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医生脸憋的通红,他也从医了那么多年,或许医术远没有陆习那样出神入化,可这样的世态炎凉他是最懂得的。
年轻的时候他也曾经好好地跟病人家属沟通,承认一切错误。
可结果是除了给医院带来无谓的麻烦之外,更是给自己原本没有任何责任的手术抹上一层黑。
他觉得自己没有错,因为一切也都是
按照流程来的。
“这是一个人的大脑!你们有想过因为你们的一时草率,她最坏的可能,是变成植物人么!”陆习没有形象地吼道。
这个肿瘤他研究过很多遍,位置不算刁钻,可是周围的牵连组织太多,汤琪能胜任么?
他心里盘算着,最多只有60%的把握。
杨医生从来没有见过陆习这样生气,嘴蠕动着却没法反驳。
汤琪已经被说地羞愧难当,但是他依旧觉得自己的手术没有问题,于是低着头回答了一声:“我这就去拿。”
正当汤琪要走出病房门时,病床上的陈莹娜眼皮动了动。
似乎有醒来的迹象,在场的三个人心情都变得无比地紧张。
陆习狠狠地看了两个人一眼,走到陈莹娜的病床旁边,翻看着术后报告。
麻药的时效已经过了,陈莹娜的眼皮动的越来越快,正是在渐渐苏醒的征兆。
最后,她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明亮地看着陆习。
29。难过的时候有你在身边,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事1
陈莹娜扯出一点笑容,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些疼。”
陆习舒了一口气大气,能说话表明基本功能都还在。
“莹娜,我是陆医生,我们做些简单的测试。”陆习说。
为了以求稳妥,他先简单地测试了下眼动。
虽然陈莹娜的动作有些迟缓,但是也算是正常现象,她还记得他们这已经是足够好的了。
在场的三个人因这个微笑而松了口气,从目前看来手术都非常成功。
“感觉还好么?”做完了一系列测试,陆习终于脱离了严肃的气氛,关切地问道。
“还不错。”莹娜说着又困难地笑了笑,受害伸出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是这里有些疼。”
看来没有出现严重的后遗症,他开始有些自责刚刚是不是太严厉了?
自己或许应该信任自己的实习医生才对。
“而且我也没有失忆,我爸妈呢?”陈莹娜自嘲地问道。
“护士已经去通知了,马上就会过来。”汤琪笑着说。
“那就好,最好他们能带我最爱吃的,吃的……”陈莹娜皱了皱眉,“那个什么来着,圆圆的,甜甜的,那个……”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是什么。
陆习刚舒缓的脸色因此大变,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笔:“莹娜,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这个叫……咦,我明明知道的,能写字的那个,叫什么来着……”陈莹娜努力地回忆着,却发现自己的脑子好像一团乱麻,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
命名性失语。
果然还是损伤了她颞叶的部分反射区。
陆习看了身后两人一眼,向陈莹娜说了个借口,拿着手术记录就走了出去。
汤琪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失魂落魄地跟了出去,脸上已经全是苍白:“陆医生,怎么办,损伤可以逆转吗?”
“你该知道,没有看到进一步检查结果以及手术记录之前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陆习冷冷地说道,正好看到匆匆赶来的陈莹娜的父母。
再看了面如死灰的汤琪一眼,陆习心里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向陈父陈母坦白病情:“莹娜已经醒过来,但是由于手术时……”
回到办公室的陆习已经记不清是怎样在陈父陈母的哭喊以及推搡之间被洛谨谦带走,对比起他对这个错误的内疚,那些身体和言语上的打击根本算不上什么。
谢绝了要跟进来的洛谨谦,陆习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下午,只想安安静静地研究病情以寻找1%逆转损伤的可能。
可是门终究被打开了,许流萤一脸关切地走了进来:“Darcy,你也别太内疚了,其实这都是那个实习医生的错,根本跟你没有关系……”
“我在研究病情,请出去。”陆习头也不抬地就打断许流萤,下了一道逐客令。
这个时候她的出现,无疑让他的烦躁有增无减。
“Darcy,你和我都知道你这个时候根本不适合看这些,你需要的是放松自己!”许流萤走上前,手一把覆盖在已经被陆习翻了不下十遍的手术记录上。
她是真想帮帮他。
“请出去。”
“我知道,你现在需要一个人陪在你身边,这是你那个脾气古怪的妻子所做不到的。”许流萤毫不退缩地说道,“Darcy,你别忘了,如果没有我……”
她觉得自己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其他人有她温柔么?有她懂他么?有她懂得的医学知识多么?
陆习冷笑着,表情却有些万念俱灰的意味:“或者,你把我的命拿回去吧。”
他是需要一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可是那个人只有一个名字。
顾思北。
可是她的心里可能根本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真是令人绝望的事实。
许流萤一愣,心中很是受伤地问道:“Darcy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习落魄地笑了笑:“没有什么意思,你该回美国了,这里不欢迎你,也不欢迎我妈,你早该知道的。”
许流萤的立场却无比坚定,她知道只要那件事情存在陆习就永远不会对她毫不留情。
这么多年,她对他痴迷中认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世上再不会有比陆习更让她心动的男人:“Darcy,我说过我不会放弃的。”
“随你。”陆习叹了口气,放弃了说服,拿着病历就走出了医院。
黑色的宝马漫无目的地奔驰在H市的夜晚,飞速后退的不只是路灯和行人,还有自己的心情。
如果还是昨天之前,他应该会直接开车回家吧。
家。
多么好的一个词,曾经他以为自己有过,曾经还那么近那么暖。现在居然想到那个地方,会觉得害怕。他不想自己心情极度低落的时候,还要回去面对那张冷漠的脸。
可是世界之大,居然无处可去。
方向盘一转,驶进了酒吧街。
在美国已经戒掉的酒精,现在如同最内心的诱惑,向他招着手。
只要一次,一次就好。
他是个有节制的人,偶尔放纵一次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此刻的他只想把自己灌醉以换来一个无梦的天明。
“陆医生,你怎么也在这里?”一个年轻的女生挡在了陆习的面前,青春的气息让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同样活泼的陈莹娜。
是自己的失误,让她再也无法顺利地说出物件的名字。
“陆医生?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小玉啊,白明玉。”
女生的问题打断了陆习的沉思,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小玉的脸,还有那双像极了思北的眼睛。
神思一阵恍惚,他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今天高考完了,我和同学们出来Happy一下,本来不想来的,没想到碰到了陆医生。”随着母亲身体的恢复,小玉也恢复了十七八岁小姑娘快乐的本性。
“那去和同学玩吧。”陆习了无兴致地说,“我也要回去了。”
那双眼睛,让他想起了那个尚且还能称之为“家”的地方,或许也有这样一个人在等他回去,又或许没有。
30。难过的时候有你在身边,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事2
可是他,终究是想回去的。
能给你带来痛的地方,总是深藏着巨大的幸福。
那是一种不知名的蛊惑,带着最原始的冲动。
“陆医生今天心情不好么?”小玉却丝毫不气馁地问道,神态都和当年的思北毫无二致,“我可以帮陆医生开导开导呀。”
陆习愣住了,他看着小玉,就好像时光飞速后退。
换了时间空间,换了角色,那双眼睛却横亘着时光的河流一直都在。
“你要不高兴的话告诉我嘛,我就算没其他用处也可以逗你开心呀。”
记忆力某个角落里,那个姑娘笑靥如花。
那些拙劣的逗人开心的小伎俩,换了谁都会嗤之以鼻,现在却成了他求之不得的梦。
陆习不受控制地抚上小玉的脸,仿佛捧着最珍贵的珠宝。
他是那样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热烈地如同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仿佛这么多年深藏的感情在这一刻统统爆发。
还没喝呢,就这样被摇曳的灯影给灌醉了。
小玉害羞地闭上了眼睛,欲拒还迎的神态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的到来。
是的,那样的期待从很早就开始了。
她不敢告诉陆习的是,早在他答应做手术的那一刻,她就喜欢上他了。
十七八岁小姑娘的崇拜,又是那样完美的一个人,她恨不得为他付出自己的全部。
可他那么完美那么遥远,自己是怎样也够不着的。
今天是老天听到她每天念念不忘的祈祷了么?居然会有这样的缘分。
两张脸渐渐地靠近,近到能够感觉到彼此混乱的呼吸。
这是上天给他的恩赐么?
他和她,她和她。
可为什么心里还是会抗拒,那不属于她的香气,也是不属于他的美好。
“陆习,我警告你哦,你只准娶我一个人的,只准抱着我,只准和我亲亲,只准……”
记忆的深处,思北的声音从最底层传来,那是心中最隐秘的地方,从来只为她一个人而留存。
她那样的霸道,毫无来由地宣示着她对自己的主权。
他也就由着她那样玩闹,按她说得去做。
只抱着她一个,只和她接吻,只为她敞开自己的心胸。
顾思北,你到底施了什么法。
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一样,陆习触电般地放开了小玉。
“陆医生……”小玉不解地睁开眼睛,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落空的心疑惑又失落。
陆习几乎不敢去看小玉,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极其地卑劣。
居然想把一个天真纯洁的小姑娘当成思北的替代品,这样对思北和小玉都是极大的不公平。
他闪躲着目光,低声道歉:“对不起,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妻子。”
用已婚的事实,将她的一时迷惘狠狠打碎。
“陆医生,你结婚了?”小玉一脸不可置信地说,“就是你和我妈妈说的那个女孩子么?”
妈妈说过,她不知好歹,对陆医生不好,总想着其他的男人。
她怎么配得上陆医生呢?
年轻的小姑娘总是从一个又一个片段中拼凑自己想要的故事,然后生出莫名地母爱。
“就是她,我现在要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不要让你妈妈担心。”
陆习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转身。
“陆医生!”
她喊住他,乱了章法。
他定在原地,不敢回头,狼狈地像个逃兵。
“还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
小玉被问得愣了,讪讪地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道别:“只是想说……再见。”
夜幕是很好的伪装,给人放纵的理由,也给人无限的隐藏。
“那,再见。”
他再不敢停留,连喝酒的兴致都消失,只想逃回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
到家楼下已经十一点,那扇窗户却亮着柔柔的光。
心骤然一紧,是为他而留的灯光吗?
深深地吸了口气,伸手将门打开。
思北正缩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看到陆习进来身子动了动。
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僵硬地保持原状,她微微地点头:“回来了。”
“嗯。”
陆习应了一声便匆匆走进自己的房间。
他不敢看思北,怕她说出自己任何不想听的话,是因为他还不想离开她。
可是他今天的状态真的糟糕透了,面对她的时候什么话都不想说。
他真的很害怕如果她好心地关心却换来自己沉默的回应,两个人的关系会不会更加恶化。
他们的关系还能更糟吗?他不敢想,一点点也不敢。
所以他只能逃。
“他今天因为实习医生的失误导致一个年轻的姑娘患上了失语症,我想他可能很需要你的安慰。我其实并不理解你们两个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希望你能给他一个稍微轻松的环境。顾思北
,他这八年来,真的过得很不好,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够好好地在一起。”
洛谨谦的话再次回荡在耳畔,两个小时之前,思北接到他的电话时嘴硬地什么都没答应。
现在看到陆习这个模样,终于忍不住地想去关心。
那是发自内心的不可抑制的情感,从来都不会被谁控制或是影响。
她走到他的门口,手在空气中顿了许多秒,终于还是轻轻地敲下。
里面没有任何回音,她又敲了敲,还是没有。
那一声声的敲门,似乎敲在了陆习的心里,最软弱的地方,却又最怕疼。
心累得不想经历任何一次冒险,“请进”那两个字在喉头,却没有勇气说出口。
就这样吧,他真的好累。
躺在床上,双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陈莹娜和思北的笑脸不停地变换,最终定格在门推开的一瞬间,然后渐渐消散。
“我……听洛谨谦说,你今天有个病人……”思北不确定地站在门边,小心翼翼地开口,“所以,有需要我帮忙的么?”
陆习像没听到一样,沉默地维持着原来的动作,让人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看着他很久,终于思北咬了咬下唇:“你……那你好好休息吧。”
他是不需要自己的,像他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需要自己的时候?
31。难过的时候有你在身边,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事3
还是转身离开吧,不要让自己的关心成为下一次被击败的武器。
“小北。”
好像下了很大的努力,陆习终于在思北要离开的瞬间挤出了这两个字。
吐出口后心里居然有一种空虚感,好像全部空气都被抽走,只剩一个真空。
他就像这样静静地呆着,甚至连说话,都很费力。
这对思北来说却是极大的一个鼓励,至少还未沉入湖底的心似乎抓住了一线光明。
她再次转身,将门轻轻合上,走近了些,话语依旧犹豫:“你……还好吧。”
这样一句普通的关心所包含的含义,只有当时的两个人才彼此最清楚。
依旧不想说话,他今天说的话已经够多了,一遍一遍地解释,一遍一遍地认错,几乎让他把所有能说的话一次性说了个够。
所以,他只能摇头,轻轻地摇头。
只希望她能明白。
是啊,他怎么会还好呢?
思北心中责备着自己的幼稚,走得更近了些:“还一直在想着那个病人吗?”
“嗯。”简单的音节伴随着一声叹息,陆习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要不要说出来,你那时候跟我说,说出来会好一些,至少我会听着。”
她局促地开口,那些年常说的话,到现在仿佛是变质的咖啡豆,香味还在,冲出来却什么都不是。
陆习再次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