妙赶紧跑了。
卓文静刚走没多远,忽然觉得不对劲,掉头回去,拨开草丛,赫然看到一具面目全非开膛破肚的人类尸体。
如果这是男尸,或许是运气不好的猎户丧命于此,可这具尸体身上仍然能看到穿在身上的裙子,盘起的妇人发髻,以及袒露在外的胸脯。
这是一具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尸。
从腐烂程度来看,死后被丢在这里至少有数十天。
卓文静一路上做了标记,一出山便马不停蹄的回城,将此事告知卓君兰。
卓君兰如何派人运回尸体展开调查暂且不提,就说卓文静,把瞎瞎丢给李大娘看着,又分别往宁三娘家和国公府跑了一趟和两家姑娘确定了第二日出行事宜。
宁三娘的亲事八/九不离十就落秦家了。
卓文静因着秦老将军的玄铁枪上门拜会过秦老夫人,中秋之后又因为宁三娘和秦琅华的事情与秦家其他人熟悉起来,几个女孩儿虽然年龄性格不同,却都是大方爽快人,相处起来倒也投缘,互相之间因为不同的缘故有意亲近,因此宁三娘一提重阳节一块出去玩,卓文静和秦家三个姑娘就答应了下来。
卓文静这边有她、唐非、不明以及时彦,另外还有新加入的小姑娘曹璎,她是曹先的女儿,卓文静还是卓大小姐的时候也认识这小姑娘,她会跟着一块来也算是巧合,大家并不介意带着这么个小姑娘,卓文静让她一块过来了。
寇平、张继纯粹就是苦力兼保镖和跑腿的了。
加上秦家四姐弟和宁三娘,不算秦家的亲兵护卫,他们这一行共十二人,女孩子两辆马车,男人和少年们则同护卫一样骑马,浩浩荡荡的前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京郊西山。
路上和他们一样出游的不在少数,而京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香车宝马,前呼后拥,奢华且张扬,和人家一比,卓文静他们的车队可一点都不起眼。
到了西山人就没那么多了,众人弃车步行,沿着看不到尽头的石阶向上攀爬。
开始众人还有说有笑,后来彼此之间的距离就慢慢的拉开。
秦家三姐妹自小习武,这点运动量自然是难不住她们的,秦琅华就不行了,他才睡了几天安稳觉,身体哪里有那么快养回来,和宁三娘在中间位置慢悠悠的走,只当散步。
体力最废的是不明和曹璎,两个小孩子苦兮兮的坠在队伍最末尾,由秦家几个亲兵帮忙看着,曹璎看看一脸“我快要死了”的不明,叫了声“寇叔叔”,寇平掉头回来把小姑娘背起来,不明“哇”的一声扑上去抱住寇平的小腿,也不嫌脏,赖皮的趴在台阶上:“师父师父还有我!”
寇平很嫌弃:“你自己走。”
曹璎趴在寇平肩膀上看着地上一张摊开的饼子似的不明抿着嘴直乐,不明怒了:“我们这多年的师徒情分,竟然还比不过这豁牙的小丫头片子吗?!”
曹璎这年纪了还在掉牙,上边掉了一颗尖牙,一笑就露出一个黑洞洞,因为这个她有点小自卑,特别怕人家嘲笑她,听到不明的话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不吭声的躲在寇平肩膀上掉金豆豆。
看到把人小姑娘欺负哭,不明一下子傻眼了。
寇平整个人都不好了,咬牙切齿的把小胖子给拎起来,压低声音说:“你个小混球,给老子哄好了。”
不明双脚悬空,一脸懵逼,突然蹦出一句:“啊对,师父你就这么拎着我走。”
寇平:“……”
曹璎露出一只眼睛,看到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继续哭。
不明心里很愧疚,不等他师父教训就对曹璎说:“妹妹,你别哭啦,我逗师父玩的,没在说你,我也豁牙呢,你看。”他“啊”的使劲儿张大嘴,胖手指点点被虫蛀掉的大牙给曹璎看。
众人:“……”
寇平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多长出一只手好把脸给遮住,他现在分分钟有种把这小子扔出去的冲动。
卓文静回头看到这一幕笑的直不起腰。
时彦疲惫的面容上也不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张继回过头问他:“时大人,要不然给您叫一个抬椅吧?这上山的路还远着。”
时彦:“不必。”
张继想着他好面子,人几个姑娘都没喊累他要是做抬椅不是被比下去了吗?就没再劝他,反正等他累的走不动路的时候自然会妥协。
等张继走了,时彦抬头看了眼依然没有尽头的台阶,脸色发苦,或许应该留在家里看书的。
有人拍了拍他的手臂,递过来一根拐杖。
唐非站在他斜后方的台阶下,脸色红润,额头微湿,两条清秀又不失英气的眉毛下,明亮有神的眼睛满是善意和真诚的望着他,一和他目光对上,立刻咧了下嘴,露出一排整齐漂亮的牙齿,仿佛在说:拿着呀。
时彦接了过来,有拐杖支撑,好像真的轻松了一点。
唐非走的热了,忍不住扯了下领口,转过头看着依然穿的整整齐齐捂的严严实实的时彦,想到他夏天最热的时候也是这么穿的,哪怕已经热的一头汗水了,衣着发型也丝毫不乱,干干净净纤尘不染,总之记忆中好像从未见过他失态的模样。
唐非有点不好意思的理了理被扯歪的衣领,模仿时彦自持端肃的姿态,目视前方,满脸正经,认真走路。
时彦:“……”
爬到高处,风渐渐大了起来,时彦留心他们走的路,有些不确定的说:“这条路好像是往青云阁去的。”
青云阁位于西山最高峰,据说有三百多年的历史,造得是画栋飞云,珠帘卷欲,十分壮丽,在此阁中往东面俯瞰京城,万家人户,江河湖泊,尽收眼底。
所以重阳登高,不可不登西山青云阁。
只是青云阁实在太高太远,即使修了登山台阶有些地段地势仍然稍显陡峭,再加上青云阁并非一个对所有人开放的免费去处,布衣白丁平头百姓不会去,安于享乐的懒人俗人也极少去,所以这地方就显得十分冷清。
“那地方不是清静嘛。”卓文静笑的有几分意味深长,“而且还有个好地方,你到了就知道了。”
时彦并没有露出期待或者好奇的神色,别人都在问卓文静什么好地方的时候,只有唐非注意到时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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