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这入门的考验,便别出心裁。
被阻拦在刺史府外的士子赫然发现,入门的时候,考察的居然是对于典籍的掌握。这个典籍可不是儒家的经典,而是包罗万象,只要能够成为典故的,都有可能被当作是考题。
单是一个“鸟”字,可问的典故就有飞鸟栖鸟倦鸟比翼鸟等等数十个典故,更不用说这风花雪月日月星辰。每人三道题,能够答对两道便可以入内。
除此之外,还可以通过抽到的签作诗,若是做的好了,即便两道题都没答出来,也可以入内。
到了院中,自然就可以畅饮一番。但是刺史府的大院也不是这次文会的终点。
还需在院中四人一组,抽一个诗题,每人一句作七言律诗。而在一边围观的乐姬和秦楼楚馆招来的头牌,便会在旁送出手中的银制鎏金桂花。
四人中哪一个得到的桂花最多,便会被请入正堂。而不论输赢,那些被送出去的桂花都归其人所有。
单是这一笔,就足够让好些个士子一年内吃穿不愁了。
正堂内罗彦等人早就坐了进来。
坐在上首的罗彦看着陆陆续续有士子进来,向自己和在场的老儒们行礼然后被安排作为,看着身边这些老先生,很是感慨地说道:“当年我初入长安,便是在那春游的时候在先师与朝中诸公的文会,得蒙看重。而今每每想起,都觉得幸甚至哉。”
“陆公与郎君的故事,我等虽然远居益州,也多有耳闻。贤师徒的感情,也是我士林的佳话。当日郎君一篇祭文,让我等几个老朽也心有戚戚。”
许多人这样安慰着罗彦,反而让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让诸位见笑了。不过,我等读书人,在下不忘坚守,在上不忘提携。这样,老祖宗传承下来的东西才能够代代相传。这次我将墨香居的一套书放出来,便是这个意思。希望借此机会,能够激发益州士子奋发读书的志愿。”罗彦也不隐瞒,将自己内心那种薪火相传的愿望说了出来。
这样一席话,倒是让刚进来的那些士子们一阵感激。
文会是在酉时初正式开始。整整半天时间,其实刺史府内外都在忙一件事情,那就是考核前来的士子。
转眼到了酉时,但凡是有些本事的士子,基本上都已经坐到了正堂中。作为东主,罗彦自然要主持文会的开始。
“时为中秋,身居益州。有感益州文道昌盛,俊杰辈出。罗某上任四个月,已经是深有体会。虽然不曾多在士林中走动,那也只是因为时机未到。
如今秋收过后,又是丰年。百姓富足,方能供养我辈如此盛宴。而百姓能够丰衣足食,我这主官纵使享乐,也可略微心安。不然,便是那尸位素餐之辈了。
如今群贤毕至,闲话也不多说,请诸君举杯共饮,以庆盛世。”
说来也是真的好玩,即便平日里再狂放不羁,在这种场合,吃酒也要杯杯有一个说法。或是庆贺,或是恭祝,或是敬酒,或是罚酒,虽然名目不一,但绝对不会无故饮酒。
待众人一饮而尽,罗彦这才继续说道:“既然名为文会,那么现在文会便要开始了。诗赋文章,以贺华年。得蒙诸位抬举,罗彦便出这第一题,还请诸君听好,七言律诗益州辞,一炷香时间。”
这也是罗彦有意给益州的上上下下释放一个友善的信号。不论怎么的,开头先往你们夸夸自己的家乡。
题目并不是很难,这样的题目益州的士子平日里相互唱和可没有少做过。这个时候考验的便是平日里的积累了。只见座中士子纷纷思考一二,便开始运笔如飞,不过眨眼的功夫,赫然有一大半的士子再次放下了笔。
说真的罗彦这一炷香的时间都有些长了。不过这一炷香显然不能就这样干巴巴等着,罗彦话音刚落的时候,就有乐籍献上弦乐。这样等待的人们就可以听着美妙的丝竹声消磨时间。
而有了管乐的掩映,坐在罗彦附近的不少老儒们也纷纷开始议论座中那些士子的水平。
罗彦虽然平素对于益州士林不太关注,但有了这个机会,倒是也认识了不少老一辈口中的俊彦。
并没有如同淘汰制一样,此次文会反而是将三样放在一起,做一个总体的评价。所以这事儿让刺史府的一干笔吏忙活了好一阵。
接下来的便是赋。这回出题的乃是益州公推写赋第一人,乃是益州大族张氏的族人。其人先是向罗彦一拜,这才向诸生宣布,第二轮的题目取“刺史宴”。
很显然,这也是张氏和在场的不少老儒商量好的。先前罗彦宣布要写益州,他们便投桃报李。虽然仅仅是两个题目,但一个是表明心志,另一个则是给予承诺。
个中弯弯绕绕不必赘述,第二轮虽然有几篇文章争议很大,但是最后也没有闹出什么太大的风浪。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轮的文章,大家却是公推邓夫子出题目。
说来这出题人的身份也是大有讲究。罗彦是官,张氏是绅,而最终的一环,还是归结于邓夫子这个读书人。说来不管是巧合也罢,刻意而为也罢,邓夫子居然出题目叫做“富国策”。
说是富国,其实往小了说就是富益州。这是邓夫子的另一种帮助,让罗彦知晓益州人的眼中,到底该如何让益州更加富足。
最后三场平定,赫然是益州州学的一个学生拔了头筹。罗彦亲自看过这士子的诗歌文章,其水平也却是当得这透明。所以其评价当众,自然也不会存在太多的黑幕。
等三轮比试结束,时间也已经到了戌时中。
在所有人的一片艳羡中,罗彦将承诺的书籍一箱箱送到那学生面前。随后就给了所有人一个更加高兴的承诺:“今日宴会上诸位写就的诗赋文章,刺史府会各选优者二十篇,请墨香居代为刊印千本。”
如果读书人不求名,也就不会看着一块墙壁就往上写诗了。如今居然说要刊印其中一些人的作品,岂不让所有人兴奋。
不过,更让士子们激动的事情还在后头。
罗彦邀请过来的那些老儒们,齐声向罗彦请求道:“素闻刺史诗歌文章乃是士林翘楚,如今月色正好,不如请刺史留下诗篇。”
本来想拒绝的,可是看着这些人大有不答应就不起身的姿势,罗彦只好点点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第四百零四章风波起时益州平
一场中秋宴,不仅让益州的士绅和读书人重新认识了这位年轻刺史。最快也让一首名为《水调歌头》的长短句风靡一时。
士林之中,从来不乏感性之人。罗彦的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让那些身在异乡的士子便眼泪潸然。而那“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更是让不少心中怀着遗憾的士人点头不已。
传世的文学,最重要的不是其形式,而是看它是否能够打动人心。很明显,《水调歌头》就是这样一篇一出世便注定要传唱千古的词。
热热闹闹的中秋文会结束了。
罗彦之名,也彻底掀开了那层神秘的面纱。如果说先前的事情只看到了罗彦亲民的话,那么这回还看到了一个财大气粗偏生文采斐然的罗刺史。
不少人同时想起先前邓夫子所说的那句“益州之福”。而今看来,只要罗彦能够维持现在的做派,那也确实是益州的福气。
而让罗彦开心的事情还不止如此,时间辗转来到九月,清爽的天气里,刘仁轨差人来报,益州最后一族山蛮,唐安郡境内新洲县的山蛮已经被招抚。
虽然这段时间府库的钱粮如同流水一样送出去,不仅让掌管钱粮的仓曹有些心尖子痛,便是杨瑞这等长史都有些揪心。但是如今捷报传来,即便是原先有些怨言,也自此之后自然没人会说了。
益州境内的山蛮,这些年光是征讨下山劫掠的部族,零零总总加起来的靡费也超过了如今花出去的这些。
“归化之后,户曹和各县便前去授田。告诉他们,三年内免除赋税,之后两年赋税减半。但是庸调这些劳役,皆按照朝堂规制,不得有任何逃避。”原本这就是朝廷招抚的一种处置办法,现在被罗彦用出来,自然不会有人违拗。
得到了这样大的喜讯,罗彦并没有急着向朝堂呈报奏疏。
如今刚刚见到成效,贸然奏报,还不甚妥帖。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帮助山蛮度过一个寒冬,这样才能得到最大的效果。
不过,向益州的百姓们通报一下喜讯还是可以的。不仅能够缓和山蛮和百姓的矛盾,还能够顺理成章地将下一步的计划提出来。
所以成都府城,这天不出意外又多了一道风景,那便是刺史府张贴出来的喜讯。益州全境山蛮招抚,这种大手笔,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可是如今这种玩笑被刺史府堂而皇之地写在布告上张贴出来,那事情就变得一场好玩了。
“真的假的,刺史府不会在吹大气吧。要知道山蛮里头可是有不少的刺头,当初的秋刺史在的时候,许下的无数的好处,都没有将这些部族给招抚了。如今我等都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这益州就定了?”
“我也觉得是在开玩笑。要知道金水那几个县,山蛮那是有了年头的,从汉代就有了。不仅熟悉山间地形,而且完全能够自给自足。他们那些部落的头子,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被招抚。”
“两位兄台,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听我在金堂县的表舅的大姑妈说啊,前些时候镇守在他们那里的天节军神秘消失了半月。据说是去金水那边的山里救火了。”
“难道,朝廷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跟山蛮打了不少仗?”
百姓们终归只是猜测,而事实也确实离他们猜测的不远了。天节军确实去金水的山林中救火了,但前提是,那火便是他们放的。秋天放火烧山诚然不是一个好事情,但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采用凌厉的手段震慑极度野蛮的山蛮,罗彦即便犹豫再三,但依旧答应了刘仁轨的请求。
不论是什么事情,祥和的背后,总是隐藏着杀机。
朝堂当然不知道益州的祥和,自然就更不知道其中的重重血腥和杀机。
如今朝堂上下关注的重点,除了太上皇病重之外,便是益州刺史罗彦罔顾国体,公然向山蛮下跪的事情。
蜀地道路艰难,虽然益州官员们的奏疏走的是快马官道,也足足走了接近一个月才到达长安。似这类奏报,定然是先呈交给中书省,然后才会送到李世民的手上,中间各种周折,当消息传遍了朝野的时候,居然已经是九月初了。
在百官看来,罗彦一跪,不仅丢尽读书人的颜面,更是将朝廷的脸也丢尽了。天地君亲师,凡此五类,才是君子恭敬的对象。那些山蛮便是连升斗小民都算不上,哪里值得恭敬。
士大夫与平头百姓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在这一刻被衬托地无比清晰。御史台作为纠察百官检举不法的主要阵地,这会儿自然是炮火齐齐对准了罗彦。
这次也不用等着朝会了。直接上疏了事。相比起语言的简单,有时候往往文字能够将一些意思渲染到极致。朝中官员多谙熟此道,想要弹劾一个人,用文字做刀都能将人剥皮抽筋。
“益州刺史罗彦身为上官,不顾颜面,悍然跪拜山蛮……”
“罗彦身为勋贵,厚颜无耻,跪拜……”
“诚国公所为丢尽勋贵荣耀……”
“身为驸马,不知羞耻……”
李世民看着一本又一本的弹劾奏疏,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罗彦此行他是抱着巨大的希望的,不然也不会将那“如朕亲临”的牌子交到罗彦手上。
谁知道出去三五月,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啪”一声,一本奏疏被李世民愤然扔到地上,随之而来的便是李世民的怒吼:“这个罗彦,他在搞什么。难道不知道朕对他抱有多大希望么。混账。”
李世民不是没有在太极殿的暖阁中生气过。但以往大都是被魏征给强势怼一波之后,避开了朝臣发泄闷气。
可是如今公然往地上砸弹劾的奏疏,为的却是罗彦。这让服侍的内侍们有些为难了。往常只要李世民被魏征惹到,长孙皇后总是能够神奇地在半天之内出现。可如今这益州的事情关系着一个李恪,内侍们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
不过,内侍们为难了一阵,终于盼来一个救星。
杜如晦的前来,让李世民终于不再一个人生闷气了。他知道因为救命的原因,杜如晦和罗彦的关系一直不错。因此当内侍通报说杜相前来的时候,李世民便立刻将其叫了进来。
似杜如晦这等老狐狸,看到李世民脸上余怒未消,就知道他是在为什么生气。“陛下,罗彦干的这点事情,还不足以让你这么生气吧。”嘴上虽然如此说着,其实杜如晦心里也是有些无奈。你说罗彦这小子,到底吃了什么才蒙了心,干出这等混蛋事情来。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他罗彦难道忘了他自己是谁了么?堂堂一个正三品刺史,居然向一群归化山蛮下跪。朕的脸往哪里放?如果这回朕不治他的罪,以后百官还如何处事?难道要将百姓架到脖子上去么?”
李世民不得不考虑百官们的处境。连三品的刺史都给山蛮跪了,那自视甚高的世家们,还不得更加趾高气昂?那接下来有些地方的人便会更为嚣张,不服王化是迟早的事情。
这些话,让原本还想替罗彦说几句好话的杜如晦也闭上了嘴。确实,在没有知道益州真实情况的前提下,不知道罗彦一跪代表着多少战火硝烟的消泯和多少山蛮的归化的前提下,确实可以让不少人感觉朝廷官员可以欺凌。
沉默良久,杜如晦长叹一口气说道:“想来陛下也知道微臣今日前来,本来是想替他说几句好话的。既然如此,陛下便让他回京候审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杜如晦心里怀着极大的可惜。
不仅仅是他,很多人都觉得罗彦是个人才。但是,这回他是真的犯了官场大忌。即便是李世民和诸多高官们都怀着极大的宽容,只怕罗彦也就是能够留得一个爵位。
职官什么的,此生只怕是无望了。
一骑快马,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从皇宫出发,向益州赶去。
而此时远在益州的罗彦,却身在天威军大营里,和大将军杨奋威坐在一起,饮用着清甜的果酒。
“此番招抚山蛮,杨大将军和诸位将军可是帮了大忙了。”罗彦举杯向杨奋威致意,随后一饮而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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