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医院摸了几副治受寒的药拎着,叶辋川回到竹里馆,推开自个书房的门,却看见叶修弄了个小火炉,悠悠然正温着酒。
“回来了?生活不要太滋润啊!”
嫉妒地抱怨着,用干毛巾擦掉一些衣服上散落的小水珠,叶辋川接过叶修递来的热姜茶,饮了一口。
“真好喝!”
“我看,不然再挑个女侍卫来伺候你,瞧瞧你这小样。”拨拢着有些发热的酒壶,叶修道。
“算了,无福消受。”
随意地倒在椅子上,叶辋川一边猛吸鼻子,一边抱着姜茶暖手。
“怎样?再去岭南几个月,收获不小吧?”
“岂止不小,非常大,只是不是什么好消息,恐怕你听了又要头疼。”
叶辋川无奈地摊摊手,“你就没告诉过我什么好消息,我都绝望了。说吧,打探到什么?”
将热得已经差不多的酒壶从火炉上取下,倒了一小盏,叶修一饮而尽,“当年梅家的祭司,恐怕有两位。”
“什么?”
叶辋川震惊而起,“这怎么可能?”
“祭司并非代代血脉相传,而是在上一任祭司死后七年间,由族中长老根据一定的方法推算出上代祭司的转世者将投胎于何方何地何时,再据此去搜寻符合条件的孩童。一般来说,最容易辨别的方式,就是那孩子会突然拥有治愈万物的能力,这也是祭司灵力的源泉。如此诡异的转世之说,寻到符合所有条件的孩子,往往也只有一个,但是这一代,不知为什么,就是出现了两个。”
再次倒出一小盏酒,叶修却没有急着喝。
“两个拥有治愈能力的小女孩,年龄也不过相差两岁,没办法,梅家只能全部带回去,对外宣称已找到转世者,却绝口不提有两人。一样的教育,一样的培养,直到有一天,大的那个突然就被人掳走,生死不明。”
“被你掳走的就是柳柳,剩下的那个就是梅落?”
叶辋川干脆在室内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理清思路。
“照你说,柳柳被带来的时候已经不小了,梅落就比她小一点,两个人曾经在梅家一起生活,不可能对彼此没有印象。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只字未提。哪怕我告诉她,有个人和她很像,我觉得很奇怪,她都那么地镇定、坦然,不露丝毫痕迹。你说,这是为什么?”
“有隐情!”
叶修再次饮尽杯中酒,“显然她欺骗了我们所有人,定是别有所图,大人,你要留意。”
“欺骗么?”
站定看向窗外黑夜,脑中出现的,全是梅落对自己的好,叶辋川喃喃自语,“她究竟是为什么?”
“或许她对大人并没有恶意,只是无法掌握一个人最基本的动机,实在是让人心中不安。”
点出了叶辋川心里的忧虑,叶修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人如果觉得不舒服,可以找机会打探下。不管方法是直接还是间接,她回答或是继续回避装不知道,问,总比憋在心里自己瞎想要好。”
“我知道了。”
抢过桌上已经放凉的酒壶,叶辋川一仰头喝完,“我心里烦,你也别喝得太痛快,否则我怎么平衡?”
看着空空的酒壶与如同小孩子赌气般的叶辋川,叶修决定下次再喝酒,一定要找张顺。还是自个徒弟好啊,可以随便欺负!
吩咐侍女扶已快醉倒的叶辋川就寝,酒瘾已被勾起的叶修决定再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
夜
渐深
南书房内,春桃躲在屏风后看云笺小心翼翼地,给睡在软榻上的卫长风加盖了一层薄被。
亲王殿下真是好丈夫啊!
见云笺一举一动极为注意,深恐惊到睡梦中的妻子,小宫女春桃不住感叹。
长的俊朗、个子又高、脾气温和、能力很强、出身名门,老天!春桃内心的情绪不停荡漾。要是我也能有这样一个人做我丈夫该多好!最难得的,却是那一份体贴与温柔。
春桃是因为乖巧听话、手脚麻利而被常平常总管看中,特意命她来南书房当差的。来的第一天,由于内心太激动,在递茶给云笺时被他盯住一看,手就把茶全抖了,惹得常公公大怒,当场放话让她去浣衣局洗衣服,倒是云笺微微一笑,连说不碍事,还递了个手帕给她,问她自己烫伤没。等全部收拾好退下,躲在自己的小房间内,春桃看着手中那方手帕不敢置信。这是亲王殿下刚刚让自己擦水渍的吗?可是他贴身用的东西!
自此,春桃就明白自己没救了,她喜欢上了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喜欢的人………当今陛下的丈夫。
这份情,只有深埋在心底,才是最安全的吧。
将那块缀有浮云的手帕洗干净,贴身收藏,小宫女开始每天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只是不自觉地,她的视线总会放在那逗着孩子、与自己妻子调笑的男子身上,这时,就要强迫自己。
我把视线从你身上移开,是想永远都注视着你!
情之一字,最是伤心,却又无理可讲。
给卫长风盖好被子,云笺出来,差点迎面撞上了一个小宫女。她是叫,春桃吧?好像有点印象。礼貌性地微微一笑,云笺指了指里面,“一会陛下要醒了,问她要不要用点点心,御膳房备了她爱吃的。”
“是,奴婢明白了。”
没有在意这宫女脸上流露出的一丝怅惘,云笺回到自己房间,开始处理起案上的公文。待看到夹在公文中的燕赵来信,他拿起,再凝神听了听周围的动静,拆开。
大风已起青萍之末的句子让他嘴角浮起了一丝笑,但片刻,这微微的笑容就不见了。
“今春雨水稍勤,妹已派人去阿书坟上除草固土,一切安好,兄勿念!”
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的又是那瘦弱腼腆的小男孩。
“哥哥,爸妈死了,你可千万不要丢下我,我会很听话的!”
“我们真的可以去总督府上住吗?云总督会收我们这样的孤儿做养子?”
“哥,我在国子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第一次觉得,原来天是那么的蓝,仿佛可以一直明朗到人的心里。”
“如果这是命,我坦然接受,只希望哥你不要为我负累。你好好地活着,开心快乐,就是对我最大的慰藉。”
“阿书!”
云笺捏碎手中信纸,“我会活得比任何人都好,带着你的希望。”
江南事
“你怎么看?”
江南贡院内,江若清手执那一份署名江澈,萧玉却坚持文章内容全部是他所作,只是不知怎地被人重新抄写一遍、附上了他人名字的试卷,问唐知宁。
“显然,不是相关官员是办不到的。”
依窗而立,唐知宁任一头秀发被风吹得凌乱,略显严肃、冷漠的脸在看向江若清时,永远浮现出淡淡的温柔。
“科举应试有一整套严谨的流程,一般来说很难舞弊,除非是监考官员自身出了问题。”
细细抚摸着手中材质一般的考试用纸,闻着那淡雅清幽的墨香,江若清没有出声。
“其实你我心知肚明,这就是江似雨干的,只不过一时找不到证据罢了。”唐知宁摊了摊手,“偏偏那江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一听说我们要来他家那条街立马失火,烧得一塌糊涂。你说,这不是杀人灭口是什么?人证已死,物证全无,这江府的手段,还真是野蛮又直接,真不像是传世数代的诗礼之家。”
见唐知宁在那不住摇头,江若清不禁微微一笑,“走吧,我们再去一趟刺史府。”
“怎么?刚才不是打过招呼了,你还有事?”唐知宁不解。
“只是突然想起一些细节,想去验证下罢了。”
想了想,江若清还是将那份试卷对折,硬藏进了自己宽大的衣袖里。
“你发现什么?”
见江若清如此举动,唐知宁倒也不傻,“你担心他们再来毁了这份卷子?没这么大胆吧。且不说这些考生试卷一定要封底留存十年,看她们宁愿将这文章重新抄写一遍,就知道怕从字迹上看出问题。”
“小心点总是没错的。”江若清径直往门口走去,“反正这也算物证,我们有权调用。”
“其实本来很简单的,拉江澈那小白脸来一审一问,我肯定他会把知道的、不知道的,通通说出来。口供到手,这案子不就结了,哪里还需要像现在这般费心。”
口里念叨着,见江若清完全没有放慢脚步,唐知宁不由赶紧跟了上去,“我就是不想看见江似雨那欠扁的脸!”
闻言顿了顿,江若清没有回头,只是脊梁挺得更直了些,表情也有点冷,漠然地继续向外走去。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漫步在金陵城里,江若清觉得就连风中,都仿佛带着故乡的气息。
近乡情怯!
其实害怕的并不是那熟悉的人或事,而是不知怎样去面对一些曾经的自己,那深埋在记忆中,再也不愿提及、极力想忽略甚至抹去的经历。
章台柳巷,十里秦淮!无数个熟悉无比的小角落都在提醒着江若清,这里是她童年生长的地方,她是江府的私生女,她的父亲是一名青楼相公,曾经的身份,与奴隶一样卑贱。
即使,现在的她,贵为大周御史中丞。
一旁的唐知宁自然没有忽略江若清情绪的变化,平民出身、小时同样备受欺凌的她自认为更能明白江若清的心。自从那年上京赴考在小客栈对月一诉胸中烦闷被江若清撞见,两人一夕长谈后,唐知宁就认为眼前的女子,值得拥有。只是,我用什么来表明我的心意?我又有什么能力来保护你?
在唐门中如同杂草一般挣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上升的机会,直到效忠陛下,成为她信任的臣子,若清,我们的距离,才越来越近吧!只是你为什么会喜欢叶辋川?为什么不等等我,等我拥有更大的权势?
注视着一贯波澜不惊、只有在看向特定人眼中才会流露出柔情的身边女子,唐知宁脸上现出了痛苦之意。
如果早知道求之不得的感情会这么痛苦,那我是宁愿没有遇见你?还是因爱而变得嫉恨、失去理智?
完全没有察觉到身旁唐知宁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心理挣扎,江若清向刺史府门房表明身份,随即被引入了后院客厅等候。
“两位大人请稍候,我家大人俗务缠身,一会就来。”
不知怎的,江若清觉得老管家的眼神就是有些闪烁,显得很心虚。
“无妨,让这些下人也退下吧,我和唐大人想聊些公事。”
江若清的这个说法也有些奇怪,哪有去别人府上聊自己的公事,还让别人回避的!不过在奉上热茶后,管家倒是很痛快地答应了这个看上去有些唐突的要求。
“他看你的眼神有些虚?”
下人退下,随意坐着,唐知宁对江若清道,“以前认识?”
“她是江烟渚任命的管家,是他把我丢在青楼门口让父亲领回去,小时候有几次父亲病了,无以为生,我来找过他讨银子。”
淡淡地说着,半点不提那语句背后的辛酸,江若清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江府下人后对唐知宁道,“我去个地方,你先在这坐会,要是江似雨来了,帮我说个托词,洗手方便什么的都成。”
“哎!”见江若清已起身,唐知宁没辙,“自己小心。”
“明白。”
一盏茶的工夫,唐知宁没等到江若清,却见一女子从后面惊慌奔来。似乎看清唐知宁身上穿的是官服,也好像是再也跑不动了,女子跌倒在唐知宁脚下,死命抓住她的衣服下摆,“大人救我!”
这是怎么回事?
见女子披头散发,身上丝衣明显已被扯坏,袒露的锁骨、脖子处,尽是点点青紫的牙印与淤痕,唐知宁皱起眉头。
这容貌,倒是和她有几分相似啊!
“贱人,你打算去哪?在我刺史府里,难道还指望有人救你不成?”
随后而至,外裹一件披风内在同样凌乱的江似雨看到唐知宁不禁一愣,但随即上前准备抓回那女子,却被唐知宁伸手拦住。
“唐大人这是何意?”眯起眼睛,江似雨看上去似乎有些焦躁,“这是我的府内事,莫非大人也想插手?”
“非也,只是刺史大人将我等晾在此处不见,就是忙着这等事?”唐知宁抬了抬下巴,“白日宣淫,大人好兴致!不怕有人看不惯,上书参你一本?”
“你和江若清来这,不就是想查我的纰漏吗?怎么,我宠幸我府里的一个下人,这你们也感兴趣?”
江似雨勾起一丝冷笑,“大周律,卖身的奴隶一切都归主人,包括性命,这一条唐大人不可能不知道吧?”
“大人,求求你救救我!”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女子拼命抓住唐知宁衣摆不放手。
“那条律法前年已经废止了,新律:奴隶一切属于主人,但主人不可因此有打骂、虐待之行为,否则,依伤害罪论处。”
江若清适时出现,扶起地上女子,并将外衣罩在女子有些□的身上。
“小雨,你太过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江似雨冷笑,“你以为你是谁?是我姐姐吗?你不过是母亲一时风流后生下的孽种,而我,才是她最嫡亲的女儿,将来继承她的一切,主持江府事务的人,你有什么立场教训我?”
“住口!”唐知宁大怒,“把你嘴巴放干净点。”
“哈哈!”
仰天大笑后,江似雨一把扯过那尤自不住发抖的女子,“你看看她像谁?像不像你?当年就是因为她和你眉宇间有几分相似,我才花重金将她从青楼里赎出来,每晚听到她的呻吟声,我这心里,可是说不出的痛快!”
“你这变态!”
“不要!”
拉住已经打算动手的唐知宁,江若清摇头,“我们走。”
“什么?”唐知宁瞪大眼睛,“可是……”
“走!”
“哼!”狠狠地看了一眼江似雨,唐知宁语带恨意,“不要让我单独遇见你!”
无所谓的摆了摆手,江似雨道:“请便!”
出了刺史府,唐知宁抓住江若清,“刚才为什么拦我?那些话,难道你听了不生气?”
“生气,只是说来说去都是那些,太没新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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