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亮靠在榻旁笑呵呵望着他,说:“这样也挺好。不知能过多久,这种日子。”一面说,一面把一份新的奏议挪到膝盖上来看。
“我将遗表写好了。”诸葛亮又说,“连日不见北辰喽。”
赵直随意地画着沙盘,道:“杨仪请我占过卦,他想做丞相,哈哈!”
“我当然不会将后继者带在身边,他是要承担国家的,不必跟着亮颠簸。”诸葛亮笑道,又批了个“善”字在文案上。
“魏延也让我占了个头上生角的梦,我说大吉,那是欺骗他的话。”赵直哂笑一声,“角这个字,上面是‘刀’,下面是‘用’,用刀于头,凶到了极点。”
“为什么欺骗呢?”诸葛亮问。
“上回我不肯骗朱褒,以致生灵涂炭;这次么,改改性子。”赵直抬起头,用没有光的瞳仁望着诸葛亮,“我想孔明你,也是希望我能安抚魏延的吧?”
“啊,多谢。”诸葛亮简单地说。
“还有,陛下会派遣李福来五丈原问安。我知道陛下做了个成都锦屏山崩倒的梦。”赵直说,“真想不到,而今我居然能看见别人的梦。”
“恭喜你。”诸葛亮笑了。
他像是根本不在意这“问安”,不在意李福明显是为询问后事而来。
“国事没什么好遗憾的。早就知道,没可能做完每件事,后事总要留给后人去操持。若说遗憾么,瞻儿太小了,虽然聪明,我却担心他成熟过早,日后难成大器;还有,我每年都说要回去看看岳父,扫扫二姐的坟,可每年都食言;死后若有魂魄……”诸葛亮举手发誓,“我得先回隆中看看,说不定能遇上二姐。哈哈,二姐想必会说:‘管、乐来了?’我就回答她:‘不,来的是周公、伊尹一样的人!’哈哈!”他大笑不止,笑得大口大口地吐血,却还在笑,赵直没有劝阻他,反与他一道大笑起来。
五丈原成了千秋悲地。
它从建兴十二年开始下陷,人们说是因为它承载不起那悲伤。
建兴十二年八月二十八日晚,蜀汉尚书令李福快马赶至军中,诸葛亮将遗表给了他,请转交刘禅,遗表是这样写的:
“臣早先侍奉先帝,所用皆仰赖官家。今臣在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生活,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没有别的调度,随身衣食都由国家供给,从不别治生产,以丰饶家用。臣死之日,绝不令家里有多出的锦帛,外面有赢余的钱财,而辜负了陛下深恩。”
“丞相、丞相……”好些人围着诸葛亮抹眼泪。
这令他觉得没奈何。
他没法要求他们微笑,只好朝赵直笑了笑。
“丞相,”李福哽咽着问,“陛下问,丞相百年之后,谁可继任?”
“蒋琬。”
“蒋琬之后呢?”李福追问。
诸葛亮目光慢慢扫过诸人,停在费祎身上。
“可以吗?”他用眼神问。
费祎“扑通”跪倒,说:“卑职尽力而为。”
“那就费祎吧。”诸葛亮说。
“费祎之后呢?”
这一次,诸葛亮没再回答李福。
第122节:尾声
尾声
《晋阳秋》记载,秋八月五丈原的夜晚,有颗赤红色、闪闪发亮的星辰,从东南往西飞坠,直投蜀汉诸葛亮大营,几乎跌落时,它又疾速飞回,来来回回,足有三次!这三次折腾,令星星从大变小,从光明变黯淡。它第三次飞走时,人们只看见黑漆漆的天幕上,滑远了一颗微光,仿佛那个人最后的一瞥。
诸葛亮死后,蜀军密不发丧,徐徐后撤;司马懿果然来追,姜维按计回旗反鼓,惊退司马,留下了“死诸葛走生仲达”的传奇。
依照诸葛亮生前吩咐,其灵柩被埋葬在汉中定军山下,靠山为坟,茔冢只要能容纳下棺木就够了,他穿着寻常的衣裳落了土,没一件随葬品。刘禅派杜琼在坟前诵读了诏书,说:
“您文武兼备,智慧忠诚,受先帝托孤遗命,匡辅朕躬,令汉统发扬光大。您志在平定四海,是以整齐军戎,连年讨贼!神威赫赫、震撼八荒。为汉朝建下不世功勋,就像商之伊尹、周之周公。在大功将要告成之际,您溘然而逝,令朕伤痛欲绝,肝胆如裂!古来尊崇功德,加以谥号,使忠臣良将能光耀将来,万古不朽。朕命左中郎将杜琼持节来祭悼您,赠您丞相武乡侯印绶,谥为忠武侯。魂若有灵,嘉兹荣宠。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此前此后还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杨仪、魏延争权,双双殒命;又比如刘禅坚持不肯给诸葛亮立祠,百姓只好在路上摆祭品悼念他;再比如司马懿看过了五丈原蜀汉军寨,喟然长叹:“此天下奇才!”不过这些事,与诸葛亮其实没多大关系。二十九年后,刘禅终于同意在沔阳给诸葛亮立庙;那年冬天,魏将邓艾偷渡阴平伐蜀,诸葛亮之子诸葛瞻战死于绵竹,一同殉国的,还有瞻的长子尚。当时诸葛尚十九岁,诸葛瞻三十七岁。第二年,蜀汉亡国。而诸葛亮次子怀,一直活到了三分归晋之时,晋朝皇帝——司马懿的孙子司马炎召诸葛怀去做官,为怀所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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