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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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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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着,听到水声、虫声、鸟声,听到藤花在“嗖嗖嗖”地抽芽,又听到一个女人在“嘤嘤嘤”地哭。“娘、娘!”孩子高喊着。孟获也一道高喊着:“娘……娘呀!”

——别哭了,娘。

——爹呢?

——别再哭了,娘哟!

——爹会回来吗?

——娘别哭、别哭……醒一醒,娘!醒一醒哟!

——再不许汉人入南中!

孟获一脚踩在一盘蛇上!五色斑斓的眼镜蛇,冲他脚脖子就是一口。孟获想:是在做梦啊,醒了就好了,快些醒来!醒来!他将手肘往石头上重重一磕,肘子破了,流出血,疼到一激灵,再看脚踝上,两颗小小的伤口并未消失。活了二十八年,孟获头一次发现,南中这样……美丽、安静、清晰,他头一次不像活在梦里,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该找个妻子,生一堆孩子,天晴就晒晒太阳,下雨就讲讲故事。孟获想:那样……挺好的。只可惜被蛇……咬了。

孟获以为自己死了。

他乍一睁眼,以为自己到了黄泉。

没想到,黄泉下也能看见诸葛亮!孟获叹了口气,勉强转过脸,这时他望见窗外明晃晃的阳光,射在一小片积雪上。雪将要化尽了,水滴子一点点往下掉,歌吟一般。孟获霍然坐起,疼痛袭来!他刚试着移了移脚,一旁诸葛亮就按住了他,笑道:“年青人没那么容易死。”

说着,诸葛亮挪来几卷丝帛,将帛纸一一展开,孟获揉揉眼睛,只见最前端画了苍穹、大地、画了金币一样的太阳、镰刀一样的月亮,紧跟其后的是个戴着五色羽饰的、高大魁梧的男子,手里托起一只飞鹰;男子身旁,一站一跪着两个女人,跪着的无限仰慕地望着这个男子,而站着的手指西方,那里有连绵的山脉与房屋,一条巨龙张牙舞爪、盘飞在宫殿正上空,巨龙尾端跟着六条小龙,分别是赤、黑、黄、蓝、白、绿六色,每条小龙之后,又跟着个夷人,夷民牵着牛、马、羊,就像在天空放牧一般!源源不断的牲口在地面奔涌,直至图卷末尾,才画了几个身穿官服的汉人。诸葛亮指着图画说:

第90节:孟获以为自己死了(10)

“能看懂么?”

孟获点点头:“是那个……传说?”

“是啊,传说很久以前,七条龙飞至南中;其中之一爱上这里一个女子,与之交合,生下七子,小儿子七隆便是第一位南王;‘七’,也从此成为南中吉数。”诸葛亮笑望着画里羽冠的男人说,“那便是七隆。我画了整整三日才成此图,就将它留下来吧,不但是传说,也是历史。这里现下没有文字,只得用图形记载;希望下次我来,南人们能将往事写给我看。”

“下次?”孟获懵懵懂懂的。

“你睡了五日,这五日里,渠帅们纷纷来降,余下三成,仍在观望。”诸葛亮笑着又说,“在……等你苏醒,等你做一个决定。”

一个归顺或者顽抗的决定。

一个和睦或者兵戎的决定。

这个决定,关系着千万条人命。

孟获忽然将目光落在自己被包好的足踝上,上面敷着汉人的药物。

“几月了?”他低声问。

“九月。”

“哦,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吗?”

“是。天气渐寒,亮不能多停留了。”

“这是……第几次?”

诸葛亮怔了怔,意识到孟获在问什么,笑笑说:“第五?”

“我怎么记得是第六次?”

“也许吧。”

“好!”孟获翻身而起!

孟获一瘸一拐地出了营;这次诸葛亮甚至没问他是否心服,面对如此倔强的青年,他心里怀着深深的爱护。“九月了,一定要在年底回到成都。”诸葛亮想,不禁捏紧羽扇,“至多再有十三日,十三天里,若孟获仍不归降,我将如何?格杀他么?”一念及此,他微微一颤,重重摇了摇头。

格杀他么?……

怀疑真会这样做。

诸葛亮慢慢叹了口气,正欲招呼李恢入帐,却见营帘一掀,一个人走进来了。赫然正是孟获!看他双手,是被捆在一起的!

“第七次,七是吉数。”孟获抬抬手,涩涩笑道,“羞愧难言,自缚来投。”

刹那诸葛亮心头一热:是欣慰和……轻松。

他用金刀将孟获腕上绳索一分为二!

“七擒七纵,自古未闻。丞相是上天派来的,天威难敌,南人永世不反!请丞相在九丝城安置官吏!”孟获双膝落地,高声说。将九丝城让出为官署,表明了他的决心。眼前人正是南中需要的:南中需要个高高在上的神人,一个怀着爱心、仁慈、智慧而又力量强大的人,一个能开垦荒蛮,于最冷硬的土地上种出庄稼、收获五谷的人。在孟获缚住自己双手时,他便想好了:诸葛亮就是那个人。所以他多加了一句:“获将兢兢业业、辅弼上官。”

“不,亮不留兵在此。”诸葛亮双手扶起孟获,笑道,“也不留官。多日相处,亮相信南人能将南中治理好,之所以千里率军、深入不毛,不为劫掠,只想赢得信任。南中,但愿是第二个汉中。”汉中乃是蜀国门户,险要而富庶。“至于你,”他手上用了些力气,“随亮回成都吧。”

“回成都?”

“亮陪你去看看令尊坟茔。”

孟获怔了,忽然泪流满面。

南中就此臣服,像桀骜不驯的千里马,终于低下头颅。香花飘荡,美酒飞溅,十月八日的九丝城一片欢腾!火济喝了很多酒,将要醉了,布鞋挂在腰上,伴着他舞步“啪嗒啪嗒”地响。飞鹰盘旋,麋鹿围观,四面八方快快活活的,享受着十余年不曾有过的盛典。男人们赤裸上身,手握大棒,轰隆隆敲响了“诸葛鼓”,以至十里外的鸟雀,也都“呼啦”一声飞起来,像彩云在空中飞舞;女人们腰上系着一串串金叶子、银花蕊,扭摆身躯,踏在小鼓上,她们摘下头上竹簪,弯腰用簪子拍打鼓面,“嚯咿嚯咿”地喊着、唱着、叫着,朝着座上人媚眼如火!火济望望座上,诸葛亮笑吟吟又喝干了一杯。

后来,火济真醉了。

到他醒来时,诸葛亮已不见。

火济手里放了一张纸,他低头一看,上面写道:“亮将南中交付你了。火济,封为罗甸国王。”

火济发狠地往外追,追了三日三夜,仍没追上蜀军。

丞相车驾赶在十二月回到成都。文武百官奉旨出城迎接,诸葛亮四顾左右,看到费祎,他停了车,招呼道:“上来,文伟。”

费祎吃了一惊。

“上来。”他第二次说。

费祎“哎”了声,赶紧登车与丞相一道驰入城门。在车上诸葛亮说:“我只有一个女儿:果。文伟可愿做亮的女婿?”费祎将眉蹙得紧紧的,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回答:

“对不住哟……丞相。”

第91节:他说自己不配做丞相(1)

第十章他说自己不配做丞相

1

诸葛亮四十七岁了,这是他一生里最巅峰之时。看上去他仍是个英俊的男人,眉目舒隽,身材修长,唇边常含笑意,像二十七岁时一样!然而,一眨眼竟过了二十年。隆中抱膝长啸、自比管乐的少年,已经有了比管仲、乐毅更显赫的声名与权位,人们无一例外地将三代的周公、伊尹来形容他。他开了府、封了侯,手下有一批忠心耿耿的属官,支撑着朝廷的运转。皇帝刘禅有一次甚至开玩笑说:“治理国家,就全靠相父了;至于祭天祭祖,则靠寡人。”——这句话虽然令诸葛亮听着不舒服,确实也道出了一部分事实。

虽然想过是否该将一些权力移交他人,但诸葛亮一次次打消此念。他在蜀汉朝廷里一枝独秀,是高不可及的山峰、深不可蠡的海水。赵直曾说:“诸葛亮太自大、也太小心翼翼。他打算将每一件他能做的事都做完!就算是校对簿书,也要亲自操持,而至汗流浃背。这么个人,哪里能指望活长久?又哪里能放下大权,效法汉初三杰的张良,去学飞升、辟谷之类仙术呢?”说罢,他哼哼冷笑两声,似是很不屑。张裔将话照样传给诸葛亮听,并说:“赵直恶意诽谤,罪不容赦!”诸葛亮沉吟了很久说:“赵直聪明啊。只是,有些错既然犯下,就一定要犯下去。”

有种鸟一旦起飞就不会停落;它一生只停一次,即它死亡之时。

传说因为它没有脚。

诸葛亮低头看看自己的腿脚,心想:几时才能停下呢?

他低叹着拈起朱笔,只听“吱”的一声,正厅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女人,手里托一个漆盘,盘上放了盏热茶与四色小点。女人十八九岁年纪,只唇上点了些胭脂,面孔素丝般干净。穿着领纯白布裙,裙角绣一条蔷薇花藤,三朵碗口大的蔷薇缀在膝盖、腰肢上,使诸葛亮眼前一亮。

“灵儿……来。”他拍拍身旁坐席。

灵儿坐下了,手指一圈圈缠着衣带。

她是诸葛亮的妾,五个月前刚嫁入丞相府。婚事由舜英一手操办,直至下了聘礼,才告诉诸葛亮知道。舜英再次谈及子嗣,虽说过继了兄长的次子诸葛乔,还更改了乔的字以表示诸葛亮视他如己出——乔原字“仲慎”,“仲”有老二之意,诸葛亮将之改为“伯松”,“伯”即为长子;尽管如此,舜英仍希望丈夫子嗣茂盛。“况且乔身体一向不好……”舜英又说,“灵儿是很清白的一个女孩子,品性温淑,家世也不错……”这一回,没及舜英说完,诸葛亮就苦笑着挥挥手:“罢了,唉,我不至追回聘礼。”

这便成了亲。

她将处子之身完完整整交给了他。

她想给他生个男孩儿,因为她很想看见他轻松些、快活些的笑容。

“今日别具一格啊,”诸葛亮将茶点推到灵儿手边,笑问,“新衣么?”

“是李严大人所赠。”她垂首回答。

“正方?哦……”诸葛亮失笑,“知道了。”

自去年曹丕病逝、其子曹睿继位后,李严便写信给他,说:“孔明兄有崇高的人望、卓伟的德行,于国于民,造福无穷。当今天下汹汹,兄不如顺天应人,加九锡、称王,以安慰百姓仰望之心。”诸葛亮乍看此信,不觉手里笔管掉落!称王?加九锡?!那是曹操做过的事,李严竟劝他照做么?“正方兄要将亮放在火上烤。”回过神,诸葛亮笑了笑,将信放在一旁,并未答复。不料李严不屈不挠,一再修书谈及此事,大道理一套接一套,看得诸葛亮一面昏昏欲睡,一面又如芒在背,不得已回信说:

“我与先生交往已久,为何却不再相互理解?先生劝我光大国家,用不必拘泥于高祖‘非刘姓不得称王’的古制来规戒我,言之凿凿,令我再无法沉默。我本一介寒士,有幸受先帝重用,位极人臣,受赐无数。而今曹贼未除,君恩未报,若孜孜于个人权贵,狂妄自大,则置‘忠义’于何地?!倘若有一天,亮能灭亡魏国、擒杀曹睿,使陛下重回汉朝都城,到时我与诸位一起晋升,就算‘十锡’也可领受,何况‘九锡’?”

之后,李严赶紧来信认了错;诸葛亮为表示自己不记仇,写了封很“家常”的信送去,说:“我所受赏赐,算来有八十万斛,而今家里一点储蓄也没,连侧室亦无多一件衣服。亮之不善理财,由此可见一斑。”不料李严就此上了心,匆匆给诸葛亮内眷送来好些衣裳,看尺码竟与量身做的一般!

烛光飘摇,灵儿低着头,听到窗外传来竹叶沙沙。

“三月了,今年竹子格外好。”灵儿说,忽然注意到诸葛亮正盯着她衣看,眼中流光闪烁。女人心一紧,忙将手指从衣带里脱出,说,“要还给李大人吗?是我……不懂事。”

“不必了,挺好看。”诸葛亮拾起她手,握在手心里问,“怕我?”

灵儿摇摇头,一手不易察觉地抚着小腹。

“我怕是看不到院里竹叶飘落。”诸葛亮笑了笑,指指砚台道,“帮忙研研墨,我得写份表章。”

南中平定了、国力恢复了、曹丕死了、军卒士气高昂;粮草充足了、兵器修整了、栈道建好了、朝廷翘首盼望。有件大事催着诸葛亮去做,那是他几十年前就想做的,是他一直勤恳为之努力的。诸葛亮深吸口气,推开窗,见幽蓝深夜,繁星密布,分不出哪一颗更亮、哪一颗更持久。接下来的,才是一生里最严峻、最艰苦的较量吧?他想。不觉抱膝而坐,仰起脸,徐徐吹出个啸音。今次破唇便极高亢,如金箭凌空直上,原本只是尖锐的一丝,后来渐渐扩散,以至沙沙竹响也似受到鼓舞,更欢欣、更急促!灵儿怔怔地望着眼前男子:国家之丞相、她的……夫君,不禁胸口起伏。夫君、夫君啊!一种怯生生、暖融融的感觉一刹那俘虏了她,是幸福么?她慌里慌张地想,简直像新婚她含羞抱住他时一样塌实、温暖。一不留神,女子将指尖戳入墨汁里,这使诸葛亮淡淡一笑,问:“研好了?”

第92节:他说自己不配做丞相(2)

“嗯。”她羞得脸也红了。

诸葛亮展开素宣,思索着写下:“臣亮言……”

这是一篇流传千古的表章。

后世人看了,常常情不自禁地抹眼泪;有人说,观此表而不掉泪,便是不忠之徒。夜里,诸葛亮一行行写下去,写到迟疑处,就抬头思忖一阵子,门外,夜晚静悄悄的,连星辰也睡了;身旁,坐着个柳絮般温软的女人,手放在小腹上,悄悄又默默地看着他。一声更鼓、二声更鼓,到女人几乎要伏在臂间入梦时,她感到一领衣披在了背上。

“丞相?”她小声问。

灵儿一贯以官职来称诸葛亮。

“好了。”诸葛亮提着墨迹未干的书表笑道,“读一遍你听?”

“这是国家大事……”

“正是国家大事!”他神采奕奕,“不出三天,它就将被招贴四处,人人得见!”说罢,诸葛亮一字字读道:《出师表》。

“先帝创业未半,不幸驾崩。今天下三分,国势艰难,正是危急存亡的关头。然侍卫之臣在内从不懈怠、三军将士在外舍生忘死,只为追念先帝深恩,想要报答陛下。陛下宜广泛听取意见,光大先帝之德,发扬志士气节,不该妄自菲薄,言谈、譬喻不当,堵塞了忠臣进谏之路。宫里、府里是一体的,赏赐惩罚,不可不同。若有作奸犯科或忠诚行善之人,都该交给有关官员议论赏惩,以表明陛下公正明察,不应偏私,使相府、宫廷法制不一。”

读到这里,诸葛亮看出了灵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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