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错不了,一定是他,”那人说,“这么说来,那个风氏的小孩,竟然会是……他是否不会飞?”
云栋影在黑暗中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的确,他不会飞,甚至连残翼都无法凝出来。”
对面的人阴冷的笑了起来:“得来全不费功夫。那风长青果然是徒有虚名,蠢得可以,我选择你们云家看来是正确的。”
云栋影哼了一声:“不必说这个话题了。你需要什么药材吗?”
那人再次笑了出来:“你们世俗之人所用的药物,对我来说没什么用的。我的伤势,至少两三年才能痊愈。”
云栋影皱皱眉:“那么久?”
“破月之术没那么厉害,”对方声音众多了几分愤懑,“重要的在于激发了我当年的旧伤,那可不容易对付。”
“我明白了。你们当年计算出来的时间是多少?十六年?”
“放心,来得及的,”那人说,“现在不过才十三年”
云栋影嗯了一声,不再说话,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关门的一刹那,他却又突然转过身,沉声说:“既然如此,我会再等三年,以便完成我当年对你的承诺。但一切结束之后,我希望从此不再和你有任何牵连。”
说完,他掩上门,快步离开,耳中隐隐听到门后传来的冷笑声。
八、让它找到自尊
风蔚然在几年之后宣布戒赌,那是因为他当时已经离开了云家。
“没人肯借我钱了,”他不无遗憾的说,“还是做人质的待遇好。”
他的戒赌,不光对他个人,对于整个宁南城来说,也是一大遗憾。这并不是因为他那一点可怜巴巴的赌资,其中的重点在于,再也没有人会像他那么无所顾忌的下注了,整个城市也失去了一个有意思的谈资。尤其是,这个穷小子曾经有过一天富裕的经历,那一天给在场的所有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十五岁那一年,风蔚然已经是宁南城不大不小的一号名人,同时也是云家宅院里所有人的噩梦。从云氏子弟们远远看见风蔚然就要绕道而行,你完全能够想象出风蔚然有多么风光。
“我现在开始相信你说的话了,”石秋瞳喃喃的说,“你真是把这个宅子里的人都借遍了。他们见了你,就像见到狼一样。”
“你说错了,”风蔚然笑嘻嘻的说,“他们的箭术都很厉害,见了狼才不会害怕。可我不是狼,是人,还是他们不能杀的人。”
石秋瞳摇摇头:“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人类才玩互换人质这样的花样呢,没想到你们羽人也那么做。”
“九州各族在不断融合嘛,”风蔚然一本正经的说,“当然要把其他各族的种种蠢行都学个遍。不然万一哪一族显得比其他族聪明一点,搞不好又要打仗呢。”
石秋瞳哑然:“听上去还有那么点歪理,照你这么说,打仗反而更好啰?至少不用去学那些……蠢行。”
风蔚然的神情活像教书先生:“那也未见得是坏事,聪明人总是可以从每一种蠢行中发现一种德性。譬如说,九州各族如果还在你杀我我杀你,你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我也就无缘认识那么漂亮的一位人族小姐。”
“而且你也就无缘从这位漂亮的人族小姐手里借到钱,”石秋瞳老相识一般拍拍他的肩膀,“我大概忘了告诉你,人类的赌徒借钱之前也是喜欢拐弯抹角的拍马屁的。”
“可我说的是实话,”风蔚然神色自如,“我喜欢你们人类黑色的头发。”
那一天的宴会行将结束时,人们才发现石秋瞳已经消失了好久了,于是赶忙出门寻找。找遍了整个云家大院,都没有发现她的行踪,仿佛是在空气中溶化了一样。一直到找到了大门口,看门人才说,看见那位人族的公主随着风蔚然出去了。羽人们都松了口气,显然,风蔚然不会有第二个去处。
身为公主,石秋瞳身上并没有带钱,但她身上有贵重得吓死人的首饰。似乎是鬼迷了心窍,她毫不犹豫的从脖子上摘下了那串由三十粒浑圆的极品珠铭穿成的项链,以至于赌场老板亲自跑出来,面红耳赤的解释说:“这位小姐,您这一串项链,可以把我们整个赌场买下来了。”
石秋瞳摆摆手:“不必按实价抵押,只要能让这小子赌得高兴就好。”
于是风蔚然快活的用这串几乎无法衡量价格的宝物换来了区区六十金铢,并告诉石秋瞳:“我过去每月的零用只有四十金铢,今年才加到了六十,我每次带自己的钱也好,找人借也好,都是这个数目。”
“多了我不习惯,”他补充说。
后来谁也说不清这天下午为什么会那么古怪,不知道是风蔚然撞了大运,还是那位气度不凡的人族美女施了什么法术,他居然一路赢了下去,六十金铢不久变成了六百,最后变成了六千。
风蔚然咧着嘴笑着:“你真是能给人带来好运啊!”
石秋瞳正想回答,却听见门口一阵喧哗,抬眼一看,她的卫士们跟在云栋影身后,走了进来。他们并没有上前打断赌局,只是堵在门口耐心的等待着。
“我得回去啦,”石秋瞳叹口气,“我比你这个人质还不自由啊。”
“那我也陪你回去,”风蔚然说,“没有你,我一定会走霉运的。”
说完,他把面前的所有筹码全部推了出去:“最后一局,六千金铢。我们玩一把最简单的,比骰子大小。”
坐在他对面的几名赌客脸上都冒出了汗珠。六千金铢一把,这样数目的赌局是很少见的,即便是见惯阵仗的老赌客,也会觉得忐忑不安。
“不过……要是输了,我可没钱给你赎回项链啊,”他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不要紧,”石秋瞳嫣然一笑,“我还有好多别的东西可以给你抵押,你放心的下注好了。比如我的这对耳珠,是用……”
“对不起,我……我不赌了,”一名赌客突然说。他站起身来,一脸尴尬的走开。剩下几名赌客也顾不得面子,纷纷逃离。
“真没意思!”风蔚然叹口气,“原来钱太多也是坏处。”
他转头招呼伙计:“换筹码。”
随后他拿起那串珠铭项链,递给石秋瞳,拉起她离开了,却没有去动赢来的五千九百四十株。
“风少爷,您还没有拿钱呢!”伙计在后面叫道。
风蔚然回过头说:“我已经拿了这串项链,你难道不识货么?那么好的一串项链,六千金铢我还嫌少呢!”
石秋瞳瞥他一眼:“你真会算账,都像你那么计算抵押,赌场的人一定很高兴。”
“刚才用它换了六十金铢,实在是亏待了它,”风蔚然严肃地说,“所以现在一定要让它找到自尊。”
两人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门口的卫士们慌忙让开一条路,然后紧紧跟在石秋瞳身后。
九、你这个蠢货
关于自己为什么会第一次见面就把珍稀首饰借给风蔚然做赌本,石秋瞳的解释如下:她觉得风蔚然的命运某种程度上和她很像。因为她也并非完全的金枝玉叶,而是衍国国君某一次外出风流的私生女。由此可以看出风蔚然也实在是个冒失鬼,第一次见面就把自己身份的秘密和盘托出了。
“所以像你一样,倒霉的差使总是摊到我头上,”石秋瞳说,“殇州的雪原我也去过了,河络的地洞我也钻过了,我担心从你们这儿离开后,我会被装进罐子里沉到海底,去和鲛人一起友好去。”
风蔚然深感自尊心受到挫折:“原来到我们这儿来算是倒霉,真伤自尊啊。”
石秋瞳委屈的说:“本来嘛,要论生活的奢靡,你们还能比的上我们华族?”
风蔚然很无奈:“好吧,反正我没去过人类的地盘,随便你怎么说……”
他并没有想到,不久之后,他真的去到了人类的地盘。在那座繁华的城市中,在那些夜夜笙歌的迷离空气中,他终于相信了石秋瞳所说的,并且开始对小小的宁南城怀有一种古怪的想念。有时候他对新的生活十分满意,有时候却希望自己从来不曾走出宁州,还在云家领取着每月的四十金铢,然后到赌场里去快乐逍遥。
石秋瞳向风蔚然作了解释后,两人生起了同病相怜的念头。两个倒霉蛋在一起肆无忌惮的嘲讽着自己不幸命运,然后欣喜地发现两人的心态都还算得上达观。
“其实四处看看九州风物也没什么坏处,”石秋瞳说,“天地如此广大,有个机会满世界乱跑,很多人还会羡慕得要死呢。当然要是没有那些影子一样的卫队,就完美了。”
“不过你为什么那么喜欢赌钱?”她问,“我看你似乎并不喜欢金钱啊。”
风蔚然嘿嘿一笑:“除了这玩艺儿,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是我可以完全掌握生死的东西了。相比赢钱,其实我更喜欢把钱输出去的感觉,那会让我感受到,终究还是有些东西是可以轻易的舍弃掉的。”
“听上去怪有道理的,”石秋瞳喃喃的说,“不过让人感觉你已经是老头子了。你有什么东西舍弃不掉呢?”
“我一生下来就是个贵族,”他说,“很没落的那一种,三岁那年,家里已经养不起更多的仆从,所以堂堂的贵族之家只剩下了一个仆人。但我还必须按照贵族的方式去生活,虽然那只是最低标准的。真正的贵族子弟都看不起我,可我想要和平民的孩子一起游玩,总是不被允许。”
“我深表同情,”石秋瞳没心没肺的说,面上毫无同情之意。
风蔚然横眉冷对表示愤怒,接着说:“后来我父亲死去了,他死之前,我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大概还没有和你在一起长。也不知道他和风长青有什么交易还是约定,他一死,我就被送到了风家。”
“然后被送到了这里?”石秋瞳说,“他可真够狡猾的。”
“其实倒也未必,虽然我相信他是打算利用我的,可他本来有更好的任务可以让我做。只不过,后来他发现我不会飞……”
石秋瞳瞪大了眼睛:“你不会飞?”
“我不会,”风蔚然诚实的说,“这对你们人类而言,大概就相当于天生少两条腿或者省下来就不会说话什么的。”
石秋瞳的脸上真正现出了同情的意味:“那你……感觉难受吗?”
“一个生下来就不会说话的人,会感觉很愉快吗?”风蔚然反问说。
“可你看上去很愉快……”
“很简单,如果别人都希望看到你不愉快的样子,而你就那么乖乖的让他们看了……是不是很伤自尊?”
于是石秋瞳难得的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冲着风蔚然竖起大拇指。
两人说话时,院子里传来一阵阵杂乱的声响,那是卫士们发现石秋瞳又失踪了。两人躺在风蔚然的屋顶上,沐浴着流水一般静静流淌的月色,低声窃笑着。屋顶上还放着几个空酒瓶,风蔚然喝的是羽人自酿的水果酒,石秋瞳却已经干光了一瓶青阳魂。
“你这帮卫士真是十足的废物,”风蔚然说。
石秋瞳摇摇头:“那也不一定,几年前他们还是很厉害的,只不过我比以前长进了而已。”
“明天就得离开啦,”她的脸上突然生起了一丝惆怅之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和你聊天。自从我作了这个无聊的公主之后,还很少有人能陪我好好说说话呢。”
“我也是,”风蔚然不无遗憾的说,“什么时候不做人质了,我去南淮城找你喝酒去。”
石秋瞳眼睛一亮,随即又变得黯淡下来:“那不知道得什么时候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头顶星月隐没,天边渐渐出现血色的晨光,仿佛是漆黑的天幕上撕开了一个口子,等待已久的光明迫不及待的喷薄而出。笼罩于九州大地上的夜的阴影慢慢退去,一阵清风将最初的鸟啼送到二人的耳中。
一直到很久以后,风蔚然都还在怀念着那一个黎明,怀念着那细润的鸟鸣声中真切的宁静。那一刻的天空,遥远的星曜依然在无情的运转着,那一刻的世界,人类的权贵们内依然在睡梦中勾心斗角相互算计,云栋影和风长青依然在吞灭对手的野心中无法安睡,苍茫的九州之上,似乎只有一个渺小的羽人和一个渺小的人族女子,享受着这一刹那的世界。
石秋瞳叹了口气,扭过头冲着下面喊了一声:“别找了,这儿呢!快去收拾收拾,一小时后我们出发!”
风蔚然也跟着叹了口气,轻声问:“接下来去哪里?”
石秋瞳把脸转回来,神色有些古怪:“去雁都,风长青家。风家和云家,都是我那混账老爹要拉拢的。”
风蔚然乐不可支:“难怪不得云家对你那么殷勤,我想风家也一定会那么做的。”
石秋瞳说:“那当然,我老爹野心不小,一直想要找借口扩大领土,如果能得到羽族弓手帮助,那就事半功倍了。听说当年的鹤雪士,几十个人就能对付数万人的军团。”
“那只是传说而已吧,”风蔚然耸耸肩膀,“恐怖的杀戮催生各种各样不切实际的神话,这也是九州大地上很流行的蠢行。”
石秋瞳不再多言,正准备从房顶跳下去,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停住了。
“喂,你干脆嫁给我好了!”她对风蔚然说。
“你说什么?”风蔚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嫁给我!你耳朵没那么糟糕吧?”人族女子不知羞耻的大喊道。
“首先,我更情愿用‘娶’这个词;”风蔚然说,“其次,小姐,你是否觉得这样的发展速度过于快了呢?虽然不可否认我的确魅力出众,但是……”
“啪”的一声脆响,风蔚然脸上多了五条小虫子,毛茸茸热辣辣的蠕动着。
“你这个蠢货,想什么呢?”人族女子双手插腰作悍妇状,“你要是做了我的驸马,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这鬼地方了吗?你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对风家而言,是讨好我老爹重要,还是你这么一个区区的小人质重要?”
“唉,原来是假的,”风蔚然抚了抚自己受难的脸,“空欢喜一场……伤自尊啊。”
石秋瞳侧过头,瞪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风蔚然觉得这个人族女子的脸上略微有点红晕,在初升的朝阳映照下,显得明艳绝伦。他不由得看呆了,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石秋瞳伸出手指,在他额头狠狠弹了一下:“注意点你们羽人的形象!”
风蔚然倒是并不在意什么羽人的形象,他只知道一点,他的命运有可能就此发生改变。想到日后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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