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蔚然打断他:“这么说,你建议我接受他的条件?”
胡斯归踌躇了一会儿,说:“这个……算是吧。我是个商人,没听出这件事对你有什么损失。”
风蔚然点点头:“好吧,容我再考虑一小会儿,只需要一小会儿。”
他背着手,眉头紧锁,在屋里来回踱步。辰月教主也不多说什么,悠然坐在桌边。胡斯归却在一旁站着,眼睛随着他的步子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
风蔚然在屋里走了几圈,不觉来到墙边。突然之间,他一跃而起,从墙上摘下云栋影的弓箭,将箭搭在弦上,对准了辰月教主和胡斯归。
“我不知道你是假天驱呢,还是真天驱的叛徒,”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可以骗得了我一时,但我并不是傻子!”
胡斯归似乎没回过神来:“你怎么了?发疯了?”
“我没有发疯,”风蔚然说,双手仍然很努力的维持着瞄准的姿势,云栋影的硬弓长而重,他作出这样的架势,实在是很费力气。
“就算你不答应他的建议,也不必把火发到我身上吧,”胡斯归说,“我为了你费那么大力气,差点被云灭杀死,你还这么冤枉我,我可要生气了。”
风蔚然冷笑一声:“嗯,你说得很对,的确很值得生气,换了我也一样。但是你口口声声是陈福最好的兄弟,见到杀他的凶手,居然一点也不生气,还能建议我和他做交易——咱们俩究竟谁发疯了?”
胡斯归怔住了,不由得面色惨白,额头汗水滚滚而下。辰月教主长叹一声,显得十分失望。两人机关算尽,眼看就要得逞,没想到还是露出马脚。
风蔚然一步步靠到窗边,缓缓说:“我不认识天驱,不认识辰月教,不知道他们做过些什么。但我知道,天驱的陈福,帮助过天驱的我父亲,都是有种的男人,他们比这个辰月教主强一千倍。就冲他们,我也决不能为辰月教所利用。”
辰月教主继续摇头:“孩子话……你这一生都不想飞起来了?”
“我想,想极了,做梦都在想,”风蔚然说,“可是我希望作为一个羽人飞起来,而不是一头猪。”
胡斯归怒极反笑:“好吧,你可以开弓试试。我对你的箭法略有耳闻,不知道你能射掉我几根汗毛?”
事实上,这一箭能不能发出还是个问题。云栋影的弓,他光拉开就很勉强了,支撑着说了那么久话,两条胳膊已经十分酸疼。何况他这些年根本没有用心去学箭,虽然近在咫尺,也难保不会射歪。胡斯归和教主对他的实力一清二楚,因此只是好整以暇的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风蔚然满头大汗,思索了一小会儿,把箭头微微向旁边倾斜了一点。他想起自己当年学箭的时候,差点一箭射中云灭,眼下也可以如法炮制。
歪打正着嘛,他想,反正我也瞄不准。
他龇牙咧嘴的用尽浑身之力,将那张硬弓拉到了三分之一处。不行了,就这样吧,他想。
然后他就把那支箭射了出去。闭着眼睛射的。
哧的一声,这一箭的力道听上去出乎意料的强,随即是一声惨叫。风蔚然定睛一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支箭射穿了胡斯归的右手掌,鲜血正在顺着箭杆往下滴。
管用了!他想,再来一箭吧。
他慌慌张张的使出吃奶的力气,再放出一箭,这一箭竟然隐隐带有破空的呼啸声力道更大。睁眼时,胡斯归的惨叫更加凄厉——他的左眼被射中了。他捂住眼睛狂呼了几声,风蔚然听得分明,他叫的是:“是谁?”
风蔚然一阵迷糊:除了我,还能是谁呢?但紧接着,窗口真的跳进了一个“谁”。
赫然是云灭。此前被胡斯归砍翻在地的云灭。他喘着粗气,身手不大灵活,看来背上的伤势不轻,但手中的弓箭却是稳如泰山,箭头闪烁着死亡的光芒,面对着教主与胡斯归。
风蔚然这才找到了自己射出的两支箭,一支在房梁上,一支在墙上。“真伤自尊,”他低声说,但心中却充满了欣慰。
与此同时,一缕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长夜已尽。
辰月教主对云灭的箭视若无睹,但眼眶中却出现了泪花。太阳升起来了,暗月的力量消失了,现在即便抓住风蔚然,也没有任何作用。为了苍银之月,他虚掷了大半生,失去了自己的儿子,失去了健康的身体,但时至今日,仍然一无所获。
“十六年啊,功亏一篑!”他自言自语,“又是一个十六年……难道星命真的毫不眷顾我教么?”
他慢慢站起身来,手里握着一段朽木一般的苍银之月,踱着步往门口走去,动作显得迟缓而衰迈。那一瞬间,风蔚然甚至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
云灭却毫不留情的扣住弓弦:“站住!”
辰月教主不理睬他,失魂落魄的继续向前走。云灭不再多言,连发三箭,全都射在了他身上,然后穿过他的身体,钉在墙上。辰月教主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原来那只是一件白色的长袍,真人却已不知通过秘术去到了哪里。
风蔚然不由得有点怅然,云灭也微微愣神。趁此时机,胡斯归已如疯狗一般的扑上,云灭慌忙发箭,但急促间失去准头,都打在他身上的护甲上。
胡斯归冲到云灭身前,伸出残留的左手,死死掐住云灭的脖子。他是人类,又天生巨力,云灭纵然用两只手也无法掰开,只觉得脖子被铁箍套住了一般,只觉得呼吸困难,眼冒金星。
就在此时,胡斯归突然大吼一声,松开了手,原来是风蔚然从地上捡起一支箭,狠狠插在了胡斯归的腰上。云灭趁此机会双掌齐出,往胡斯归脖子后一切,他立即摔在地上不动了,看颈部歪歪斜斜的,竟然已被云灭生生切断。
云灭呼哧呼哧喘了许久的气,才被风蔚然扶起来。
“你怎么做到的?”风蔚然一脸崇拜的指着胡斯归的脖子。看上去,这一招比云灭的箭法更令他仰慕。
云灭微微一笑:“这是我们羽族鹤雪传下来的招数,和我的箭法一样。”
“你能教我吗?”风蔚然一脸向往。
云灭扭过头,看了看他方才射出的两支箭,不大确定的说:“如果你愿意好好学的话……”
十六、好好的活下去
“胡斯归是天驱,这不假,但他是天驱的叛徒。十六年前,出卖你父亲的,就是他,”云灭说。此时两人正在云灭的房中,风蔚然正在笨拙的帮助云灭裹伤。胡斯归的刀很重,虽然被护甲挡住了大部分力量,仍然伤得不轻。
“你们是在比赛谁装死的本事更强么?”风蔚然喃喃地说。
“胡胖子一向比不过我的,”云灭神情悠然,“比装死,他也得输。”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风蔚然问。
“和你父亲一样,仅仅是为了天驱这个称号本身,”他回答说,“陈福来到这里后,悄悄拜托过我照料你,并且告诉了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然我怎么可能那么巧,知道胡胖子和你呆在一起。有空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关于天驱的一切。”
“那辰月教主告诉我的那些话,是真的么?”
云灭微微一笑:“他很懂得说谎话的真谛,告诉你的绝大部分都是真的,和我从陈福那里听到的相当吻合。只不过,在最关键的地方,他说了慌,好骗你上钩。如果胡胖子不是那么急迫,以至于露出马脚的话,你也许就会相信他了。”
“你真了解我,”风蔚然耸耸肩,“除了不喜欢被人骗,其实我一向乐于助人。不过,他骗了我什么?”
“事实上,他的玄阴血咒是用在了你父亲身上,而此后他真的把那灵魂送入了你的体内。但那灵魂却迅速的被你压制,在你体内一点戾气也散发不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风蔚然急忙问。
云灭哈哈笑着拍拍他的头:“没有人会告诉你所有的为什么,但我们可以通过推理,得出唯一可能的解释。傻小子,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暗羽后裔,暗月咒术施加在你身上,好比江河归于大海,怎么可能干得过你?所以辰月教主看中了你,胜过苍银之月本身。你昨晚要是答应了他的条件,他就会借助你服从的意愿,一点点抽去你的魂魄,重新唤醒苍银之月里的死灵,占据你的身体。借助着暗羽的体质和那个疯狂的噬魂秘咒,他将会创造出九州大陆上最强大的战士。”
“至于魂印石这种东西,是否真的存在,除了河络的兵器铸造者,我想不会有别人知道的。”
风蔚然正在喝茶,听了这句话噗的一声,把一口水全喷了出来。
“暗羽后裔是什么?”他问,“那个灵魂就从此在我身上出不来了?”
“我会慢慢告诉你的,”云灭说,“至于那个灵魂,也许,嗯,也许我们以后有办法把它取出来,趁它还没有被唤醒。”
“唤醒了会怎么样?”
“从今天开始,你要锻炼你的精神力量,”云灭答非所问。
“那我还能飞吗?”风蔚然愣了半晌,想起了这个关键的问题,“我究竟是什么原因不能飞呢?”
云灭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说:“我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机会飞起来。但是,也许你这一生都不要飞起来,才是九州的幸事。”
风蔚然张嘴想要提抗议,却被云灭制止了。
“抓紧赶路吧,问题可以留到以后再提,”云灭说,“天亮了,趁还没被人发现,我们得赶快跑路!”
风蔚然一愣:“我们?你也要离开?”
“我既然救了你,就要救彻底,”云灭说得轻描淡写,“你想不跟着我都不行。”
风蔚然感到那种久违了的温暖情怀在胸中荡漾,他强行压抑住涌上来的泪花,轻轻点了点头。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风蔚然跟在云灭身边,大摇大摆的走出了云宅。他回过头,最后一眼看了看这座院落。他过去觉得它像一头牛,把自己吞在腹中,只等待饿了的时候抓进嘴里反刍。现在,他在这头牛的胃上打了一个洞,他自由了。
“多看两眼吧,”云灭说,“这毕竟是你父亲出生的地方。”
风蔚然猛然扭过头,死死盯住云灭,脸色煞白。
“我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云灭说,“你不姓风,你姓云,是宁南云家的后人。你的生身父亲,就是风靖源保护过的那位天驱,是我的亲哥哥,但他终究还是被云栋影亲手杀死了。我当时身在外地,没来得及救他。”
“风靖源保护了当时怀着你的你母亲,假托她是自己的妻子,一直到你出世为止。然后他在极度痛苦中顽强的选择了活下去,只是为了给你提供一个荫蔽之地,让你能够长大。他只是没有料到风长青会对你那么绝情而已,否则,你会作为一个风家的子弟,安然的度过一生。”
“你要记住他,记住他为了你而承受的一切,然后作为一个天驱的后人,好好的活下去。”
十七、你还会记得我吗
石秋瞳真的被装进罐子里沉到海底,用装在鱼鳔里的空气呼吸,品尝鲛人腥得吓死人的食物。一位鲛人王子看上了他,并且迅速展开热烈的求婚,比鲛人的食物还令她感觉无法忍受。回到南淮她就大病了一场。
躺在病床上,石秋瞳想:明天就去找老头子,说招一个羽人做驸马的事情。这个念头她每天都在转着,但每次都不敢开口,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和她平素的作风大相径庭。
门推开了,一名宫女端着一盘新切的水果走进来。放下果盘,石秋瞳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她却站着不动。
“还不退下!”石秋瞳很不耐烦。
“脾气还是那么暴躁啊,”那宫女一开口,居然是男声,“应该再把你丢到海里去喝几个月盐水。”
石秋瞳一下子跳了起来,风蔚然赶忙转身:“别在男人面前穿那么凉快,很危险的。”
“没关系,”石秋瞳竭力掩饰自己的笑意,“反正你私闯王宫都会被推出去砍头,我一定会把你的脑袋挂在城门喂鸟的,也算是废物利用。”
“这么说,我用不着娶你了?”石秋瞳听完对方讲的故事,若有所思。
“天驱怎么能托庇女人保护呢?”风蔚然挺挺胸,做嚣张状,“我会成为这个大陆上最好的武士之一,我师父、也就是我叔叔虽然不是天驱,武艺却比天驱还强。”
石秋瞳无奈的耸耸肩:“反正吹牛不需要上税。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我会和我师父一起周游九州,努力学艺,增广见闻。”对方的回答很简单。
“然后呢?”
“然后……”风蔚然尴尬的搔搔头皮,“我还没想好呢,那怎么也得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不过总有一天,你会听到我的名字和那些伟大的英雄并列在一起。”
石秋瞳的神情很奇异,说不上是讥诮还是微微失望:“别臭美了。这样的和平时代,街头打个架都要坐牢,你怎么做英雄?”
“这世上不会有永久的和平的,”风蔚然这句话居然说得很煞有介事,“不然我们天驱也就不会存在了。”
“我师父说,九州大地现在暗流涌动,表面的和平其实已经只是在苟延残喘而已。”他解释说,“住在山里的人想要到平原去,住在平原的人想要到盆地去,人心不会满足,战争就不会彻底消亡。”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概你真地会成为一个英雄吧,”石秋瞳的表情恢复到了一种淡漠的平静,“到了那种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
风蔚然拍拍她的肩膀,一脸灿烂的笑容:“放心吧!我们是好朋友嘛!以后如果有空,我还会回来找你喝酒呢!”
石秋瞳默然低头,许久没有说话。这张笑脸让她隐隐感到寒意。
“知道了,你走吧,”她最后说。
风蔚然离开后,石秋瞳推开门,眺望着王宫外的晴空。在人类的天空中,看不到羽人飞翔的身影,而那个也许注定一生都飞不起来的小子呢?还会有机会见面么?
她不由得怀念起某一个清晨的日出。在那如同天地之初的静谧与和谐中,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某种异样的情怀。但事实证明,一切不过只是虚幻的泡沫,当太阳升起之后,都会破裂的。
胸前的玉佩还带有风蔚然的体温,似乎这臭小子临别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送给你做个纪念吧。这玉佩是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准备好的,上面有我的真名字。”
她把玉佩拎出来,拿在手里,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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