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与三个月前，唯一的变化就是那个人回来了是么？”
“好像是……可是……”思北的脑中突然一闪而过许流萤的脸，她摇了摇头企图甩掉这个想法，却越抵抗越清晰。
常淼抓住思北迟疑的瞬间，追问道：“可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思北叹了口气说，“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孩子。”
“他的未婚妻。”常淼确认道。
“对。不过她不重要，甚至她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常淼于是问道：“那你现在的困扰是什么？”
“我的困扰？我现在很害怕见到若扬。”思北这次没有思考太多，“我想他越界了，可是我却无法提醒他。我们已经订婚了，想到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结婚我就觉得恐慌。我想我根本不适合进入一段亲密关系，因为我还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常淼，你说我该怎么办？”
计时的沙漏流下最后一粒沙砾，常淼不经意间将沙漏反转。他站起身来，对思北说：“我想，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54。 故人至，迷踪的影6
“不，这不是答案。”思北抗拒地说，“至少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顾小姐，你的答案是不是你想要的答案，我想你比谁都清楚。现在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不再是工作时间，不如喝杯茶再走？”常淼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崭新的紫砂壶。
“为了请你喝杯茶，我特意cancel掉了今天下午所有的预约。”常淼笑着补充道。
思北听了开玩笑地奉承道：“那我真应该自责，常医生一个月就在H市停留3天，而我却占用了一个下午。”
“你应该更自责的，为了你我还特意卖了紫砂壶，而且……”
更让思北惊异的一幕就顺着她的笑意出现，像是变戏法一样，常淼不大的办公桌上居然出现了一个电磁炉！
用电磁炉就着全新的紫砂壶在一个心理医生的办公室里请人喝茶，思北真不知道该对这样的创意作何表示，果然是个美国的假洋鬼子。
来不及阻止，常淼倒上水和茶叶就把壶子放到电磁炉上加热，边加热边不忘补充道：“这茶叶也是一个病人送给我的，据说是上好的铁观音。”
思北见状只能讪讪地附和着说：“你真是费心了。”脸上是一副暴殄天物地惋惜。
常淼却一副对自己的安排十分得意的样子，隔着一个电磁炉他故弄玄虚地问道：“今天，是你的治疗第三年的最后一次咨询，马上就要进入第四年了。因此特意请你喝杯茶庆祝一下。”
“庆祝我三年来一点进展都没有么？”思北自嘲地反问道。
“不能这么说。”常淼摆了摆食指，对思北的话十分不同意地说道，“要知道，我从华盛顿把你捡回来的时候，你的状况可比现在糟糕多了。还记得第一次治疗么？无论我怎么引导你都是一言不发。可是现在你却能够主动地为自己寻找一个出路，这是很重要的进步。”
美国。
思北黯然地笑着：“可是，这样的进步速度我并不满意。”
“也不能让我满意。”常淼提起电磁炉上的茶壶，不怎么讲究地倒了一杯给思北然后说道，“你是我治疗过的最难缠的病人，我总觉得你还有些什么话没有对我说的。”
思北笑了笑反问道：“原本我们只是陌生人，可现在你却成了我的朋友。有许多话因此而变得难以启齿，是你破坏了游戏规则，还是我？”
“你只需要相信我。”常淼的语气与目光都是坚定的，思绪却回到了刚把思北捡回来的那一天。
初次在华盛顿医院里看到她，她瑟缩在病床上，窄小的病床因她而显得空旷。
她迷茫地看着他，好像灵魂都被抽走了一样，那时起他心中就下定决心要给她支起一方无雨的晴空。
可是意外总是那么巧合，刚把思北送回国内自己就不得不回美国耽误了将近一年。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心上已经织了一层厚厚的网。
细密的牢不可破，却依旧让人怜惜。
为了她他特意在H城开了一个心理诊所，他可耻地利用职务之便有意无意地窥探着她的内心。
所以他明白，对他而言方若扬并不是威胁，他比思北还了解她对他的心意。
55。 故人至，迷踪的影7（一更）
每年顾家都会组团出国旅游一次，把家放心地丢给小辈们，长辈们好好享受人生。
可今年的又有些不同，顾老爷子近来血压有些高，便不予同行。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一个老人总归是不好的，三个还在H市的晚辈们一合计，决定轮流驻扎在别墅以防什么紧急情况发生。
这天轮到了思北。
已经晚上十点，思北在别墅的书房里右手撑着脑袋，左手在纸上努力地练字，唯有此时她才能平静地思索。
她好笑地看着纸上的字迹，曾经她写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硬笔书法还得过奖，而如今这满篇的比小学生好不了太多的字迹却让她心生悲凉。
她还记得当年练字时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可未来是什么呢？失去了最引以自豪天赋的她，未来早就变得不重要了。
才25岁的人，这一刻心情却苍老地像52岁的老太太。
晚上十一点，看着纸上依旧不甚流畅的线条，思北看着自己的右手，叹了口气。
睡前，她接到了方若扬的电话。
“思北，我和你说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爸说我也不小了，他想把集团的大部分事情都交给我。但是董事会的那帮老头子却一直说还没有成家的小年轻没有定性，必须让我结了婚才可以。我想我们是不是该着手把结婚的事情放到日程上了？”
结婚么？思北想着方若扬话里的意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心中有些莫名地烦躁，好像极不想听到这个本来就肯定会存在的事实。
“嗯？怎么不说话？是生气我这个求婚不够浪漫么？”方若扬于是又追问道。
“没有，只是在思考。”
方若扬笑问：“思考什么？”
“你知道，我爸妈旅游去了，等他们回来和方伯伯再商量吧。我困了，晚安。”烦躁感越来越大，思北口不择言地随意说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然后匆匆过挂掉电话。
或许是睡前那杯咖啡效果太好，躺在床上的思北辗转反侧，怎样也无法安心入眠。
无奈中她穿上衣服决定去走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
夜色很好，只是初冬这样的夜色，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在凌晨两点的时候起来欣赏。
逛了很久，冲入脑海中的东西一点用处也没有，思北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屋时，发现爷爷屋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起点亮了。
顾老爷子卧室在二层，窗口正对花园，窗帘由于他很喜欢伴着阳光起床因此并不隔光。
在这漆黑的夜里，他投射在窗帘上的影子也让思北看得一清二楚。
是起夜么？思北想着，如果有起夜这个毛病的话，是不是该给爷爷买个汇仁肾宝还是脑白金什么的？
正胡思乱想还未收回视线时，突然，窗帘上的影子以一种十分迅速而诡异的方式不见了。
那绝不是上床睡觉的速度让思北心念陡然一动——
难道，摔倒了？！
想到这，思北立刻开始没了命地朝屋里跑进去。
屋里也是黑的，只有一两盏幽暗的夜灯亮着，思北一路跌跌撞撞地奔跑着，终于赶到了二楼顾老爷子的卧室前。
————我很激动的分界线————
终于写到这里了，之后进度会迅速迅速地加快，请大家极好安全带哟。
55。 夜的回忆冰凉刺骨1（二更）
门是反锁着的，思北无法推开。
敲门，却没回应。
再敲，里面就像是没有人一样什么声音也没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迅速攀上思北的心头。
此时家里的保姆张妈也因为她的动静迷迷糊糊地跟了上来，思北一把抓住张妈的手说：“爷爷屋里的钥匙呢？！开门！”
原本还有一丝睡意的张妈已经完全清醒了，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由于过于害怕完全居然无法对准钥匙孔。思北急了，一把夺过钥匙，门打开的时候思北和张妈都愣在了原地。
如思北所料，顾老爷子摔倒了。
他双眼紧闭地躺在地上，身边还有一个打泼了的玻璃水杯。玻璃碎在地上，还扎了几片在爷爷的身上。单薄的睡衣无法抵挡，地上因而有斑斑的血迹。
应该是晚上起床喝水时不小心摔了。
思北咽了口口水，真正的恐慌之感如同潮水一般袭来，那是伴着绝望与血腥的气息纷至沓来的回忆。
越想躲藏就越是无法抹去。
四年前的七月十二号凌晨一点二十三分，轰动世界的巴尔的摩枪击案，凶手在伤害了十七个无辜民众之后被警方狙击手一枪毙命。
就在那个晚上，思北失去了她一直骄傲的能画出最美的设计稿的右手。
那年她刚刚21岁，正是在华盛顿实习的时候。每到周末她都会开着车去巴尔的摩看看海港，看着那自由自在的海鸥想象着陆习的样子。想到自己和他呼吸的是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连心也变得快活起来。
“这位美丽的小姐，能不能和我们的巴特勒船长喝杯酒呢？”
“额，好的。”思北向旁边挪了挪，给所谓的巴特勒船长腾出个坐处。
那是一个化妆舞会，主题是世界名著的假面舞会，灯影摇曳中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假面。
与思北同行的女伴早已不知去处，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场中兴奋又有些局促地看着大家狂欢。那是一家叫做Klein‘s的酒吧，东区最大。
巴特勒船长已经喝了不少，却依旧很有自持地只是握着杯子沉默，看他的眼睛中的浑浊才知道他已经醉的不轻。
“巴特勒船长，要不要喝杯柠檬水？”或许是他的气质像极了那个人，她忍不住地关心道，当然用的是英文。
“不用，谢谢。”暗哑的声音带着几乎到极限的疲惫。
酒吧的音乐嘈杂，那人的声音很小，思北几乎耳朵贴着他才能听清他的话，可听清之后她就再也无法挪开自己的耳朵。
许多记忆，即便换了时间，换了地点，换了心情，却依然不会改变。
思北努力克制自己喊出他名字的冲动，手捏紧了拳头然后又放松。最终将那句问候轻轻地放回心底：
陆习，你还好么？
“喝一点儿吧，不会那么难受。”思北又拿了一杯柠檬水，扶着陆习的头半强迫半恳求地说。
陆习眼神骤然积聚，仿佛要把眼前的人撕裂一般盯着思北。
一秒，两秒，三秒……
足足有一分钟，他才整个人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56。 夜的回忆冰凉刺骨2
“我，有什么不对么？”思北小心翼翼地询问，难道陆习认出自己来了？
“对不起，你刚刚说话的样子很像我以前一个朋友。”陆习颓废地把水杯放在桌上，又拿了一杯whisky。
“她……对你很重要么？”思北继续小心地问道，他那个朋友，是自己么？
“我的初恋。”
“哈，那是我的荣幸。”思北夸张地回答，心里却漾过一丝甜蜜。
“可是，她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我确实是醉了。”陆习又灌了一口酒。
“为什么这么肯定呢？”思北又问道，心尖在晃晃悠悠地颤抖。
陆习肯定是醉了，不然他不会和一个陌生人谈论自己的事情。思北觉得自己想一个可耻的偷窥者，躲在暗处企图窥视陆习的情感。却不敢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自己的真心。其实过了四年再见面，她也不能肯定陆习对自己的心情。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年纪越来越大，勇气却越来越少。换了四年前的自己，恐怕早就直接抱上去娇嗔地喊着他的名字了吧？
“她在中国，和我分手四年了。英语也没有你的好，而且，她那一个小姑娘来这个地方做什么呢？”陆习的笑容惨淡地如同一张白纸。
“你还喜欢她？”思北又问道，已经无耻了，不妨再无耻些。
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能知道他对自己想法的机会了，许多年来，那对她而言都是个谜。
那时的她已经渐渐长大，却是最敏感最多疑的时刻。看到那么多优秀的人在陆习身边围绕，那时的她，遇到一点点问题只会想到去逃避。
她不知道陆习到底有多喜欢自己，更不敢去验证。那天她发了疯似地在草丛里找不回那枚戒指，已经再也没勇气去找回陆习曾经属于自己的心。四年来她后悔过、埋怨过、自责过，她来到离陆习这么近的华盛顿，只为了有一天能在街上偶遇。
如果还有可能，她真的很想问一问陆习，你还爱我么？
真的问出口了，她却忘了，再醉的陆习，也不会对陌生人完全地敞开心扉。
“我还喜欢她？”陆习又灌了一杯酒，这样把whisky当白水的喝法着实让人害怕，“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你会一直喜欢一个在你心上插了一刀的人么？然后四年以来，念念不忘？我确实还记得她，可是喜欢？”
陆习摇了摇头，又喝一杯，“大概是恨吧。”
“可是……”
是恨吗？
思北的满怀的期待就这样落了个空，同坠入无底的深渊般一直失重。
一句追问的话喃喃落在嘴边再也没有下文，她就这样握着杯子，如同整个生命都系在上面一般。
“所以我才发现，我以前确实很爱她，不然也不会这么恨她。”陆习如同喝水一般面前又出现许多个空杯，而思北大脑早已停止运转，愣愣地捏着自己的杯子，再也无法回神。
“我的话题有些无聊了。”陆习注意到思北的不对劲，抱歉地说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会说这么多关于小北的话，他原以为这早已是自己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曾以为这个角落布满蛛网，再也无法有人靠近。
而今天，蛛网被层层撩开，虽不触及那个隐秘，却已经相当接近。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姑娘有些地方像她？
57。 夜的回忆冰凉刺骨3（一更）
“没有，不好意思，我要去下洗手间。”思北慌张地站起身来。
心里看似坚硬的某处已经开始慢慢地碎裂，一片一片地剥落，钻心地疼痛。
陆习淡然地一笑，来这个酒吧的除了喝酒的就是来找一夜｜情的，这样的话题确实会把人吓跑。
她匆匆地往洗手间走去，一路不知撞到了多少酒气熏熏的陌生人。她不停的道歉，却又一再加快速度，生怕自己会在忍不住让眼泪滴落。
原来他是恨自己的，原来他是爱自己的。
心中两个念头交替地折磨着她，几近崩溃。
等到思北平复情绪从洗手间出来时，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
舞池中央似乎在举行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