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清!”
伸手从江若清手中取过玉坠,叶辋川挑了挑眉,“我的御史中丞大人,御史台监察百官,你不要监察出习惯了好不好。不然,我把我竹里馆的账本交给你,你来替我当家?”
江若清正色道:“只要你交,我就当!不过啊,到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可别怪我。”
吐了吐舌头,叶辋川满不在乎,
“那我就去找陛下,抱腿痛哭,说她心中最可靠最能干的臣子就这样活生生地把我太史令府给败了。我要一脸菜色,晕倒在她的怀中,装可怜,搏同情。”
江若清撇了撇嘴角,不屑地道:“陛下才懒得理你!只怕你还没摸到她的衣角,常公公就直接把你丢出了门外。”
“唉!”
叶辋川仰头看天,一脸郁闷状,
“虽然我知道自己武功烂,可也不至于那么烂好不好?要是常公公欺负我,若清,你要保护我。”
“去!”
江若清早有准备,一把拂开叶辋川撒娇般扯住她衣袖的手,
“多大个人了,还像个小孩样!”
“小孩怎么了?小孩多单纯啊!”
轻轻撩起江若清颈后的长发,叶辋川细心地将那吊着玉坠的红线系在了江若清白皙的颈间,顺带,亲了亲。
“晚上我进宫来陪你吃饭,好不好?我想你了!”
“吃饭?”
被叶辋川的气息包围着,江若清有些呼吸紊乱,“我要负责梅落的安全。”
“我明白!”
从后环住江若清的腰,叶辋川干脆把整个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
“我们可以在落花斋。那里花木繁盛,十分幽静,离疏影阁也只有五十步之遥,若当真有什么事,赶过去也来得及。”
“晚上,陛下是不会宣你进宫的。”
江若清闭上了眼睛。
“我会进宫来见陛下的。随便说点什么,就来见你,好不好?”
“嗯。”
江若清在落花斋内已坐了整整一刻钟,叶辋川没有来,她也没有吃。风过,吹得江若清的心,有些冷。
幽幽的,飘来梅花的清香。
不能再等了!
起身,江若清打开门,向疏影阁走去。
剑光!
一道迅疾清亮的剑光迎面袭来。
江若清侧身避过,只见一黑衣蒙面人一闪即逝。
“什么人?站住!”
眼见黑衣人欲退走,江若清急追而去。
浅雾,在夜中渐渐弥漫。
被雾气笼罩了夜里,充满了梅花的幽香。
叶辋川一袭黑衣,迈步在疏影阁梅林。有琴声,从梅林深处依稀传来。声调,很平缓。
梅林深处!
梅林的深处还是梅,白梅,在夜色中愈显苍白憔悴的白梅。反季节盛开的花,生命极其短暂。
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白衣,坐在梅下抚琴的女子,叶辋川定了定,掀衣,坐下,倾听。
琴声悠然,浑不似下午的悲切凄凉。闭上眼睛,在袅袅余音中,叶辋川犹自沉溺于音韵的安然。
“太史令大人!”
梅落开口,声音很清,很好听。
“大人深夜造访,不知所谓何事?”
睁开眼睛,任眼角的一滴泪水滑落,试了试,叶辋川颇有些不好意思。
“祭司大人的琴艺,实在让人,难以自制。”
“太史令大人!”
梅落看着叶辋川,清亮的眸中含着疑问,“大人下午反复吹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一句的曲调,究竟有何要事?”
“在下,想求大人救一个人的命。”
叶辋川向梅落深揖一礼。
“救命?”
梅落的嘴角掠过一丝自嘲的笑,“天下芸芸众生,生死有命。我,如何救得过来!”
“天下众生,我只救我在乎的人。”
叶辋川凝视梅落,“大人,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如非无奈,在下也不会冒昧相求。”
梅落起身,抱着琴向疏影阁走去。
“外面不是有江大人,大人是如何进来的?难不成,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江大人便背弃了职责?”
“祭司大人言重了!”
抢先一步推开木门,叶辋川跟着梅落步入房中。
疏影阁,是坐落在梅林的一座两层木制小楼。一楼悬空,仅二楼有房屋数间,窗外梅影,悉印墙上。
“我也不知若清会何时回返。只是在下的一个朋友为天蚕丝窜入血脉中,在下,不能见死不救。”
“朋友?”
放下琴,梅落转身望着叶辋川,任脸颊染上灯色。
“大人可知若有人知晓大人在融血之祭前私会祭司,大人或许死罪可免,活罪必定难逃。”
“在下生死,尽在祭司大人一念之间。”叶辋川很认真地看着梅落。
沉默片刻,梅落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银盒。打开,放在桌上。
“太史令大人,请借随身小刀一用!”
“啊!”
叶辋川有些没想到。
“为免我自尽,疏影阁内没有任何可以致命的东西。”
默默地解下佩刀,叶辋川只见梅落在左腕划开一道血口。血流下,但伤口,竟在顷刻间愈合。
这就是,传说中拥有自愈能力的阴阳血统吗?
叶辋川看着梅落在同样的地方再将愈合的伤口划开,血流下,愈合,再划开。如此六次,方在盒内积起半盒鲜血。
盖上盒盖,梅落将银盒与犹在滴血的小刀递给叶辋川。
“用它清洗伤口处,天蚕丝自会随之流出。”
“祭司大人!”
叶辋川注意到梅落手上的伤口并没有像第一次那般快速愈合,只是在腕口处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记。
“如此大恩,在下日后定当回报。”
“不用了!”
梅落看着面色凝重的叶辋川,不禁微微一笑,“我只希望大人也可以将我当成朋友,为我,去做如这般艰难的事。”
乱夜
宫殿、楼阁、屋宇
在夜色中追逐于这些建筑物之间,江若清突然止步,回身,向疏影阁奔去。
剑光!
依旧是迅疾清亮的剑光,挡住了她的去路。
果然是调虎离山之计!
江若清看着眼前的这个黑衣蒙面人。身形削瘦,眼神却是格外的锐利,在黑夜中亮的异常。
“阁下究竟是何人?”
黑衣人不语,只是全神贯注地注意着江若清的举动。
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江若清迎着剑光向疏影阁冲去,同时从怀中取出一只铜哨。
尖啸示警!
眼看着宫中渐起骚动,纷纷赶来的大内侍卫将那黑衣人团团围住,江若清去势不减,穿过院落、花木,直奔疏影阁。
“砰”
推开木门,江若清只见梅落一人立于窗边,仿佛若有所思。
“祭司大人!”
江若清仔细地打量着屋内,发现地上有一小点水渍,从颜色看,好像是血。
“刚才是否有人来过?”
“人?”
梅落缓缓转身,抬头看向江若清。
“有大人在外守护,梅落不曾发现有人来此。”
“祭司大人!”
江若清盯着梅落,却发现她的表情竟然很淡然。
“事关重大,还望大人仔细回想。”
“没有发生的事情,让人如何去想?”
“不想去想,就不要想了!”
皇帝带着常公公与大批侍卫赶到疏影阁,燃烧的火把映得夜通红。
“院使大人,你去检查一下祭司大人的身体,看看有无损伤?”
“臣领旨!”
太医院的最高长官应声上前一步,江若清在人群中看到了叶辋川。
“不必了!”
梅落突然开口,声音如冰雪般清冷。
“既然陛下有旨,无须劳烦院使大人,小女子,遵命即是。”
望着眼前的皇帝、大臣和大内侍卫,梅落的目光穿过了人群,落在遥远而不知名的地方。她动手,一点点,脱去身上的衣物。
一件!
再一件!
四周是死一般的沉寂,江若清看着面无表情的梅落,不禁,有些钦佩于她的勇气。
这是,对陛下旨意的一种无声嘲讽吧!
“够了!”
皇帝终于按耐不住,声音中隐含怒意。
“梅大人,不要忘了,你即将成为我大周的钦天监监正。作为大周的官员,朕的臣子,你这么做,究竟想让天下人看谁的笑话?”
“小女子,只是谨遵圣谕而已。”
无视皇帝冰冷的目光,梅落依旧伸手,去褪身上最后一件亵衣。
“梅大人!”
叶辋川一把握住梅落欲解衣结的手。
“陛下只是担心你的安危,这番好意,你应当体谅。”
“陛下!”
云笺排众而出。
“臣想祭司大人只是因为国祭将近,情绪稍有波动,才会有如此举动,还望陛下海涵!”
卫长风看了看叶辋川,又看了看云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江若清身上。
“中丞大人,梅祭司的安危由你负责,你怎么说?”
“陛下!”
江若清低头,发现地上那一小点疑似血渍的东西已不知被谁抹去。
“臣在落花斋发现一黑衣人行踪诡秘,待追踪他片刻后,才恍悟是调虎离山之计,等臣返回疏影阁,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臣正在询问祭司大人之际,陛下与诸位大人便到了。”
“那蒙面黑衣人呢,可曾拿下?”
“奴才有罪!”常公公跪地道,“那贼人武功甚是高强,连伤我大内侍卫数人,最后还是让他逃脱了。”
“哼!”
皇帝拂了拂衣袖,神情不悦。
“武功高强这种话也用来称赞对手,常平,难道我大周就没有武艺了得之人吗?江大人,朕让你贴身保护梅祭司,你为何会在落花斋?”
江若清低头不语。
“陛下!”
叶辋川跪下禀道,“是臣约江大人在落花斋共进晚饭,臣思虑不周,望陛下责罚。”
“责罚?”
皇帝冷然,“你已被朕罚去半年俸禄,还想让朕如何罚你?太史令大人,你随朕来,其他的人,都散了吧。”
叶辋川小心翼翼地跟在皇帝身后,怀中的银盒不时在动,所幸官服宽大,倒也看不出来。刚才梅落的举动让她吃了一惊,在她握住梅落的手时,叶辋川清楚地在梅落眼中,看到了自己眼里的惊异与疼惜。
“叶爱卿,你怎么看?”
皇帝突然开口,倒让叶辋川吓了一跳。
“今日之事,臣心中已有分寸,只是恕臣大胆,暂时不能告诉陛下。”
“哦!”
偏头看了看身后的臣子,皇帝挑眉,“你倒是越来越大胆了!你的锦衣卫指挥使身份,若清知道吗?”
“没有陛下许可,臣不敢对任何人妄言。”
皇帝点头。
“朕打算融血之祭后即封云笺为燕赵将军,以慰他寻得祭司之功。此事朕已经知会他,你了解便好,暂不要对外宣扬。”
叶辋川俯首,“臣领旨!”
“另外,曲池到那了?路上可还太平?”
“储君殿下已入中原郡,估计一日后便可抵京。按陛下的旨意,此行极为低调,故路上并没有太大的风波。”
“好!”
皇帝微微颔首,“国祭前抵达即可,让她也见见场面,练练胆子。”
“陛下!”
叶辋川小心地看了皇帝一眼,“陛下请勿为祭司大人一事生气。待融血之祭后,臣想梅大人,终究是会看开的。”
“看开?”
皇帝冷笑,“看不开又如何?朕已让常平命岭南总督押解梅氏一族入京。钦天监监正一职空悬已久,她若开不看,继续空下去也无妨。”
“话虽如此,岭南一郡临近南越,若局势一直动荡下去,终是隐患。况陛下仁义治国,无须为这等事伤了声誉。”
皇帝沉吟。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回去吧,不用跟着来了!乱世用重典,国祭之期,九郡的总督都会来京,你盯着点。”
“臣遵旨!”
“大人!”
云海递给刚回来的自家大人一块热毛巾,待他擦了擦脸后,又递上一杯温度刚刚好的茶。
“大人,我听得宫中隐有喧哗,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嗯!”
云笺点头,揭起茶杯盖饮了一口,“宫中出现身份不明的黑衣人,陛下去了疏影阁,就此事询问祭司大人,却不料梅祭司反应十分强烈,当着陛下与数位大臣、众多大内侍卫的面,当场自解服饰以证明。陛下,可是生气得很。”
“啊!”
云海张大了嘴巴,“自解服饰?可惜属下不在,梅大人那么美的一个人,实在是……”
“想什么?”
一巴掌拍掉云海想入非非的脸,云笺叹气。
“此举固是维护了她的自尊,但让陛下生气,后果难以预料。宫中出现不明身份之人,与她肯定脱不了关系,只是不知是敌是友?若真有人故意引开江若清,梅落此举,便是在刻意维护那个人。就是不知,那究竟是什么人?”
“可是梅家的人?”云海道。
云笺摇头。
“我在岭南并未发现梅家有什么特别出众的人,或许,未曾全部见识也说不定。”
“大人!”
云海递给云笺一个锦盒,“这是傍晚属下在大人书房发现的,不知里面是什么?属下只确认其中并无暗器、毒药之类的东西。”
“哦?”
云笺扬了扬嘴角,“打开看看便知。”
小心地将那锦盒打开,盒中只有一份羊皮卷。云笺伸手,取出图卷,摊开。
“大人,这是我燕赵云家的兵力部署图,怎么会……?”云海惊呼。
仔细地看着手中的图卷,云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发自心底的笑意。
“不知是何人助我?云海,看来我们,回燕赵也不会回得太过狼狈!”
梦魇
“若清!”
急匆匆地往宫门赶,叶辋川看见了站在回廊边静静看着自己的江若清。
紧抿的唇,透着坚毅又仿佛带着几分隐忍的脆弱,没有说话,也没有刻意等待的意思,夜风吹起她红色的官服。是要自己,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吧?纵然毫无线索,全无破绽,地上那一点血迹也被自己趁着慌乱时偷偷地抹去,若清她,还是会怀疑自己吧?在皇帝面前的沉默,已是一种维护。那现在,在月色中静静瞅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了自己,她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