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当笑话似地说给了罗父罗母听。
晚上苏晔下班回到家,在楼上书房找到她,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了她好一会,子君自然觉得奇怪,就问了一句。
“我得好好看看,我娶了个多贤惠的老婆。”苏晔撑着下巴定定地看着她的脸。
他的语气让她弄不明白自己是做了好事还是做了坏事,直觉是后一种,于是她问:“难道我无意中做错了什么事?”
他一笑,轻拍了一下她的头,“你每个月怎么花这么少的钱?今天又收到你信用卡上个月的电子账单,收到六月份账单的时候我想是你刚旅行回来不想走动,没什么机会花钱,所以就没问,可接下来连着几个月也都差不多,这次可好,账单上的消费居然只有58块。”
子君再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摸了摸鼻子,古怪地看着他:“这怪了啊,只听说过花钱太多被训的,花的少还能被嫌?”
他笑起来,扬一扬手里她的钱包:“我刚看过,现金也还剩四百。”
她对他翻个白眼:“我哪有什么机会花钱,之前一天24小时都和你待在一起,钱都是你花的呀,你花出去的钱也有我花的份在,我的朋友知道我结婚后有活动也不约我了,自然就没什么机会花钱了,不过你放心,我刚报了一个学习班和跳舞课程,都是刷的卡,下个月账单就能满足你的虚荣心了。”
他捏住她的脸,笑道:“你总可以买些化妆品,衣服鞋子包什么的吧。”
“那也不用每个月都买啊。”她没好气,拿开他的手,“我本来就不喜欢逛街,缺的时候再买吧。”
转头她一想,看牢他:“说真的,你个人存款到底有多少啊,居然鼓动我多花钱,你不是才上两年班吗?”
他失笑:“不告诉你。我又不是你,拿死工资,我每做完一个项目都可以分钱的,以前在学校也接过活,所以你尽管花,不用担心。”
“好大的口气,”她扁嘴,“你可掌握着我们家的经济大权啊,要有分寸。不告诉我就算了,不过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她神秘地一笑,眨眨眼睛。
“总有一天是哪天?”
“呵呵,如果我们离婚了,我不是可以分一半财产吗?那时候自然就知道了。”她呵呵笑起来。
他磨牙,把她扑倒在沙发上。
当然,这最后一句话是没敢对着罗父和罗母说出口的。
罗父罗母一听,也欣慰地笑起来,两个老人眼睛一对视,都放下了大半的担心,不管两个人之间有多少爱情,女婿能对自己的女儿说这样的话,可见是疼爱的。
可罗父仍不免又叮嘱了一句:“离婚这样的话就是开玩笑也尽量不要提,多次随口一说就会形成惯性,说多了伤感情。”
子君暗自朝着罗母吐了吐舌头。
第八章 毛边的秘密
过完周末,子君就开始进新公司上班了。
子君大学毕业前就拿到了中级英译口译资格证书,工作期间也考过了高级笔译证书,凭着这两张证书,其实要进翻译公司是不难的,毛边和她猎头公司的朋友最终帮子君定了现在的公司,公司规模中等,在国内翻译行业却有多种语种的翻译实力都处于前五名,业务和口碑都不错,面试时子君也通过了公司的能力等级测验,作为新人,进了公司一班都是从基本的翻译助理开始,再根据个人能力逐步承担独立翻译工作。毛边八面玲珑,子君进公司职位虽不高,但起始薪水居然和她之前在立晔的不相上下,这大大让子君惊喜,毛边,真是她此生贵人。
于是周末,子君拖着毛边陪她逛商场,她需要添置一些东西,公司要求女性员工淡妆上班,以前在立晔因没有特别要求她是基本不化妆的,所以她的化妆品根本不全。接近中午,苏晔打来电话询问是否回家吃饭,毛边抢过电话就把苏晔叫了出来,三人一起用了午饭,下午就变成三人行了。
苏晔其实有些怕毛边,毛边这个女人太张扬太自我,有时会让他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她常常当众就点出他心中所想,当然别人也未必就猜不到他的心思,但就只有她会大喇喇直接说出口,从来也不考虑他是不是会觉得尴尬或生气。她又喜欢在他和子君之间玩一种游戏,拿一个事先和其中一人说,听他的想法,然后转过身同样的事再说给另一人听,然后就偷偷笑,笑他和子君无趣,笑他们两个人的反应和答案居然一摸一样,可她笑完了照样乐此不疲下次接着玩。但他不讨厌毛边,相反有些欣赏她,这种欣赏在于她一如既往地对子君释放她的友情,她对子君一直很好,好到曾经有人取笑她是拉拉,一头热地看中了子君,事实当然不是,毛边的男友从来都是络绎不绝的,可她从不顾虑旁人怎么想,这一点他就做不到。
要买的东西是子君要用要穿的,可苏晔发现基本都是毛边拿的主意,她根本不问子君意见。这是苏晔第一次陪子君逛街,当然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就把疑问说出口了。
“问了也白问,”毛边随手翻着货架上的衣服,漫不经心地回答,“以前和她逛街,问她什么她都说你决定吧,你觉得好就好,我说这是你要穿的又不是我穿,你猜她说什么?”说完抬起头盯住苏晔的脸,一脸好奇的样子,苏晔无奈,她的游戏又开始了,苏晔随口答:“是我穿,但我又不看。”毛边再一次惊愕,耸耸肩:“无趣。是,她当时也这么回答我,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决定了,好在我眼光独到,也了解她,我挑什么她就买什么咯。”苏晔摇摇头,看着一脸轻松地坐在店内沙发上翻杂志的子君,又一次认识到她很会聪明地偷懒,无论是在和谁的关系中,都最大限度地把自己放置在最轻松的角色上,不费力,不动脑,大概就是她一贯的生活态度吧。
毛边认真地观察着苏晔凝视子君的表情,除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外,实在是看不出更多的与爱相关的内容,挠了挠头。
要买的东西基本买全后,三人打算找个地方喝下午茶,下楼时子君特意转到二楼卖女鞋的楼层,在毛边常穿的一家品牌店里坚持要送毛边一双鞋子,以答谢她帮她找到工作,毛边推辞不过,只得挑选起来,可挑来挑去有两双爱不释手,子君不容她拒绝地要一并买下送给她,毛边坚持要自己付一双的钱,最后拗不过子君,用自己的VIP卡拿了折扣。毛边大大方方地收下了鞋子,她就是有这份从容的坦然,从不扭捏地掩饰喜好,子君也不是那种故作姿态的人,看到毛边真心喜欢,她就高高兴兴地付了钱。苏晔在一旁含笑看着,子君和毛边之间的相处很互补很坦白,苏晔想,她又更多一点地了解了子君,对于真正交心的朋友,她既会全心信任和交托,同时也一定适时给予回报,绝不会一味索取下去,或许他要更进一步拉近和子君的关系的话,可以参照毛边的做法:凑上去,不要怕她拒绝,哪怕她拒绝了也视而不见,再凑近去一些,想到此,他不由暗自笑了起来。
那天毛边告别离去之前悄悄问苏晔,知道我为什么最后选了两双鞋吗?苏晔笑笑点点头,她会觉得更安全,你给她的爱太多,她会有压力,你这样做子君心里才会释然,下一次你再靠近,她才不会避开你。毛边怔在原地,发了好一会愣,之后才悠悠地说,我也是花了好长时间才弄懂了她的这个别扭想法,苏晔,早晚有一天,如果子君心里能完全装进一个人,那个人一定会是你,加油吧,她是一个值得你爱的好女孩。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毛边会对子君这么好,或许子君自己也记不起来了。
毛边记得18岁那年,因为父母突然闹离婚,她随着母亲搬回上海,在高三开始前匆匆转入了上海的一所学校。
那时毛边怎么也想不通,父母怎么会选择在她即将高考的时候宣布离婚呢?他们就那么迫不及待,多等几个月也不行?难道在他们心里只有对方的爱恨情仇,一点也不为她这个做女儿的考虑吗?在她即将面临高考这个人生重要关口的时候,作为一个母亲,只为了赌气,拉着女儿不管不顾离开从小熟悉生长的地方匆匆转入一个陌生地,野蛮地切断她和父亲之间的所有联系,置她的感受于不顾,一边同时又向她哭诉要求她一定要考上好的大学,给她争气,让她父亲后悔,那时,她真想对母亲大喊:你以为我的心脏是有多强壮,强壮到一边默默接受你们离婚,一边还不能辜负你们给你们争气?对不起,办不到!
但她当然只是想而已,对着母亲的泪眼,她无论如何也吼不出来。
后来,父母终于还是在她高三放寒假时正式签字离了婚,父母的离婚证书和她上学期的成绩单在同一天拿到母亲手里,她的成绩排名是全班倒数第一。她是故意的,在以前的学校,她年年考第一名,她一直是父母眼里的骄傲,可是现在父母离婚了,他们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她,她为什么还要考?那一天母亲铁青着脸,她低着头默默跟在母亲身后,在距离校门外面一百米远的一家小吃店门前,母亲一屁股跌坐在石阶上,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那时母亲的形象很憔悴,离婚事件抽干了她身体作为女人的养分,她的倒数第一又抽走了她作为母亲最后的骄傲,她在女儿面前已经安全丧失了尊严。她一边大哭一边数落毛边,责骂毛边给她悲惨的人生伤口上撒盐,毛边是她最后的骄傲,可是她连这可怜的可以自我安慰的骄傲都没有了,一边哭一边失去理智地把毛家最后的那点秘密也抖落了出来,毛边漫不经心地听着,一脸木然,毛边毛边,母亲嘴里的那个人名似乎不是她,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母亲在家里捉了父亲的歼,所以才不管不顾地离婚,母亲期望着能让她明白,一切都是毛边父亲的错,不要怪她,要毛边振作起来好好考大学,给她争气,以后毛边还要做她的依靠等等。四周逐渐聚拢了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有人一脸同情看着他们,也有人嗤之以鼻觉得他们丢人现眼,毛边通通冷眼旁观,没有一张面孔是熟悉的,她只在想,也好,再丢人也只是一群陌生人。
然后一只磁碟摔在了母亲旁边的石阶上,四分五裂,所有人都怔住了,母亲也吓得收了声,毛边抬头看去,一个短发女生表情淡漠地站在小吃店门口最上面一级台阶上,她穿一身浅蓝色运动服,直直看向坐在地上的母亲,她看了毛边一眼,那一眼让她知道她是认识自己的,毛边也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应该是班上的同学,可她不知道名字。女生拍了拍手,走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块方格子手帕递给她的母亲,母亲愣愣地接过,女生声音平缓地对她母亲说:你们是父母,不但不保护自己的孩子,却选择在她马上高考的时候离婚,就算有再大的恨,难道就不能用你们成年人自以为都有的控制力缓一缓,忍到她高考完以后吗?哪怕是你们选择偷偷地先把婚离掉然后等她考完再告诉她也没有关系。既然现在一切已经成定局,是你们先选择了在这个时候放弃了身为父母该有的责任和理智,那么,你以为你女儿的心脏是有多强壮?她满18岁了吗,你以为她可以坚强或者冷血到一边默默地接受你们离婚,一边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尽子女的责任去给你争气?对不起,我替她对你说办不到!你太贪心了。我还要告诉你,如果我是你女儿,我一定考全班倒数第一,甚至放弃高考,从此以后走入歧途,将来让所有知道你们家故事的人都指责你们不负责任,为了逞一时之快害了自己子女一生,反正你们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女儿了,将来总有一天,你们还会忘记掉现在的痛苦,然后开开心心地去建立新的家庭,再给她找一个后爸和后妈,她已经对你们失去了信心,是你们丢弃了她,她才放弃了你们,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骂她不争气?“
毛边已经哭得上气接不了下气了,四周寂静无声,她母亲的脸已经一脸惨白,女生说完,抱歉地看着她笑了一下,拢了拢身后的背包,就转身离开了。围观的人叹着气然后陆陆续续地散开了,母亲一直没有再说话,那张手帕一直紧紧拽在她手里,过了好久,母亲站起来用手帕帮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鼻水,然后勉强笑了笑,拉着毛边的手回家去了。
那一天以后,母亲在她面前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似乎变回了从前,但又比从前更加在乎她的感受,她也一步步调整自己的心态,接受现实,面对未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暗暗观察这个叫罗子君的女生,她其实对谁好像都是淡淡的样子,既不特别靠近也不特意疏远,她那天那种激烈的爆发毛边在她平常的一举一动中根本觅不到踪影,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点,只有当那个点被点到了,才会释放出和平时不一样的能量。经过了好多年,毛边一直清晰地记得子君那天说的那番话,她一直反复地背诵,对子君仰慕不已,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怎么说得出那样的一番话呢?而且是随口一说,但多么打动她的心。母亲一直妥善存着子君的那张方格子手帕,叠放在一个四四方方木盒子里,放置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填报志愿那天,母亲也去了学校,在班里看到了子君,子君也看到了母亲,毛边看到她们只是相对着微微一笑,并没有交谈,后来有一天母亲对毛边说,那个女生值得做你一生的朋友。毛边没有告诉母亲的是,填报志愿的时候她偷看了子君的志愿表,把自己的填得和她一模一样,这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再后来,她大学毕业后,母亲和一个加拿大男人再婚了,随之迁移了过去,她跟着去住了两年,看着母亲生活逐渐稳定下来后独自回到了上海。她告诉子君自己是去国外游学了,没有详细再和她说过她父母后来的故事,她想也是没有必要详细告诉她的,因为在她和子君相处的日子里,她们从不主动提起关于父母的话题,偶尔提及,也是几笔带过。或许子君已经忘记了当年那一幕,但毛边永远忘不掉,因为那一幕改变了她和母亲以后的人生。
子君对毛边来说,就是一生最好的朋友,她对子君一直充满好奇和满满的感激,她愿意一生配合她,只要她需要她。
第九章 画眉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