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府的规矩是服侍过老辈子的奴才,体面不下于年轻主子,这一点在贾母处最见端倪。贾母年轻时候的丫鬟、而今的赖大娘平素在自己家里也是和贾母一般说一不二,到了贾府亦是极有体面,和大太太二太太一般是有座位的,而同时在场的年轻媳妇王熙凤只能站着。
周瑞虽然不比赖大的体面,因为是二太太的陪房,在荣府里谁也不敢小瞧,就是贾宝玉见了周瑞和周瑞家的,也是笑着喊“周大爷周大娘”的。
像这样被直不愣登唤作“老周”,叫周瑞有些面子上下不来,他顿时站也不是,依着贾琏的话坐下又觉得有些太短了气势,一时僵在当地。
胤禩一直低着头吹着茶面上的茶叶,恍若不觉一般,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奇怪地看了一眼周瑞,拖长声音问:“怎么——不坐啊?”
一句寻寻常常的话说得气势十足,冷漠中透出威压。
周瑞心里一跳,对上胤禩的眼睛,发现他也正在冷冷地看着自己。
周瑞平素并不把这位年轻琏二爷放在眼里。在周瑞看来,贾琏有着一般纨绔子弟的通病,好大喜功,爱听奉承,贪恋美色,内惧娇妻,虽然是贾府外部事物的实际操作者,但是,实际上许多事情他也拿不了主意,还要看太太的意思。只要笼络住了太太和二奶奶,在外面对这位琏二爷吹捧吹捧,满足了他戴高帽子的喜好,就一切搞定了。
然而,胤禩此时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而威慑的气场,镇住了周瑞,叫他情不自禁地屁股一歪,坐在了一侧的一张椅子上。
周瑞其实也没敢坐实在了,只是屁股略微挨着一点板凳,双手则老老实实地放在膝盖上,就如同一个初次接受学堂先生启蒙教育的孩童一般。
胤禩唇角微弯,说:“有件事想问问你。太太指派你来与我一同去苏州,却是为何?难道爷出门办事,还要你来提点不成?”
周瑞赔笑着说:“不敢。想来是太太想着二爷大病初愈,不想叫爷劳神,便叫我帮着服侍吧。”
胤禩挑眉说:“哦,此次随爷同行的有四个长随,四个做杂事的下仆,林姑娘那边另有分例,怎么就要劳动你这个太太跟前的大红人了?”
周瑞原不太会说话,可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看这情形,想来是琏二爷对自己的来意有些戒备或者说是不悦吧。可是,这话又不好明着说他周瑞也是出于无奈,按着太太的意思来监视二爷的吧?
周瑞只好保持着脸上僵硬的笑容不变,磕磕巴巴地说:“爷的长随都还是些愣头小子呢,又没怎么出过远门,太太想是怕二爷不能省心遂意,叫我来教导小子们伺候爷吧。”
胤禩将手中的茶碗往边上一放,望着周瑞慢慢地勾起唇角。
他这一个淡如云烟的微笑却叫周瑞大冬天里生生渗出了冷汗,叫他觉得二爷此时的表情像极了逮住了老鼠的猫,却不急着下嘴,先要恶意地好生玩弄威吓一番才会吃掉。
胤禩轻飘飘地说:“他们确实不会服侍。看这泡茶的水,就是河面上的舀起来的水,浑浊得很,如何喝得?倒是白瞎了爷的好茶叶。再说你也知道爷大病才好,若是喝了这种河水又勾起了病头却又如何?老周,刚才你自己说你是教导小子们的老前辈,就现场演练给他们看在外面该如何伺候主子吧。”
周瑞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弄,胤禩便提点他采用过滤的方式来提取新鲜纯净的水。周瑞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哪有什么灵巧的心思,当然是几次三番弄不好,倒是一旁机灵的隆儿弄出来了。
胤禩冷言讥讽:“原来你很会服侍人,还很会教导小子们。”
周瑞哑口无言,臊的老脸通红,心里想着要怎么挽回这个老脸才好。
胤禩当然会给他表现的机会了,不过,全是折损他面子的“机会”!
紧跟着胤禩又说船上冷,要想法子取暖,手炉弄了来说是不够暖,拢了一个炭盆来又说是烤得脸上皮肤发干不舒服。说要泡脚祛除寒气的时候一会儿水冷了一会儿水热了,总之是左不对右不对,把周瑞整得脸上肌肉直跳,拼命按捺住心里的怒火。
最后,胤禩才轻描淡写地说:“算了,若不是我知道你是太太的陪房,一向在府里有体面,今天断断不能就这么算了。连个三等仆役都不如,不知道太太为何要专门点了你来服侍我。”
周瑞听得牙关咬得邦紧,太阳穴直跳。
晚上,胤禩却偏偏要周瑞留下来服侍,命他晚上就在自己的床边打地铺,以便随时伺候着。
整个晚上胤禩便以逸待劳,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说茶水喝呛住了要拍背顺气,百般挑剔折腾周瑞,叫他一晚上都不曾安睡过一个时辰。
若是往日,周瑞早就受不住去二太太处告状去了,可是如今他身在这船上,就如同与世隔绝一般,去哪里求援?少不得拼命咬牙忍住。
日子难熬,离姑苏还远着呢。
周瑞再没有了对贾琏的轻视之心,心里咬牙想:这个主儿何时变得如此难缠了起来?赶明儿回去得绕着他走,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就是太太交代那差事,不知道能不能顺顺利利地办好,看这情形怕是悬了,真真头疼,要想法给太太往回递个消息才好,偏生在这条船上,一个自己人都没有,还成天被这二爷指使得团团转。
第三天晚上周瑞眯缝着睡眼给胤禩捶背的时候,胤禩突然大叫一声“好疼!”便一脚将周瑞踢到在地。
隆儿等人闻声进来,见胤禩指着地上的周瑞骂道:“好个黑心的奴才!无非就是我白天骂了你几句,就挟私报复,妄图谋害于我!”
隆儿等人忙问:“二爷,您没事吧?”
胤禩面带痛楚地说:“哎呦,这个狗奴才,哎呦……”
周瑞连声喊冤,胤禩怒了,却故做虚弱之态,说:“哎呦,我说话都疼,隆儿,你来问他!”
隆儿便冲上前去,但是,毕竟周瑞是高他几等的奴才,隆儿便对着周瑞有些胆怯,又加上周瑞下死眼瞪他,不敢说话。
胤禩冷声说:“啐他!”
隆儿捺不住,便啐了周瑞一口,壮着胆子骂道:“混账!爷还赖你不成?你不说失了手弄疼了爷,倒是大喊大叫冤枉什么的,眼里还有没有主子了?”
周瑞怒视着隆儿。
胤禩斯条慢理地说:“他还不服呢。这种眼里没主子没家法的东西不打还等什么?”
隆儿有二爷撑腰,顿时有了底气,二来也怨恨着周瑞一家一贯在荣府狐假虎威,作威作福,骑在众人头上,此时起了敌忾之心,便大声吆喝着几个小厮将周瑞弄来跪下,噼噼啪啪打了一顿嘴巴,直抽得周瑞两颊红肿,嘴角溢出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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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一段先放上来,因为米有存稿,所以边写边修,希望大家不要嫌弃,~~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