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毛发一缕一缕地黏在身上,狼狈得可笑。
我一身泥水挣扎着爬起来,因这地上全是泥,虽摔得狼狈,到也不曾受伤。
“师傅这样到似个剥了金漆的佛陀。”
那猴头自己一身狼狈,倒有闲心来笑我:“要依我说,给师傅塑上金漆,放那庙里,也能骗得些香火钱。”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伸出一只满是泥巴的手糊他一脸,口道:“那也得悟空陪为师一起才好啊。”
沙僧在一旁笑着摇头。
我轻咳一声,一把丢开那猴子,往前走。
只见前方,烟雨迷蒙之中有一座巨大的建筑群,巍峨气派,门匾上写有五个大字,敕建宝林寺。
“这好大的一座庙,”八戒乐陶陶的就要进去,“咱们就在这借宿一晚,明日再走吧。”
我忙拦住他:“你这幅模样怕是要吓着庙里人了,还是我进去吧。”
我拧了拧身上的泥水,略整了整衣衫,径入山门。
里头雕梁画栋,佛像成群,倒是气派非凡,我一面看一面走,正撞上一小沙弥自后门出来。
小和尚见我,急趋步上来施礼道:”师傅哪里来的?”
我还礼:“贫僧是东土大唐前往西天拜佛求经的,今到宝方,天色将晚,望借宿一宿。”
那小和尚面露难色:“师傅莫怪,我做不得主,待我前去问过方丈。”
我合掌道:“有劳。”
过了一会,方丈便身披袈裟头戴毗卢帽,行色匆匆地出来了,他侧身问那小和尚:“你说的人呢?”
小和尚指我道:“便是那位长老。”
方丈大怒道:“你小子欠打,你岂不知只有达官贵人才需得我来迎接,咱们这敕建宝林寺岂是什么人都能来打搅的!”
“这么个破衣烂衫的云游僧人,想是看天色暗了来借宿的。教他去前面廊下蹲吧!无事休来报我。”
那方丈说罢,一甩袖子,抽身就走。
我气得倒仰,直想赌气走人,但此时天色渐暗,这附近又没可投宿的地方,只得厚着脸皮跟上去。
那方丈脱了衣服气呼呼地坐在那里,不知是在念经还是怎地。
我不敢进去,就站在外面,躬身道:“老院主,弟子问讯了。”
那方丈满脸不耐:“你哪里来的?”
我道:“弟子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路过宝方,请求借宿一宿,天亮即刻启程,望院主行个方便。”
他此时方才站起身来:“唐朝和尚?”
“正是。”
他道:“你既是往西方取经的,怎么不也不会走?”这话问得好不客气,又莫名其妙得很。
我皱眉:“此话怎讲?”
他随手一指:“正西去,只有四五里远近,有一座三十里店,店上有卖饭的人家,你去那里借宿吧。”
那方丈说罢,将手背至身后,倨傲道:“我这里不便,不好留你们远来的僧人。”
我合掌道:“院主,古人有云,庵观寺院,都是我方上人的馆驿,见山门就有三升米分。你怎么不留我,却是何情?”
那方丈立马就怒了,跳脚道:“你这和尚好生油嘴滑舌,我与你非亲非故凭什么留你!”
“还进门就有三升米?我欠你的不成!”那方丈气呼呼地摆手开始赶人了,“快快快!你给我打哪来回哪去,外面露宿也好,投宿也好,爱怎地怎地,贫僧不伺候!”
“你……”我被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站了一会,又道:“非是我心肠不好,实在是吃过你这等行脚僧的亏。”
“几年前有个行脚僧,来于山门口坐下。”他回忆道。
“我见他衣破鞋无,光头赤脚,叹他那般褴褛,即忙请入寺中款待,又将故衣各借一件与他,留他住了几日。”
“怎知那和尚贪图自在衣食,竟在我这常住不走了,后来,那和尚遇上国主,问国主索要钱财,言语间不知天高地厚,多有冲撞。”
“国主大怒,拿条绳子将他捆了,送到御水河中,浸了他三天三夜。自此以后,国主与我宝林寺便生了嫌隙。”他长叹一声挥手道,“你走吧,我不会留你的。”
我无法,只得忍气吞声,快步走出门去。
那猴子见我出来,便蹿过来问:“师傅,这里和尚打你了?”
我避开他冷声道:“没有。”
八戒那呆子跟着起哄:“定然是打了,否则,师傅怎么都快哭了。”
“那可是骂你了?”那猴子又问。
我不耐烦,一把将他推开:“也没有。”
“既不曾打,又不曾骂,师傅难道是想家了?”那猴子百折不挠。
我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得长叹一声,到:“他这里不方便啊。”
那猴子嘻嘻直笑,胡说道:“这里想是道士?”
我瞪他:“观里才有道士,寺里的是和尚。”
“既然都是和尚,便是有缘,俺老孙进去与他讲理去。”那猴子抽出金箍棒,蹦蹦跳跳地进去讲理了。
不一会,四门打开,五百来个僧人在两道一字排开,个个衣着整齐。
“有请唐老爷。”那方丈展袖相迎。
两排僧人齐声道:“恭请唐老爷。”
八戒乐呵呵地走在前头:“师父你太不济事,你进去时,泪汪汪,嘴上能挂油瓶。师兄怎么就教他们出来迎接?”
我叹道:“院主不必如此,折煞贫僧了。”
“唐长老说得哪里话,方才是小僧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唐长老。”那院主指使着众僧,牵马的牵马,挑担的挑担,迎着我师徒四人进入正堂。
“敢问长老,这一路上是吃素?是吃荤?我们好去办饭。”那院主巴巴的问,一扫之前的倨傲。
我只叹这世间当真是拳头硬的说话管用。
吃罢晚斋饭,我道:“院主,打搅了。”
院主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怠慢怠慢。”又吩咐道:“你们着两个去安排草料,与唐老爷喂马,着几个去前面把那三间禅堂,打扫干净,铺设床帐,快请老爷安歇。”
诸多杂事处理之后,却还不算完。那些个和尚一个个立在左右,整整齐齐的站着,不肯离去。
我叹道:“诸位歇息去吧。”竟是无人敢动。
我只得对院长道:“让他们都各自歇息去吧。”
至此,众僧人才陆续离去。
那猴子在一旁偷笑。
我瞪他一眼,无奈道:“你啊。”
他反倒无比骄傲的模样:“若不是俺老孙,这些和尚岂会如此周到。”
我睡得迷迷糊糊中听得外头风声一阵紧过一阵,又闻得禅堂外,隐隐的有人在叫“师父!”
我爬起来往外看,只见窗外大雨如注,黑漆漆的水从门缝直往里流。
我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却拉不开门,看着那水越长越高,眨眼之间就到了齐腰深,那水凉得我腿脚发麻,却又动弹不得。
水草一般的墨迹在水中闪现,我下意识地捞了一下,竟是一把滑溜溜的头发!
一张苍白脸孔缓缓浮出水面。
我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抖抖索索地问:“你是个什么鬼?”
☆、第12章 兔子先生
“师父,我原是那乌鸡国的国王。”那水鬼自称乌鸡国国王的水鬼给我讲了一桩陈年旧事。
这事得当年那场举世罕见的大旱说起。
太阳无所顾忌地散发着光和热,炙烤着大地。
举目望去,寸草不生,赤地千里,真当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然而,如此惨象却非*,而是天灾。
若要细细算起来,已有三年未曾下雨了。
大旱初年,因着国库丰饶,尚可撑过去,无非是黎明百姓都过得愁苦些,想盼着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谁知第二年、第三年依旧如此,竟是干得河水枯竭,井水见底。
黎明百姓生不如死,别说每日梳洗,便是求一口水喝也难。至此,仓禀空虚,钱粮尽绝。
那时节,真是到了连文武百官的俸禄都无法发放的地步。
正此危难之际,终南山来了位道人,这道人生得俊俏,形容举止皆非常人可比,又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
“我令他开坛做法,见令牌响处,顷刻间大雨滂沱,”自称乌鸡国国王的水鬼回忆道,“我见他有此能耐,救我国黎明于水火之中,深感无以为报,便与他八拜为交,以兄弟相称。”
“这是好事啊。”我道。
“我与那道人同食同寝,相处甚欢,”那水鬼不住的摇头,满目凄然,“次年三月,正是花开时节,我与那道人在御花园中散步,行到八角琉璃井边,他陡然起了杀心,将我推到井下。”
我听得心惊胆战:“怎么会如此?”
那水鬼继续道:“当时井底有水,我水性尚可,被他这么推下去,倒也未立时死,只是呛了些水,晕了一会。”
我听到这里,更是心底发凉,已经隐隐猜到了接下来的事情。
“待我头脑清醒时便眼睁睁见着那道人将石板盖住井口,那井里瞬间一丝光线也无,”他似是回忆的模样,青白的脸孔在水光的照映下显得狰狞无比,“我在井底下挣扎呼救许久,无人来救我。”
“也不知是幸,亦或是不幸,”他叹道,“当时,我手里有一匕首作防身之用。我将那匕首插入井壁,借着那微弱的支撑,混着井水青苔,勉强在井底活了数日。”
“那井水阴寒透骨直泡得我手脚溃烂,疼痛难忍,”他说到这止不住地冷笑,“可怜我当时天真!尽想着会有人来寻我。”
“为何无人来寻?”我问。
那鬼长叹一声,扒着他那水草是的头发,笑得凄厉:“师父,你可知何为帝王?”
我被他笑得不敢言语。
他自问自答道:“是称孤道寡者。”
“人人只认得那一副锦绣皮囊,人人巴结的都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至于那位子上的人是谁,那皮囊底下的人是谁,又有何妨啊。”
“那道人变作我的模样,占了我的妻儿,抢了我的江山,将我的文武百官尽皆收入囊中。”
“他已然成了我,这世间既然已有了一个我,又有谁会来找我?会来救我?”
“再勉强撑了三日之后,我终是神智不清,沉入井底。”
“那道人将我推下井后,用石板盖住井口,拥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可怜我,已死去三年!”他说到凄然处闭上了眼睛,血泪顺着脸颊流进水里,一屋子的水瞬间变成了个骇人的暗红色。
我泡在一池血水里,吓得几乎不能言语,但又实在不好说些什么,毕竟一个人惨到这种地步,你还不让他哭,未免过于不近人情了些。
“那、那国主为何不去那地府伸冤?”我哆哆嗦嗦道。
“他的神通广大,官吏情熟,都城隍常、四海龙王、东岳天齐、十殿阎罗都与他有交情,我是求告无门啊。”
这倒真是奇事,身前权势在握的君王,竟也有死后求告无门的时候。可是——“你找我又有何用?”我心道,我连你都怕,你来找我做什么。
“夜游神说我三年水灾该满,又说师父手下有一个大徒弟极能斩怪降魔,故送我来拜见师父。”
他说到此处满脸忐忑不安地看我,跪倒在地:“求师父到我国中,拿住妖魔,为我伸冤!”
这里水已及腰深,他这么一跪,更是只剩个头露在外面,再加上之前哭过,更是满脸血泪,简直是个索命的厉鬼。
我看得毛发直立,却也只能压下惊悚,勉强道:“贫僧尽力尽力。”我真是怕了你了。
“如此,便拜谢师傅了。”
我先想着把这淹死的鬼先打发走再做计较,后转念一想,还是不对,万一他回头发现我没帮他伸冤,天天找我,那我岂不更惨。
“那怪既神通广大,变得与你相同,我徒弟纵有手段,又怎不敢轻动干戈。倘被多官拿住,说我们欺邦灭国,问一个大逆之罪……”
再者国不可一日无君,那妖怪虽然当了皇帝倒也不曾为祸于民。我们这将他一抓,到时候国无君主,怕更是大祸。
只是这话,我只敢在心底想想,自是不敢说出去刺激这水鬼的。
“师父,我本宫有个太子,是我亲生的储君,”那水鬼显然不肯轻易放弃,“你只需与他相见,他定当助你。”
见我迟疑,他将手中的白玉圭递给我,道:“此物可为凭证。”
我叹了一声,都说到这种地步,这忙看来是只能帮了:“定当竭尽所能。”
他跪地叩首,道:“多谢师父。”
我急忙后退两步,不敢受他这大礼。
正当此时,突然四面一阵晃动,霎时间天塌地陷,木板砖石纷纷下落,我骇得想跑却又迈不开腿。
我吓得猛然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瞪着房顶。
这一醒才发现,哪里是什么地震,分明是那猴子抓着我的肩膀一震乱摇。
“师父师父师父,”他一边摇还一边嚎丧,“师父你快醒醒,师父师父你快醒醒。”
我在梦里被那水鬼吓得魂飞魄散,这一早上的又遭受这般精神攻击。
我伸手指着他,气得发抖:“你、你这顽童……”
他笑得浑不在意,竟从怀里掏出个白玉圭来,道:“师傅可认得这个,我早上在台阶上看到的。”
我劈手夺了过来,这白玉圭竟是与那梦中水鬼递给我的一模一样。
“师父认得?”那猴子凑过来问我。
我默默将他推到一点,只觉得心底沉甸甸的。
那妖道变成了他的模样,已然是一国之君,要给他伸冤,谈何容易。
“师父?”那猴子把颗毛脑袋伸过来,对着那白玉圭左看右看道,“师父你不会是看上这宝贝了,想独吞吧。”
我哭笑不得,将他一脚踹开,这猴子,太不讨人喜欢。
“昨晚,为师做了个梦。”我琢磨着,将此事原委细细与那猴子讲了。
那猴子一边听一边蹦来跳去,听完之后,兴致勃勃道:“那国王已死了那么多年,还谈什么伸冤呐,不如咱把这白玉圭卖了,权作那水鬼惊吓了师父的赔偿。”
我拿眼瞪他:“你这泼猴,死人的便宜也占。”
那猴子不以为耻:“活人的便宜才不好占。”
我苍白道:“可我已答应了那水鬼要为他伸冤。”
那猴子忽然愣了一下,蹲过来瞅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