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监牢内她悔恨认错,那时她开始敛藏真面目;最后,人前称赞郭清哑的谢吟月。已趋于完美。趋于无形。
沿着这轨迹,他瞬间经历了一遍过往的人生。
当他恢复清明,眼中坚定不减。怒火夹着伤痛。
他问韩希夷:“你为何认我作至交?”
韩希夷心中一动,却不肯回答。
至交也有犯错的时候!
方初又道:“你既认我做至交,为何不肯信我?”
韩希夷道:“你背信弃义,让我如何信你!”
方初道:“你怎知不是她背信弃义?”
韩希夷冷笑道:“是你要退亲。反说别人背信弃义!”
方初看着他想:“谢吟月对他影响至此!”
韩希夷见他不语,以为他理屈词穷。遂克制自己,放松语气道:“一初,我知你担心郭姑娘。还有一年工夫,我们一起帮她。但是。这件事与谢大姑娘无关。那天我也在场,是昌儿说你去江上听琴了,夏流星才要去的。谢大姑娘因为挂念你。也说要去,并非刻意引夏流星去。郭姑娘本是个出类拔萃的女子。我便心仪她,没有人促成……”
他看着方初,首次坦诚自己的心思。
更传达了一层意思:这次,你难道又要与我争?
方初干涩道:“希夷,我也告诫你一句话:既心仪她,就一心一意待她,别管不相干的人!我和谢大姑娘之间的事,与别人无关。你若还认我做至交,就请相信我。”
韩希夷见劝不动他,虽早预料到这结果,依然失望之极。
他愤怒道:“你背信弃义退亲,还会令郭姑娘清誉受损。一次伤害两个女子,你还想让我认你做至交?”
方初道:“郭姑娘纯善无邪,不是她谢家人能污蔑的!过去不能,现在也不能,将来也休想能!!!”
他看着这个从几岁开始相交的朋友,心中痛怒交加:
为了谢吟月,他要跟他反目了吗?
谢吟月,他由衷佩服她!
他忽然对韩希夷笑起来。
不同往日笑的温暖,他露出一口森森白牙,闪着寒光;又因为心中怒火燃烧炽烈,烘托得眼中毁灭之势更强盛,风雪中,他好像入魔一般,浑身散发凛寒杀意!
韩希夷心寒不已,很想下马向他挥拳。
然而,就算杀了他,也挽不回他的心了!
他冷冷地看了方初一会,忽然拨转马头疾驰而去。
雪大了,不再是下雪粒,成片的雪花浩浩荡荡赶趟一样,互相追逐扑向大地、河流、树木和房屋,很快周围便呈现白茫茫一片。
方初眉毛沾满了雪粉,成了白眉。
白眉下,双眼冷冽犀利。
他也拨转马头,没入风雪中。
他来到杏花巷谢家,求见谢明理。
谢明理刚从外面回来,正在书房歇着。听见方初来了,想起之前的事,心中气怒。又想他只一个人来,许是方瀚海说通了他,特来赔罪来了不一定。便想见面要好好训斥于他,为女儿出气;又怕态度严厉了,他羞恼下不来台,反坏事,于是压下心头火,吩咐带他书房来见,一面想到底摆什么态度才合适。
见了面,谢明理板脸不语。
方初不卑不亢道:“晚辈见过谢老爷。”
谢明理听见这称呼,面色大变。
他讥讽道:“方大少爷贵脚踏贱地,有何见教?”
方初道:“晚辈确有事要与谢老爷商议。还请谢老爷唤谢大姑娘前来,当面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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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条件
谢明理气得面色涨红,断然道:“月儿前日受了风寒,正调养!有什么话,你只管跟我说。这个家,我还做得主。”
他倒要瞧瞧,方初怎么能一个人就把亲退了。
难道方家已经交予他掌管了不成!
方初却没有再说话,笔直地站在堂下,炯炯双目看着谢明理。
谢明理道:“怎么,方大少爷不敢说了?”
方初依旧沉默。
正僵持间,就听外面有人回:“老爷,方老爷和太太来了。”
谢明理这下可真心惊了——
方家夫妇父子齐至,这是一定要退亲了!
他强忍恐慌,看也不看方初一眼,起身迎了出去。
方初略一顿,也跟了出去。
因方家不比别家,乃谢家亲家,再者方初才刚进来,所以门房见了方瀚海夫妇,想当然以为他们是约好的来谢家拜访,忙叫人去回禀谢明理,一面又告诉管家接客,将他们引进去。
谢明理穿过一道园门,风雪中只见前面卵石小径上来了一群人,被簇拥在正中的正是方瀚海和严氏。他们形色匆匆,跟在一旁撑伞的随从和婆子小跑才跟得上。
谢明理看见这个阵仗,心沉入谷底。
他也不接了,也不摆姿态了,站在那等。
待他们到近前,才冷冷问道:“方兄倾家而来,可是找谢某问罪来了?”
方瀚海得了圆儿禀告后,心急如焚,急忙和严氏坐车赶来,一路上猜想各种结果和应对之策。及至到这,听谢明理这话内有因。又见他神情虽不大好,却也不像翻脸的样子,松了口气,暗想总算赶上了,儿子应该尚未提退亲的事。
他急忙笑道:“瞧亲家说的这话!我这不是看天下雪了,兴致一起,就想出来逛逛。顺便和亲家喝两杯。”
严氏忙也道:“是。是。”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方初便上前拜见父母,“爹,娘。你们来了。”
方瀚海盯了他一眼,隐含警告之意。
方初并不戳破他的话,装看不见。
谢明理在旁看明白了:原来今日之事是方初自己的主意。
他暂放下心,换上笑脸。只做不知情,一面吩咐管家安排厨房杀牲口准备酒饭。一面引他夫妇去正堂说话,“咱们亲家好好喝一杯。”
严氏回身命随从来人外面等候,只留两个贴身伺候的婆子跟着。
众人听令,被谢家管家引去别屋招待了。
于是几人笑语晏晏地往正堂行去。
方初冷眼看着他们。并不阻拦,且跟在后面。
圆儿瞅空也偷溜了进去。
至正堂,分宾主落座后。一面寒暄,一面丫鬟就奉上香茶。
方初没有坐。站在方瀚海身旁,方瀚海对此很满意。
等丫鬟一退,方初便走出来,对谢明理抱拳道:“谢老爷,晚辈今日请家父母来此,是要和谢家退亲。得罪之处,请谢老爷海涵!”
方瀚海一见他走出来,便知不好,便要阻止。
可是,不妨之下哪来得及,眼睁睁看着他上前说了这番话。
他猛拍座椅扶手,怒喝道:“住口!”
亏得那椅子是紫檀的,坚硬的很,不然这一下就会拍断。
谢明理被一个晚辈当面退亲,气得七窍生烟,羞愤难忍,因见方瀚海这样,对结果还抱一丝希望,便生生忍住了,且看方瀚海如何处理此事、管教儿子。
严氏急得上前拉方初,“初儿,有话坐下说!”
方初挺直如枪,坚如磐石,岿然不动。
方瀚海气极,再喝道:“孽子!当真不服父母管教了?”
屋内仅有几个亲近伺候的人见了这个情形,吓得低眉顺眼,站立不住,终于不知是谁开头,一个一个轻手轻脚,挨边悄悄退了出去。
出去后,大家都长出一口气。
一摸额头,大冷天的,额头上一层汗。
堂内,气氛成凝,紧张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方初坚定道:“请父亲恕罪,今日儿子一定要退亲!”
方瀚海和谢明理惊怒之余,心知这门亲事恐怕保不住了。
方瀚海盯着儿子,面色急剧变化,心思电转,思索衡量处置后果;谢明理也阴着脸,反复思量诸般变化和可能,和应对的措施。
严氏看着倔强的儿子,泪水急迸而出——
他父亲在这,母亲在这,可是他看上去那么孤独,她几乎脱口就要答应为他作主。然不等开口,就见堂外进来一个身披红狐斗篷、戴风帽的少女,正是谢吟月。她便再张不开口了。
方初一到谢家,就有人去观月楼告诉谢吟月。
正值夏家向郭家下聘之时,她哪还猜不到他来意。
这一次,恐怕她是躲不过了!
她静坐片刻,才命锦绣为她梳妆,穿戴整齐后来到正院。
谢吟月走上堂来,神色镇定地将风帽掀到脑后,先拜见了方氏夫妇,又见过谢明理,然后走到方初面前,仰面问他:“你一定要退亲?”
方初道:“一定!”
谢吟月尚未回答,管家在外禀告道:“老爷,严老爷求见!”
谢明理看向方瀚海,不住点头道:“好!好!来得好!”一面高声对外道:“请他进来!”
这情势由不得他不怀疑,一切都是方家设计好的。
严氏急忙辩解道:“我并没有请哥哥来。”
方初道:“请父亲母亲恕罪,是儿子请舅舅来的。”
谢明理讥讽道:“想不到方家已经是方大少爷当家了。”
方瀚海哪顾得上他讽刺,兀自紧张思索。
不大一会工夫,严纪鹏便大步走上堂来。
他目光一扫,落在上方虎视眈眈的谢明理身上,因微笑解释道:“外甥说的吓人。我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就急忙赶来了。既然妹夫在此,这事就由他们做主,我只听着就好。”
谢明理见他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怕是心里笑翻了,恨得牙痒痒,连让座都忘了。还是谢吟月道:“严伯伯请这边坐。”一面叫人上茶。
严纪鹏也不客气。就在严氏下手坐了。
等上茶的丫鬟退下后,众人重将目光投向方初。
谢明理端着威严的架势,道:“方大少爷。一月前我亲上方家要求退亲,是你们不退。如今又重提要退,是瞧着谢家败落了故意折辱吗?”
方初道:“晚辈不敢!”
谢明理强压着愤怒,道:“你都欺上门来了。还有什么不敢!且莫说那场面话,今日你一定要给个说法!”
方初看向谢吟月。道:“谢大姑娘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
谢吟月轻声道:“那你说说,我做了什么?”
方初道:“我已经告诉你了。”
谢吟月道:“何不在众位长辈面前说出来,大家听听?”
方初道:“你害了人还如此有恃无恐。真好胆量!”
谢明理大怒道:“你说月儿害人,有何根据?”
方初轻笑道:“没有证据就不算了?还有天知地知自己知,连天地都欺。还自我欺骗的女子,方初无福消受!”
谢明理“啪”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一阵乱动乱响。
谢吟月定了定心神,也轻笑道:“你不说,我来说!”
转向方瀚海夫妇和严纪鹏,就要开口。
方初幽幽道:“不要说!”
谢吟月诧异,回过头来看他。
——难道他害怕了?
方初看着她,认真摇头道:“不要说!你说的爹娘和舅舅已经知道了,再说一次,不是想表明你的无辜,不过是想攀扯另一个无辜的人罢了。不要说,别让我瞧不起你!狠毒就狠毒吧,别用这下作手段。这手段是谢吟风那种女人用的。你,不要学她!不要说!别让我轻视你!”
谢吟月终于变色,呆呆地看着他。
毫无预兆的,她眼中涌出泪来。
泪光中,他的面容不住晃动,看不清楚。
方初又轻声道:“别哭!如果注定要死,与其在未来日子里,每天像凌迟一般互相剐对方一刀,剐一生一世,我选择斩立决!”
谢吟月滚下大颗眼泪,身子不住颤抖。
谢明理怒不可遏地对方瀚海道:“你瞧瞧你儿子!”
方瀚海已平静下来,看着方初问:“你真要退亲?”
方初点头道:“一定要退!”
方瀚海点头道:“你真要退为父也无法。但家有家规,我做父亲的不同意退亲,便不许你乱来。你一定要退,须得答应两条。”
方初道:“父亲请说。”
谢明理和严纪鹏都紧张地看向他。
方瀚海一字一句道:“第一,你背信弃义退亲,有辱方家门风,我要剥夺你家主继承权,并将你驱逐出族;第二,你违背我的心意,是为不孝,即便驱逐,也要留下半只手,斩断父子血脉,从此与方家、与我方瀚海再无瓜葛!”
此言一出,不但严氏和严纪鹏,连谢明理父女都被震住。
堂上鸦雀无闻,大家仿佛都被施了定身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息,严氏首先爆发,对方瀚海大声道:“你疯了!”忽然想通,他就是不同意儿子退亲,所以才如此刁难。
严纪鹏也绷着脸道:“这是方家家事,我原本不想插嘴,可是妹夫你这条件太过歹毒。直说不让外甥退亲不就完了,何必让他断手。这是做父亲说的话吗?仇人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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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早上的,这章有些虐心,为了照顾朋友们心情,原野剧透一下:方瀚海绝不是糊涂虚伪的角色,他的心机远见在官商中首屈一指。原野虽没正面描写,但他已经相信儿子了,相信了还对儿子这么狠,大家猜猜他的用心。猜对有奖,奖品加一更。朋友们,用月票为方初壮声势吧!!
第322章 退亲(二更求月票)
谢明理无话可说,他也以为方瀚海是在竭力挽救这门亲事。
谢吟月呆了一会,忽然心生不祥之兆,忙朝方初看去,顿时面色大变,厉声喊道:“不要——”
方初不知何时走到正堂左方的几椅边,抽出随身佩戴的短剑——约一尺长,是他少年时好容易才得的,削铁如泥。他虽不习武,却爱不释手,从此一直挂在腰间,用作防身和常用——将左手放在方几上,右手扬起短剑就斩了下去!
方瀚海说完那两条,见儿子默然,以为他犹豫了。
他便垂眸端坐,看他如何决定。
谁知等了一会没动静,倒是严氏和严纪鹏分别质问。
接着,就是谢吟月尖叫,他心头剧震,看向方初,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寒光闪过,儿子那半只手掌已经被斩断。因为用力过大,短剑没入几面,他猛然一拔,“啊——”一声大喊,往后一个踉跄倒地,鲜血四溅;而半截手掌因为震动蹦落到地上,也撒了一地的血。
方瀚海几乎窒息,死死地盯着那半截手掌,嘴唇不住颤抖。
严氏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谢吟月只觉满眼都是血红色的光芒闪耀,脑中一片空白。
严纪鹏纵身跃起,向方初扑了过去。
方初咬牙挥剑,将与身体相连了二十一年的手掌斩断。一阵剧痛袭来,心上却一松,一股说不出的自由奔放令他大喊一声,仿佛宣泄般,宣告了他的新生!宣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