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送到赵七面前。赵七并未立即喝下,他握住明不戒的手,柔声道,“你是不是在想……想我们那个孩子?”
“没有,你不要多想!”
明不戒立即失口否认。他知道赵七和他一样对那件事不能释怀,可是面对这样的赵七,他又如何忍心再拿那件旧事来惹他
伤心?两人走到今日委实不易,他不敢再奢想什么,只盼着能一生一世守着他,爱着他,
当初的那些执念早已淡了去,他在火场里把赵七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悟了,他放不开赵七,无论他们有过怎样不堪的过去
,有过怎样痛苦的回忆,他都不去想了。他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这个男人受到伤害。
赵七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早把明不戒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他不愿自己再心存愧疚所以一直决口不提。但是自己又怎
能这么轻易就忘记那件事?
赵七心里一阵黯然,可是他不能表现在脸上,不能让明不戒看出来。所以最后他只得把话题岔开,故作轻松地问道,“对
了,少卿那个孩子取名字了么?是跟你们明家姓,还实跟他们沐家姓?”
“君研自然是跟我姓,少卿早就答应让他认我做干爹爹,况且少卿是他生身之人,于情于理都是我们明家人!”
明不戒说到这个就笑逐颜开,他虽然不厌恶沐晟,但还是很喜欢看见他在明少卿面前吃瘪的样子。看到这个在江湖上一呼
百应的人每天被折腾得手忙脚乱的样子实在是有趣得很。
两人说笑间,沐晟正扶着明少卿从门口经过,见他二人聊得正开心便忍不住走进来插话道,“什么事情说得这么开心?”
明不戒一见明少卿就赶忙迎上去关心道,“你怎么随便就下床了,大夫不是说你要多休息几日才行么,”
“我无事的,在床上躺得久了才让沐晟带我出来走走,”
他一说完便与沐晟默契非常地相识一笑,倒真是有点羡煞旁人的感觉。明不戒到了这会儿也不摆什么堡主架子了,褪去了
堡主的身份,他也不过是略大明少卿几岁,仍是存着几分年少心性。现在看到面前两人一副功德圆满的样子,不禁瞥了赵
七两眼。赵七岂能不知明不戒的心事,马上从床上坐起将明不戒抱了个满怀,
(二十)
在海上漂泊了近半月后,船已进入内河,再过几日便能靠岸。明不戒一早已经飞鸽传书让明家堡的人在港口接应明少卿和
赵七,而他自己则要与沐晟继续北上,入京面见皇上。
然而让人始料不及的是,就在船队进入内河之后的第二日,船上的官员忽然拿出当初他们奉命随行时皇帝密传的圣旨,说
这只船队要直接返京,不得在中途停留,
接到这道圣旨的明不戒顿时气白了脸,皇帝的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如果单单是他们二人入京,那么与朝廷交涉起来明
不戒与沐晟尚有明家堡与沐家寨作为后盾支持,但是现在连明少卿和赵七都被一并送回京城,这分明就是想割断他们与武
林势力的联系,借机一网打尽!
当初明不戒万不得已请旨动用朝廷的舰船,没想到这一战过后,这只船队却成了他们最大的威胁。
尤其是现在他们都身在海上,当初跟随船队而来的沐家寨寨众早已被安排住在另外的船上,根本无法灵活调动,况且现在
明少卿的孩子已然出生,这个孩子必然是众人的软肋所在。如果朝廷真有趁机铲除他们的意思,那么这个孩子无疑是他们
第一个要下手的对象,
当初明不戒的话果然是说对了,朝廷忌惮他们两家联合,现在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明家堡与沐家寨矛盾已消,联盟之事指
日可待。这股江湖势力对朝廷威胁太大,这对皇帝而言必然是如鲠在喉,除之后快。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让少卿和孩子进京太危险了。”
自从航线调转之后,船上就一直维持着剑拔弩张的气氛。明不戒和沐晟虽然已经下令部下按兵不动,可是船上的敌对情绪
依然是有增无减。
江湖与庙堂之间的矛盾似乎永远都要用这样的方式才能解决。
明不戒站在门口挑开门帘向外看了一看,忧心道,“我们现在与他们硬拼,未免损伤过大。况且现在是在海上,我们与他
们冲突起来,若无人接应,根本就只能任人宰割。”
“我们回京也异于任人鱼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杀敌需斩首,只要拿下那几个朝廷大员,不愁他们不屈服
!一旦我们控制了这艘船,就可以先回明家堡再做打算。”
一直逗弄着孩子没有说话的明少卿突然从中插话道。“我会好好保护君研,你们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不必分心照顾我
。”
他说得很坚决,似乎是已经看到了沐晟的决心一样。他现在虽然还未完全恢复,但论自保绝对没有问题。他不想成为众人
的负担,亦不能让明家堡和沐家寨沦为朝廷的鹰犬。
“少卿,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
沐晟锁眉摇头道,“这样做风险很大,如果没有十成把握,我不会拿你跟孩子冒这个险的。”
“你不信我?”
“不,”
伸手揽过明少卿的沐晟黯然道,“经过这么多事,我是不信我自己。”
抱在明少卿怀里的明君研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明少卿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养,对这孩子的一切了如指
掌,像现在这样毫无原因的哭闹实在是不多见了。他望了一眼沐晟,又转头看向明不戒,
明不戒也满面忧色地表示此事待议。
一屋子的人就这样忽然间没了声音。只有孩子的哭声渐渐平息下去,可是明少卿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
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赌上一把!
与这里的氛围截然相反的另一边,聚集在一起几个朝廷大员坐在重兵把守的船舱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酒菜,这些官员平
素里就过惯了舒坦日子,现在被派来与这些江湖人一起出海,原本就是满腹抱怨,好不容易捱到可以回京的时候,自然是
忍不住享乐一番。
“你说那些个江湖人整日里在躲在一起说些什么?我还真有些担心,”
负责南方漕运的宋大人为自己满上一杯酒后,喋喋不休道,“当初曹大人就是栽在那个姓沐的小子手里,我现在想来还觉
得奇怪,圣上怎么如此轻易地就放过他了。”
“哼,你懂什么,明家堡每年缴纳的赋税足足够宫里人吃喝玩乐一整年,要是缺了这么个人物,圣上修宫室通河道的钱从
何而来?当初不是他竭力求情,这事还真没这么容易压下来。近来北方蛮族南侵,圣上忙于征兵筹集军饷,这个明家堡当
然是逃不掉的,这次把他们送回京城,一来是为防止他们两家联盟,二来也是为征兵一事。”
为首的兵部侍郎岳大人不坏好意地继续笑道,“这些江湖人,给他几分颜色就急着开染坊。对付这种人,就是要恩威并施
,该狠的时候,半分都心软不得。”
他说完,还趁着酒劲上头,打了个酒嗝,周围余众官品皆在他之下,便全都附和称是。满堂的笑声几乎连整艘船的人都听
得清楚。
待到酒席散去之后,几人便各自由重兵护送回房休息。这些贴身的护卫都是来自江湖的好手,当初都是皇帝亲自挑选让他
们带在身边以防不测。现在由这些人一刻不离地保护着,他们也无后顾之忧,满心想着的就是回京述职后会受到怎样的封
赏。
到了半夜船上的人都已睡下,而沐晟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悸惊醒。这一醒才发现枕边的明少卿已经是不知所踪……
“少卿?”
起初他还意识到明少卿去了哪里,在走道上试探地喊了两声都没人回应,这是他才惶惶然感觉到什么,慌忙返身回房间将
小君研抱起,随意批了一件衣服就往明不戒的房里走,
隐约猜到明少卿的去向的沐晟虽然是禁忌如焚但却还得压着性子小声敲门,唯恐惊动了的更多人。现在船上还没有异动,
想必明少卿的行迹还没有暴露,他绝对不能自乱了阵脚让人瞧出苗头来,
“沐晟?这么晚了你怎么还……”
明不戒刚一开门就被沐晟猛地推回房间里。赵七也听到了响声从床上坐起来,沐晟把君研小心放下,然后拉住明不戒急道
,“少卿不见了,我怕他是自己跑去对付朝廷的人了!”
“你说什么?!”
明不戒一听这话,果然被吓得不轻。但很快他就想到现在船上还很安静,至少此刻明少卿还是安全的,为今之计就要先避
开朝廷的眼目把他找回来。他经过这一夜也想清楚了,和朝廷一战已经是避无可避,只是没想到明少卿居然在他之前就开
始行动,
“既然少卿已经先行一步,我们也就豁出去了,拼他一场!”
明不戒一捏拳头,调头把孩子小心抱到赵七怀里,叮嘱他道,“这艘战船是我们明家堡的师傅仿照东瀛战船绘制的,在船
舷两侧都有备用的小船,待会要是两方真的动了手,你带君研先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
“你们想干什么?”
赵七一阵紧张,抓紧明不戒的手不肯松开,“你们这样太胡来了!之前什么部署也没有……”
明不戒拧紧了眉头看了沐晟一眼。此时的沐晟并未像他想象中那么狂乱不安,他的脸色冰冷异常,像是已经濒临爆发的边
缘,
明少卿这次是真的惹怒沐晟了。他居然真的一个人深入虎穴,他难道就不会顾及一点沐晟的心情么?
“我把我的孩子交给你了,请你保护他。”
沐晟这句话说得很真重,声音也很低沉,这给赵七一种错觉,仿佛他们是在生离死别一样。他还想在对明不戒说些什么,
可是船舱外已经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少卿!”
沐晟周身一震,一个人冲出舱门……
这时的过道里,大批涌来的官兵已经和明家堡的守卫杀在一起,刀戟交错的声音不绝于耳,沐晟却毫无表情地在人群里一
直向前走去,他的眼中似乎已经没有了别人,不管是谁杀向他,他都一样看都不看。喷溅的血在四周散开,那是在江湖里
打拼出来的无情,杀人的感觉太熟悉,熟悉到成为一种本能,
他的刀,本来不是为杀人而存在,
他的刀,应该是为保护明少卿而存在的……
“都住手!听到没有!”
清晰的声音从走廊的阴暗处传来,挥刀中的沐晟挡开最后一个人后,久久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而听到这一喝声的人也都停了下来。因为他们从由远而近的火光中看到了明少卿的剑就架在兵部侍郎的颈项边,
那是沐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明少卿,从前那个在他面前柔弱得不堪一击的明少卿就一身浴血面如修罗一般慢慢走向他,
那是在失去沐晟之后从刀光剑影里历练出来的明少卿。他有着一柄杀人的剑,有着凌厉堪比沐晟的剑法,
在不断的杀戮里把自己磨练得无心无情的人明少卿。
他的剑,映着走廊里昏暗的光,刺目得可怕。
“少卿……”
手臂和腿上都已经受伤染血的明少卿对着沐晟轻轻一笑,
“抱歉,我刚才点了你的穴道,没想到你醒得这么快。”
已经笑不出来的沐晟现在只想把这个让自己提心吊胆犹如在生死里一遍一遍煎熬的人抓到自己的身边来,他居然还有心情
笑?
“岳大人,我知道你很怕死,你是看过我杀人的人,不想身首异处就下令让船调头!”
(二十一)
他话音刚落,走廊里一下子就没了声音。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兵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