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眉在远处转过头,看着平笙笑了一笑,他一起步,身子几闪便又到了船头,那手心里的心脏还在跳动,鹤眉引出其中的心血,拈成血玉似的一颗递到平笙面前。
“吃了它就不冷了。”鹤眉道。
平笙盯着那心血,伸手接过送进嘴里去。那血玉如糖似的在嘴里化开,如一簇火苗顺着咽喉往下,在心口融成暖暖的一团。
平笙靠着船舱,闭眼轻吁了口气。轻问道:“你以前说不想让我去食人心吗?”
鹤眉愣了一会,道:“可我更不想你难过。”
平笙闻言笑了一笑。
鹤眉并不知道襄山在哪,平笙也只在传说中听说过盘涂妖王的名字,他知道襄山大概的位置,于是指点着鹤眉往这往那走。但襄山也不过是临时起意的去处,有个目标,总让人心里踏实,否则漫无目的顺流下去,未免像是无家可归的人在凄惨地流浪。
两人行了数月有余,平笙看着岸边的花草从葱郁到萧瑟,连船沿上都生了厚厚的水苔。鹤眉沿途照顾着他,在阳光强烈的时候将船停在岸边,他会在平笙休息的时候下去附近的地方找些人,回来的时候手里总握着一颗血玉。
鹤眉杀人的时候总不让平笙看见,平笙也不会去管他杀的什么人,那些心血递到他面前,他便想像是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实,什么也不想地送到嘴里去。
两人的行程极慢,有时鹤眉的船走错河道都几百里了,平笙才说“这方向好像不对,掉头吧。”如此情形数不胜数,直到快入冬的时候,两人经过一座瀑布,在山水石根处看见襄山的刻碑,才知道原来襄山已经到了。
襄山与青海没有什么差别,只是这边的树木更为茂盛,风水更滋润一些。可惜沿途附近并没有人迹,想来也是片野林。
鹤眉带着平笙往襄山里面走,山的深处少树多丘,两人行了一段路,在一落地的府洞前停了下来。
这附近拢罩着一股阴秽之气,鹤眉一路走来,能感觉到隐藏在灌木中的极不友善的气息。那落地的百丈洞府上刻着字,但草藤覆盖着,也看不出写的什么。
鹤眉走进洞里去,看到正中有座巨大的石椅,上面靠背斜放着一把琵琶,落垢蒙尘,同那石椅一样暗淡着颜色。鹤眉打量着洞中形状各异的石钟乳,问平笙:“王,你说这里会不会是盘涂妖王以前的居处?”
他说话的时候,从洞外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窃语声。鹤眉转头,看到洞门口不知何时探着三个脑袋,便问:“谁在那里?”
平笙闻言也转过头去看,只见从洞口簌簌走进来三个鸀衣小女,手握手地牵在一起,好奇又敬畏地盯着鹤眉。
鹤眉道:“你们是谁?”
那三人闻言面面相觑,手掩着嘴巴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鹤眉心中有些不耐,喝道:“你们到底是谁?给我大声说话!”
那三人被鹤眉一喝住了嘴,许久一人道:“这是王回来了吗?”另一人附和道:“我看是。”最小的女子躲在两人身后,道:“是的是的。”
平笙的妖眼扫了那三人一眼, “三只短尾鹦鹉而已。”平笙道,“说不定是那盘涂王养的宠物。”平笙话音刚落,那三个鸀衣女子便齐齐转过头来看他。
一人道:“王又带回来一个夫人。”另一人道:“比妙音夫人好看。”“好看好看。”
“你们在说什么?”鹤眉几步走下台阶来,几步之外站着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一人道:“我是小花。”另一人道:“我是大花。”鹤眉的眼光落在躲在后面的小女身上,那女子睁着圆溜溜的鸀眼,糯糯道:“翠……翠花。”
鹤眉闻言而笑,此时从洞外传来妖兽的嘶吼,平笙走过去在洞外看了一眼,转过头道:“是此处的狼主,我们闯入它们的地盘,它们要不高兴了。”他说话间,鹤眉已看见一批狼群正往平笙靠近过来。
这些狼群啮嘴獠牙地盯着鹤眉看了一会,化身成人朝洞口走了过来。鹤眉瞧它们尖嘴猴腮的模样,便知这些狼众的妖道极浅,连个像样的人形都没有。他颇为悠哉地渡步到平笙身前,挡住气势汹汹的杀气,低头笑道:“想打架?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啊?”
平笙瞧了鹤眉一眼,转身又走进洞府里去,现在的鹤眉心魄健全,襄山的这些妖兽根本不能伤到他一根毫毛。
他一转身,身后便传来血肉撕咬的声音。平笙没有观战的兴致,只继续往洞内走了进去。
那石椅上放着一把琵琶,虽然落着厚尘,但平笙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走上台阶去,左右看了那琵琶一眼,刚想伸手去舀,身后的三个鸀衣女子突然开口道:
“那个东西不能踫。”“不能碰不能碰。”“会有倒楣的事发生的。”
平笙转过头来,问:“什么倒楣的事情?”
那三人闻言一怔,面面相觑后又掩嘴相互特私语起来。平笙皱了眉头,转头又看了那琵琶一眼,伸手往那弦上一拨。“噔”的一声,平笙指尖一阵剧痛,连忙收回了手,他摊开一看,竟见自己的食指绽了开来,迸出来的血都溅到了胸襟上。
“怎么了?”鹤眉从洞口走进来,他一眼看到平笙血肉模糊的手,连忙朝平笙冲了过来。他身上溅满了狼血,闻起来一身臊味,平笙掩着退开两步,轻道:“你臭死了。”他说着侧过脸,有些玩笑似的嫌弃,但那眼里却隐着一些笑意。便在一退之间,平笙的手已快速愈合起来,鹤眉还没来得及说些心疼的话,那手就已恢复如初了。
平笙道:“这琵琶好生古怪,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的盘涂王留下的,难道是什么宝贝,连碰也碰不得。”鹤眉轻哼了一声,道:“是吗?碰不得,便把它毁了,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了不得。”
他一手拽住了那琵琶的弦轴,左右看了一眼,道:“有什么碰不得,不过一把普通琵琶。”他着说手落在那丝弦上,平笙见状哎了一声,道小心。鹤眉不以为意,手指一弹,只闻一声滚玉,那琵琶身上的尘埃便四落下去。
鹤眉觉得手心一阵发热,五指一松,那琵琶落下地去,突化成一股檀色的流烟迸散开来。
待流烟消散干净,鹤眉挥了挥手,再抬眼里突见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难得是个美人,锦绣娇容,金珠玉貌,鹤眉定眼瞧了瞧,道:“原来是个琵琶精。”
47妙音
那人静站在鹤眉三尺之外;含情脉脉地盯着鹤眉。鹤眉开始脸上还笑嘻嘻的,直到这美人盯了他十数之久,灼目潋潋中含着道不明的爱意,鹤眉才觉得有些尴尬。
鹤眉抹了一下鼻子对那人道:“我说这位妹子……”他想说我不认识你,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但他半句话还没说完;那人突然上来两步;伸手将他抱住了。
那人将头埋了鹤眉胸口;道:“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
鹤眉僵直了身体;看了一眼旁边的平笙;他稍一思量,便知道了其中的缘故,于是伸手将那人推开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盘涂,你的盘涂很早之前就被我闻寺的一个和尚收杀了。”他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那人盯着鹤眉,道:“我是妙音。”鹤眉道:“可惜我不是盘涂。”
那人闻言脸上愣愣的,歪头想了一会,又道:“我是妙音,我等到你回来了。”
鹤眉皱了眉,刚想说什么,平笙打断道:“琵琶本是死物,修成了精也不具慧智。她根本听不懂你说的话。”
“那就算了。”鹤眉拉过平笙的手走到洞口,外面的空地上一片血肉狼藉,鹤眉站在高阶上抬头望了望,道,“王,我们别再走了,就在这住下来吧。这里的风水比青海好,妖兽的道行也低,鬼气少,没有魔物。附近几百里还有少许人住着。”鹤眉道,“此处于你再合适不过了。”
平笙想说随便,但话到嘴边想了一会,便道:“好。”
盘涂的洞府阴冷却不潮湿,比青海的万妖窟还要怡人。平笙在襄山呆了月余,白日在洞里或捂枝上睡觉,夜间在林子里走走晒晒月亮,不过多久,整个襄山的妖兽精灵都认得了他。
越来越多的妖精找到洞府门口来,平笙栖身在高高的树技上,低头又见鹤眉在洞前的空地上打架,那处已经堆满了各色的尸体,鹤眉从来不清扫,幸好已经开始入冬,那些尸体也没发出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只是吸引了成片的秃鹫,没日没夜地在洞府门口徘徊。
那个叫妙音的女子一直抱着琵琶站在洞口,静静等着鹤眉打发走了一群妖兽,趁着鹤眉坐在石堆上歇口气的功夫,便漾漾地走过去坐在鹤眉面前。
平笙在远处看着,即使隔着百丈,也能清楚得看到那女子眼里的依依爱意。她手里扶着那金玉琵琶,微微笑着弹曲给鹤眉听。
那琵琶流光熠熠,在轻弱的阳光下,散发着摄目的霞彩。
鹤眉只听了一会,便开始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平笙知道他是在找自己,却怎么也不想下树去打扰了那女子的琴声。
但鹤眉却仍站起来走了开去。那女子手里缓缓弹着,抬眼目送鹤眉从洞口远去,眼里的笑意渐渐浇灭了。平笙看了她一会,落身下去走到那女子面前,在鹤眉的位置上轻轻坐好。
那女子抬头看了平笙一眼,眼里都是委屈。平笙问:“你喜欢鹤眉”
那女子垂下头,复又抬眼偷看了眼平笙,那眼神有些莫明的惧怕。她没问平笙的话,只拢起身子站起来,小步往洞府里去了。
平笙跟着她进了洞,看她上了台阶端坐在石椅的角落,慢慢又化身成一把琵琶,斜倚着静了声息。
那三只短尾鹦鹉从平笙身后探出头来说话:
“王好像不爱妙音夫人了。”“不爱了不爱。”“王爱的是新夫人”“新夫人好看。”“好看好看。”“夫人好像很生气。”“有人要倒楣了。”
平笙侧头瞥了一眼,道:“闭嘴。”
那三女闻言退在一边,见平笙走出洞口,又交头接耳的说起话。
平笙在外面的树荫下呆了一会,时近正午,阳光强烈起来,他便又走进山洞里去。
那琵琶还倚在石椅上,一动没有动过。平笙站在台阶下静看了一会,洞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是鹤眉回来了。
他刚刚在河里过澡,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血腥味,头发都还湿漉漉的。“王,原来你就在洞里,刚才我还找你来着。”他道,“我在外面碰到一只狮妖,被它推到水里去了,就顺便在河里洗了个澡。”
平笙拨了拨头发,细看了他一眼问:“受伤了吗?”
鹤眉伸出手,那指间拈着一颗暗黄色的妖丹。“这是那狮妖的丹元。”他伸手一递道,“给你吃。”平笙道:“我不吃同族人的丹元,你自己留着吧。”
“这附近没有什么人会来,一时找不人心。”鹤眉道,“不吃妖丹的话,你可又要难受了。”
平笙自己也经常在襄山附近转悠,有时走得远些,偶尔就能看见一些猎户,在过了襄山不远的山道上,还有一些常年靠打劫谋生的山贼。这襄山不比青海,用心找的话,不可能找不到人的。
平笙不知道为什么鹤眉要骗他,心里想着是不是他已经厌烦了为自己四处杀人。于是道:“那再说吧。”
鹤眉打量着平笙的脸色,犹豫着从怀里掏出一颗心血。“你别生气,这是最后一颗心血,你舀着吧。”鹤眉道,“改天我再到更远的地方去,一次多弄点回来。”
平笙看着那心血,虽然萦着血色,但看那色泽却是纯净透明。他伸手接过来,道:“多谢你。以后你不用为这东西操心了,我会自己去找。”
鹤眉闻言一愣,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平笙笑道,“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终究要自己做的。”鹤眉脸色微变,他听不懂平笙的意思,心下未免想多了:“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这种小事我愿意帮你做,你为什么要这样说?难道我做错了什么?或者你不想我在你身边了。”
平笙笑道:“你想太多了。”
“不是我想太多,事实就是如此。我知道王你以前也不喜欢与别的妖物亲近,你的性子就是这样,除了那个和尚,无论谁在你身边久了,你都会厌恶。””鹤眉道,“对啊,除了那个和尚……我的话,什么都不是。”
平笙被他这突来的几句话说得发愣,鹤眉向来体贴懂事,少有这样钻他牛角尖的时候。他看着鹤眉,有些尴尬地站了一会,伸出手来抚了扶他的脸。
他本是出于安慰的想法,不想那手刚落到鹤眉的脸上,便被鹤眉一手拽住了。鹤眉微垂着眼睛看他,突然上前抱住了平笙。
以前的鹤眉身量只到平笙的耳根处,如今得了盘涂的心魄,早就比平笙向出了半个头,他身上披着暗黑流光的护甲,在用力拥抱的时候,咯得平笙胸口生疼。
鹤眉将头埋在他的颈间静了一会,偶后不控制地亲吻起他的脖颈。平笙静静站着也没挣扎,更没有去想过要把鹤眉当成什么来看。鹤眉对他好,他虽不是点滴都记在心间,但日久生情,就算不是出于爱意,只凭施恩图报的心境,也不能将鹤眉狠心推开。
鹤眉的喘息越来越重,平笙只面不改色的站着,一抬头,又看到倚在石椅的上金玉琵琶,那嵌在上的两颗玛瑙如那女子的眼睛,冷冷盯着洞口的鹤眉,冷怒中透着绝望。
48情梦
鹤眉箍着平笙;左手游到平笙的胸口扯着平笙的羽衣,平笙挣动了一下,鹤眉便突然慌乱起来,他生怕被拒绝,于是用蛮力将平笙抱得更紧;手指用力将平笙左肩的羽衣拽了下来;尽管他心里告诉自己不能伤了平笙;但那手指在扯动中仍在平笙的肩头留下了血痕。
平笙感觉到疼痛;于是将鹤眉一把推开了。
鹤眉被他推得踉跄了几步;身体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生气;竟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平笙将羽衣慢慢拢回,与他四目相对,两人静默了一阵;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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