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的笑太过温暖,阿绯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跟着发热,她张了张嘴,心中却另有一种东西在涌动,几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张开手,将祯雪紧紧抱住:“皇叔……”
祯雪怔了怔,身子有瞬间的僵硬,片刻却又抬手,在阿绯的头上轻轻抚过:“傻瓜,必然是受了什么委屈,皇叔只想要你好而已,若是连皇叔面前也不肯说真话,我可怜的小阿绯,还能去相信谁?”
他的声音喃喃地,春风化雨似的钻到阿绯的心里去。
阿绯双眸闭着,长睫闪闪烁烁,点点地沾着细碎的泪,泪影翩飞,映出许多旧日光景来。
或模糊,或清晰,或欢喜,或心酸。
“我当然相信皇叔,”阿绯轻声说,“我……最喜欢皇叔了。”
没什么比这句更真了,眼泪一涌而出。
祯雪愣了愣,手指在阿绯的额前轻轻掠过,目光望着她光洁的额头,很想在上面亲一口。
然而却始终并未如此。
宫女们都不敢靠前,祯雪携着阿绯的手,两人在湖畔的太湖石旁站住,祯雪的近身吩咐宫女将御寒的坐垫披风等备齐了送来,石凳上又多了一壶热茶。
所有人都退后三尺。
祯雪从旁边的天青小盖盅里夹了拇指大小的一块晶莹冰糖放进茶杯里,他亲自提了茶壶沏茶,茶盅里冰糖遇热,发出类似冰脆裂开的声响,像是音乐一样悦耳动人。
阿绯定神听着,恍然如昨。
祯雪将那杯茶放在她跟前:“你以前最爱喝的,记得吗?……把冰糖放进热茶里头,会发出奏乐般的响声,——你第一次发现的时候,也是献宝一般拉着我来听的。”
阿绯忍不住开心:“真的吗?可真好听,原来我以前就那么聪明。”
祯雪哈哈地笑:“阿绯从来都是极聪明的。”
两人坐了会儿,阿绯到底就把在外头的事情同祯雪说了一遍,只说“宋守”对自己很好……最后傅清明出现那段,她犹豫了会儿,终于还是把“宋守”的真实身份也如实交代了。
只不过说到宋守离开,还是有些儿心酸酸要哭,却幸好忍得住。
祯雪一直都静静地听着,等阿绯说完后,祯雪垂眸片刻:“那朱子……我有些印象,他被带来帝京的时候大概只有四五岁,是被清明作为南溟的战俘身份押进京的,对外只说是‘质子’,用以安抚那些南溟遗民……”
阿绯茫然地看着他:“皇叔,你认得他?”
祯雪道:“他跟你的年纪差不多,因此我看到他的时候……就想到你……”
阿绯顿了顿,问道:“皇叔,我也认得他吗?”
祯雪想了想:“这个皇叔也不是很清楚,做为南溟的质子,那个孩子过得不很好,基本上是被囚禁着……但是你以前很是顽皮,总喜欢四处玩,或许会跟他撞见也不一定……”
阿绯叹了口气,祯雪反复看她几次,终于问道:“阿绯,你……喜欢他吗?”
阿绯眉头一动,继而用力摇头。
祯雪“哦”了声:“也是,他将你拐走,骗你两年多……”
阿绯默默说道:“皇叔,我并不在意这个。”
“那,是什么?”
阿绯眨了眨眼,起身走到那棵梅树旁边,梅树已经上了年纪,枝干粗壮,树皮苍老,阿绯的手按在上面,略微用力:“我只是……恨他……为什么没有继续骗下去,骗我一辈子也好啊。”
阿绯的声音不高,祯雪却听得十分清楚。
祯雪身子微微地发抖,目光闪烁。
阿绯叹了口气,又笑:“算啦,不说那个坏蛋。”
祯雪仍不言语,似在沉思。
阿绯摸着老梅树沧桑的树皮,手指越来越用力,心底蠢蠢欲动地,有一股冲动萌发,她抬头看着面前老梅树,笑道:“皇叔,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这棵树……我是不是……爬过他啊?”
她问的突然,身后祯雪也觉愕然,正要说话,谁知祯雪刚唤了声,阿绯已经手脚并用地开始往梅树上爬,一边说道:“我感觉我曾经……”
祯雪正在想事情,本以为她不会造次,乍然一看她如此,顿时站起身来:“阿绯,不可以!”
阿绯却不管不顾,奋力往上,双脚已经离地,那老梅树是斜探往上的,很适宜人从底下爬上去,阿绯像是条爬上树的虫子一般往前,祯雪跑到梅树边上,想伸手把她拉下来,手探出去,在她的脚踝跟裙摆间掠过,又觉得这举动十分不雅。
梅树的根部到树腰处在太湖石这边,但再往上,却已经探出了太湖石,底下就是碧莹莹的湖水,阿绯望着夕照之下波光粼粼地湖水,忽然兴奋起来:“皇叔,我感觉我真的爬过这棵树,是不是?”
祯雪在树下简直不知如何是好:“阿绯,快下来,留神些,跌下来不是好玩的!”
阿绯嘿嘿笑着:“我有数的皇叔。”
她趴在树干上,低头往下看,正对上祯雪仰望的脸,清雅的容貌带着担忧神色,双眉蹙起,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阿绯双臂紧抱着树身,在极短的瞬间,从摇晃的花树枝子之中,眼前的慕容祯雪跟记忆里那一幕的慕容祯雪的脸重叠在一起。
记忆里的祯雪,探手过来,皱着眉说:“阿绯,听王叔的,有什么事儿好好商量,快下来,快下来,王叔接着你。”
阿绯趴在上面,脸贴在树身上,耳畔听到那个声音脆生生道:“我不下去,谁也别指望把我弄下去,除非……让傅清明……”
一阵风吹过,梅树枝摇晃,阿绯正在出神,乍然晃动起来不免受惊,尖叫了声便趴不稳,顿时就从树身上滑下来。
阿绯拼死挣扎,双臂还试图抱着树,却听底下祯雪道:“阿绯小心!”
祯雪拔腿迎过来,冲着阿绯张开双臂。
阿绯的臂力有限,粗粝的树干又磨伤了她的胳膊,吃痛之下便松了手,身子往下直坠。
阿绯定定地望着被梅花跟树枝点缀的天空,摔在地上应该会极痛的,奇怪阿绯心底却并不害怕,仿佛如此的事情先前已经有过一样……
当身体真的被用力抱住,阿绯直直地看着面前祯雪的脸,觉得很开心。
祯雪用力抱着阿绯,脚下却似站不稳,往后一倒,便重重地靠在太湖石上,被太湖石一阻才没摔倒。
阿绯被带着顺势往前一撞,手搂住祯雪的脖子,笑道:“看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祯雪的脸色极白,望着阿绯的双眼,脸上是一种无奈的苦笑:“没事就好……你这顽皮……”话还没说完,便将阿绯一推,急促地转头往旁边。
阿绯一惊:“皇叔?”
祯雪手在嘴边一拢,此刻他的近身侍卫也已经过来,将祯雪接了过去,阿绯围着转:“皇叔你怎么了?”
祯雪将那侍卫用力推开,回头望着阿绯温声道:“别怕,皇叔没事,只不过……最近有些小病缠身……方才又站了半晌,累了。”
阿绯看到他嘴角似乎有一抹可疑的淡红,还要细看,却听到有个声音很不舒服地响起来:“王爷,原来您在这里。”
阿绯一听这个声音心中便警铃大作,扭头看去,果真是傅清明不请自来。
阿绯见了傅清明,便自动变成好斗的公鸡:“你来干什么?”想到先前南乡那一闹,又指着傅清明叫,“啊,我知道了,你是来找你儿子的吗?”
傅清明本来正看着祯雪,闻言脸色就有些奇异。
阿绯见他不言语,便冷笑:“好个英勇的驸马爷,居然连私生子都有了,始乱终弃,无耻之尤,呸呸!”
阿绯自然不记得南乡的生母是谁,但听芳语说傅清明没有纳妾,那南乡一定就是“野生的”了,当着南乡的面儿,阿绯自然不会说这些,她虽然“凶悍任性”,但心底自有尺度,绝不会真伤到小孩儿的心,可是见了傅清明就毫无顾忌了。
傅清明不言不语,倒是旁边祯雪道:“阿绯,不可乱说。”
阿绯方才由着性子爬到树上去,也没来得及跟祯雪多聊,虽然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却只听祯雪的话,闻言忙回头讨好:“皇叔,你真的没事吗?”眨眼细看,却见祯雪唇边的淡红已经消失无踪了,阿绯心想:“难道是我看错了?”
30、侍,侍寝
祯雪说了一句后便连声咳嗽,双肩微微耸起,手拢在唇边,一声一声地轻咳,引得浑身也轻轻颤动。
阿绯见状大为难受,围着他团团转,不知该如何呵护才好:“皇叔,大概是风太大,我们回屋好吗?”
祯雪略微摇头:“没、没事……”
却不料傅清明冷眼旁观,此刻凉凉地开口说道:“王爷身子本就不好,方才大概是被公主从树上坠下那一撞……引得内伤发作了吧?”他的声音有些轻描淡写地,说着,那双眼睛就瞟向阿绯。
阿绯吃了一惊:“你胡说什么?”然而一时却又有些心虚,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任性举止,小心地看着祯雪,“皇叔、皇叔是我撞得吗?”
祯雪扫了傅清明一眼,微笑道:“清明是吓唬你……让你别那么顽皮是真,幸好没摔到,咳,皇叔只是年纪大了,的确总有些小病不断。”
阿绯只觉得不可置信:“皇叔年纪才不大……他不是跟皇叔差不多吗?为什么他还是那么……”说到这里,便瞪着傅清明磨了磨牙,老天可真是的,“居然还用皇叔来恐吓我……”
傅清明神情淡然,丝毫没有愧疚或者害羞之貌,反淡淡道:“王爷,你是太娇惯公主了……王爷今日奔波不停,恐怕于身体大为不妙,还是先行回府歇息吧?”
祯雪道:“也好……可是阿绯……”仍旧不放心阿绯,转头便看她。
阿绯抓住祯雪的胳膊:“皇叔,我送你回去吧!”
傅清明道:“你想要王爷的身子更差点儿,就只管跟着聒噪烦扰他。”
阿绯大气:“乌鸦嘴,你能不能消停些!”
祯雪笑道:“罢了,我先行回府了,阿绯……”他唤着阿绯,却看傅清明。
傅清明跟他目光相对,就揣手低了头。
阿绯虽然痛恨傅清明所说,但是看着祯雪苍白的脸色,便依依不舍道:“皇叔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我……我不会顽皮的。”
傅清明也道:“我也会照顾好殿下。”
阿绯本想说谁稀罕他照顾,碍于祯雪在,便不肯吵。
祯雪才一点头,笑容温和,阿绯仔细看着他的笑颜,心里暖暖。
祯雪转身,在近身侍卫的扶持下缓步离开,阿绯一直盯着看,一直到祯雪的身影消失还不肯动。
傅清明在旁边冷冷道:“站着看有什么意思,殿下怎么不追上去?”
阿绯扭头看他,见他一副冷硬的姿势,一时牙痒。
傅清明看她气咻咻地模样,却露出笑容:“殿下这么看着末将是何意?”
阿绯蹲地,摸到一块石头,趁他不注意用力掷过去。
谁知傅清明不慌不忙一抬手,将石块握个正着,摇头道:“力道不够,准头不行,速度不够快。”
阿绯实在拿他没办法。
有傅清明在,再好的景致也没了颜色。阿绯望着那棵安静的老梅树,忽然想到方才脑海中浮现的那一幕,她望着傅清明,有心想问他一些事情,但是却问不出口,这感觉就像是一对儿天敌,谁也不理谁才好。
阿绯便悻悻道:“你还赖在这里干什么?你儿子已经被我打跑了,你也赶紧滚吧!”
傅清明挑了挑眉:“殿下跟南乡打架了吗?”
阿绯道:“是啊,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那小鬼看着就让人生厌,在这里胡搅蛮缠胡说八道,若不是看在皇叔的面子上,我才不会轻易放过他。”
傅清明笑了笑:“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啊……”
阿绯看着他刺眼的笑容,嗤之以鼻:“我不是夸奖你,你笑什么!厚颜无耻。”她哼了声后,迈步便要离开。
傅清明身形一动,不偏不倚拦在阿绯身前,阿绯停了步子:“好狗不挡道!”
傅清明冲她荡漾一笑:“所以我才不是狗。”
阿绯皱眉:“当然啦,你哪里有狗儿那么懂事可爱。”
傅清明叹了口气,双眸望着她的眼睛:“殿下……”
不知为什么,从一开始阿绯就针对他,从没好气相对,然而傅清明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动怒,此刻反而更有点温情的架势。
阿绯本来盛气凌人,忽然敏锐地察觉有点不对,便后退一步道:“你想干什么?那是什么眼神……别用这种声调跟我说话……”
居然显得很温柔似的……这骗子。
傅清明抬手,准确地握住她的手:“殿下……身体可好吗?”
阿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按着胸口道:“原来挺好的,看见你后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有点反胃。”
傅清明道:“不相干,以后多看看就习惯了……”
阿绯很是惊恐:“你这个疯子,我才不要多看你。”说到这里,却忍不住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果真看他脸上那道痕迹似乎浅了许多。
傅清明见她目光游移,会心一笑:“我听殿下的话,找太医看过了,太医说不碍事,假以时日这疤痕必会消失无踪的。因此殿下也不必心存愧疚。”
“什么……心存愧疚?”阿绯被他说中心事,却不肯承认,“是你自己撞上来……关我什么事!喂,你干什么?”
傅清明趁着她仰头说话的功夫,不动声色地将她环入怀中,双手在她身上绕的结实,才微微舒了口气:“很是怀念这种感觉啊……”
阿绯呆了呆,怒道:“放开我,你怀念个鬼啊!”
傅清明身子一颤,低头在阿绯的额上亲了口:“别乱说……我不喜欢听那个。”
“什么?”阿绯莫名其妙,忽然又反应过来,暴跳道,“不要碰我,混蛋!”
傅清明低低一笑:“殿下,今晚上让末将侍寝好吗?”
阿绯呆若木鸡:“侍……侍寝?”
“说是陪睡也可……”傅清明柔声道:“殿下同意就好。”
阿绯嘴里像是塞进了一把黄连子:“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傅清明道:“殿下是想去将军府吗?”
“闭嘴,不要自说自话!”
“那留在公主府也是好的……”
阿绯心慌意乱,被他抱着又无法动弹,便唤随从:“来人,把这个疯子给我打出去!”然而那些宫女太监连同侍卫在内,皆都认得傅清明,又怎么会听阿绯的,且又因为有“前车之鉴”,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早在见两人纠缠之际一个个就跑的不知所踪。
阿绯叫了一会儿,只惊动了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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