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正月十五,何浅浅本来说好了带大伙儿去看灯会,不料下午小曲子来说,晚上朱瞻基要过来。
“这可不好,竟是要我违约了。”送走了小曲子,何浅浅对大伙儿笑道,“这样罢,我留下来,你们自顾去玩,把非烟留下来陪我就行。”
丹朱从床上支起身子,道,“奴婢也好的差不多了,奴婢……”
她话没说完,何浅浅伸手就把她压了下去,“快躺好,好容易有点起色,你就这么胡作,回头再躺个十天半个月,看把非烟都累坏了。”
丹朱愧疚的笑笑,非烟道,“合该是我留下来的,原本我也要给丹朱姐姐煎药,你们都去吧,我陪着小姐就好。”
非烟是极想去的,硬是生生压下来,只是为了不让她为难。何浅浅看看她,非烟与她对视,眼神清澈真诚,竟没有半分怨怼,她对她的忠心,世间再难寻了。
何浅浅有些不忍道,“真是委屈了你,等过了这阵,我一定好好补偿你。”
非烟还未说话,妙音笑道,“上回子就委屈了非烟妹妹一回,这次就换我留守吧,不然非烟妹妹该怨贵人偏心了。”
她眼波流转,很有几分期待,何浅浅心下了然,微微沉吟,笑了笑道,“那也好,非烟和谨儿他们去看灯,你留下来罢。”()
卷一 第七十章 将计就计
傍晚,何浅浅陪朱瞻基用过膳。自除夕夜以来,两人就几乎没怎么见面,明日就要恢复早朝,朱瞻基有些愧疚,“朕本来想要好好陪陪你。”朱瞻基拉着何浅浅的手,眉眼里尽是疲惫,“可是袁美人躺在床上,贤妃那边不知怎的又着了梦魇,朕日日被她们拉来拉去,不得片刻放松。只有到你这里,朕才能休息一会。”
她笑着抽出手来,往他额上轻轻涂了些醒脑去乏的薄荷膏,笑道,”皇上这话嫔妾真是爱听,嫔妾日日占着皇上,日日惶恐,就怕皇上哪天看腻了嫔妾。有皇上这句话,嫔妾就安心了,哪怕皇上只过来打个盹呢。”
薄荷的凉意渗进皮肤,他渐渐觉得清爽了些。她的手指轻盈地在他额间跳跃,温软的言语萦绕耳边,“袁妹妹那样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儿,如今这个样子,连嫔妾都觉得痛心不已,她自个儿更是不知道怎么个伤心呢,皇上原该多过去陪陪她,过两天等她伤势稳定了,嫔妾也想过去陪她说说话。”
他揽住她的腰,感慨道,”别人都锦上添花,你能雪中送炭,十分可贵,朕没有看错你。”
何浅浅搂住他的颈项,轻轻笑道,“皇上这个帽子扣的,嫔妾越发不能偷懒了。”她话题一转,道,“贤妃娘娘一向安康,怎么却突然有了梦魇这个毛病?”
他有些烦躁道,“都到了这个年纪,也不知道沉稳些,不过做个噩梦,就叫人不得安生。”
何浅浅抿嘴笑道,“许是娘娘体弱,那日受了惊吓罢。连着两位后妃都出事,大过节的是有些晦气,不如做个法事驱一驱?”
她这话说得漫不经心,他顺着她的话调笑道,“想不到清颜也相信这些。”
何浅浅把玩着装薄荷膏的盒子,淡淡笑道,“嫔妾是不信,但是嫔妾怕其他娘娘信。”
他唔了一声,“太后也有这个打算,驱一驱,倒也不是不可。”
何浅浅温婉地笑着,不再说话,轻轻依偎在他的身侧,像一只乖巧而无害的猫咪。
门帘被人掀开,妙音笑盈盈地端着茶走进来,“皇上,贵人,这是新到的雪顶霜,润肺养气,冬日气燥,喝它最是相宜。”
她盈盈走过来,身段苗条,着一身粉色宫裙,腰上系了一条大红丝绦,走起来如杨柳迎风,摇曳生姿。
妙音长得并不算美丽,然胜在肌肤似雪,又有一把好嗓音。她纤长白腻的手指端着蛋壳青的茶杯,在二人面前一一摆好,再各自斟满。
朱瞻基端起来浅酌一口,赞道,“好茶,如清颜一般清新宜人,茶如其主。你这丫鬟也很知情识趣,知道朕渴了。”
妙音脸色微红,低头道,“皇上谬赞,这原是奴婢分内之事。”
何浅浅忽然莞尔一笑,“妙音真是越来越长进了,居然都懂茶道了。”
她执起杯子,却不喝,笑着对朱瞻基道,“这样好的姑娘,放在我屋里真是糟蹋了,我这几个家生的丫头,都是极出挑的,虽为丫鬟,却情同姐妹,一直跟着我,眼看着好年华都快被耽误了。嫔妾自己得了好姻缘,不忍心让她们就这样孤老宫中,皇上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妙音的脸腾地红到了脖子,额上隐隐有青筋暴起。
朱瞻基搁了杯子,笑道,“朕方才还奇怪,清颜今日怎么这样体贴,把这珍贵的雪顶霜都舍得拿出来给朕喝,原来是有所求。”
何浅浅笑着扫了妙音一眼,她死死盯着脚尖,身躯似乎在颤抖。
何浅浅扭过脸去,执壶给朱瞻基又斟了一杯,娇笑道,“看皇上说的,嫔妾哪里就这么小气?嫔妾的都是皇上的,就怕皇上喝惯了好的,看不上眼。”
“恩,”朱瞻基回头,仔细打量打量妙音,道,“既然清颜所托,朕倒要好好思量思量,关键不能辜负了今日这杯茶。”
何浅浅但笑不语。
妙音忽然双膝跪地道,“奴婢只想一生侍奉皇上和贵人,奴婢不要嫁人。”
何浅浅笑道,“看把妙音给臊的,又说傻话了。”
妙音唇上两道深深的牙印,她平时伶牙俐齿,此时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的跪着,脸皮渐渐紫涨。
她那点小小的心思,如何说得出口?
朱瞻基道,“这事要怪清颜你,就不该当着人家姑娘的面提这事。”他又对妙音道,“你先下去吧,你的事,朕自会斟酌。”
妙音咬着牙,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迈出门槛的腿好似无比沉重。
何浅浅盯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缓缓将杯中的茶水饮尽。
正月底的时候,法事在华盖殿前袁妃出事的地方和咸阳宫里各做了一场,热闹非常,请的是白云观的道长。
华盖殿前的空地上,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道士们穿着玄色的法衣,在上面烧香念经,桃木剑舞得虎虎生风,下面人群里三五成群,八卦的有滋有味。
“大正月的,出了这档子事,真是晦气。”
“可不是么?我听值夜的公公说,每到二更天,就会听到有人在哭。”
旁边的人哆嗦道,“你别吓我,我晚上都不敢从这里过了。”
先前那人见有人怕,越发得意道,“听说有婴儿的哭声,还有女人的哭声,哭的那叫一个恕!�
又一人道,“婴儿自然是有,女人却又是哪里来的?”
“你不知道?”那人似乎很是诧异,“十来个宫女都因这事被杖毙,那可都是主子面前得脸的人,平白无故被打死了,她们的冤魂不散啊。”
“嘘,你小声些,叫人听见了,你也活不了。”
声音稍微低下去一阵,适才问话那人又道,“可是这里做法事,为什么咸阳宫也要做?”
“听说是那位主子受了惊吓,染了晦气。”
方才拿鬼吓人的那位嗤笑道,“吁,怎么别人都没事?单单就找上了她?依我说,还是做了亏心事儿。”
何浅浅与傅敏相视一笑,携手离开。()
卷一 第七十一章 指婚
二月份天气有转暖的趋势,桌上的双鱼莲纹瓶里供着菊香早晨新摘的腊梅,正吐蕊绽放,整个屋里都是盈盈的清香。
今天是二月二,浣花居里十分热闹,丹朱领了几个丫鬟围坐一桌,捏着春饼、油糕,连大双小双都被抓了壮丁,在一边和面。
何浅浅本来也想凑个热闹,但她信奉了多年淑女远庖厨的真理,勉强捏了几个形状怪异的油糕,浪费了几张春饼皮,丹朱实在看不下去,把她赶到榻上去看书。
大伙儿说说笑笑,十分融洽。
半年的光景过去,大伙儿都已经熟稔,何浅浅平时从不拘着他们,除了一开始训话的时候严厉些,寻常说话待人都极为和气,偶尔破坏个公物也从来不像别的宫里那样,动辄打骂一顿。
真如刚进门时这位主子说的一样,她只有一条规矩,就是忠诚。只要不是背叛,她都是宽容的。
谨儿菊香一开始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不料越是紧张越是容易出错,皇上刚赏赐的金钱绿萼梅,菊香放在园子里晒太阳,晚上忘了收,被不知哪里跑来的兔子啃了个稀烂,菊香只道自己小命休矣,不料何浅浅一句话也没说,第二天内务府又送来了一盆,照样交给菊香看着。
他们自小都家境贫寒,尝尽人间冷暖,被卖为奴之后更是处处受人欺凌,这位主子却从来不颐气指使,没有半点架子。又见何浅浅盛宠之下,待人接物虽是低调随和,却又不是人尽可欺的懦弱之辈,听说连贤妃都在她手下折过跟头,心里更是折服,暗自庆幸自己找了个好主子。干起活来越发积极卖力。
何浅浅时不时与众人打趣几句,并未真正看书,见大双脸上都是白白的面粉,不由打趣道,“看大双饿的,先啃上面粉了。乖,一会你丹朱姐姐给你吃熟的,不用这么着急。”
大双抹了把脸,不抹不要紧,一抹之下,连头发上都是白茫茫一片,何浅浅咦了一声,道,“你这猴儿,越说你,你越着急了,别急别急,你面前那一盆都是你的,我不和你抢,你端到一边自己慢慢吃。”
大伙都哈哈大笑,即便稳重如丹朱,也架不住笑岔了气。
大双见众人笑得厉害,也不恼,道,“贵人拿大双打趣,能让贵人开心,是大双的福气,你们几个就羡慕去吧。”
何浅浅笑道,“就你这个猴儿滑头,小双就比你好得多。”
大双道,“奴才可不敢在贵人面前滑头,奴才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说的诚恳无比。
旁边小双眼圈竟有些发红,“前日收到姐姐的家信,姐夫被村头恶棍打折了腿,又夺了田地,多亏郭老爷替他们做的主,还给我姐夫请了大夫。贵人对奴才一家的恩德,奴才没齿难忘。”
何浅浅本来正拿大双涮的开心,被他们兄弟俩一唱一和,也说不下去了,小双的神情叫何浅浅想起,前几天她单独唤了他和小双来,吩咐他们,“记住,你们只能引导别人朝这个方向去想,但是不能说出任何落人口实的话。”当时大双磕头道,“这个奴才晓得,贵人要替傅小主报仇,别说只是传个话,就是赴汤蹈火,奴才兄弟二人也在所不辞。”
她不过对郭老爷提了一句大双小双,没想到还真对他们家有些裨益。
她心里暗叹,有权利就是好,不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使用法,吴宁用它扼住如意的咽喉,她做不来,只能走另一条道。
何浅浅抽抽脸皮,道“这你们都知道了?”
谨儿突然道,“去年我姐姐打碎了皇上的砚台,也是贵人求情,皇上才网开一面。”
谨儿的姐姐叫做含霜,在御书房当差,话说他屋里的砚台早就被何浅浅当年打碎过不止多少次了,求个请也是顺道,何浅浅瞪着眼前热泪盈盈的一群人,头疼道,“我不过说了两句,好好地怎么变成哭诉大会了?”
非烟不甘人后,道,“我家小姐一向宅心仁厚,当年要不是她收留我,我早就没命了。”
众人都用看好人的眼光看着何浅浅,看得何浅浅浑身发毛,摔了书道,“罢了罢了,我走,我走,你们聚在这里慢慢夸奖我,下次记得要在背后夸我,当面我会不好意思的。”
她夺路而逃,听得后面哄堂大笑。
门外长廊上,妙音正依廊独立,寂寞无限。听见何浅浅的脚步声,忙回过神来,敛身道,“给贵人请安。”
她的眼皮有些浮肿,眼眶微红。何浅浅大好的心情就像水蒸气忽然遇冷,凝成一颗颗水珠。
妙音除了有那么一点小心思,其实没有过任何错处,做事也一向得体。
只是那点小心思,她却是容不了的。
何浅浅拖住她的身子,叹道,“你随我来。”
妙音一言不发的跟在何浅浅身后,穿过长廊,何浅浅把她带进自己的卧室。
妙音低着头站着,何浅浅和缓道,“上回皇上答应的事已经给了回复,一个是锦衣卫镇抚程舒,一个是太仆寺副主簿戴高望,这两人都是而立之年,这辈子虽不见得大富大贵,至少衣食无忧是没有问题的,你嫁过去就是正妻,有皇上指婚,日后你在家里的地位,也是不可动摇的。”她顿了顿,道,“你挑一个吧。”
妙音的胸口在剧烈的起伏,何浅浅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微微闭了眼,不去看她的表情,静静等待她的答复。
有些事,即便不忍,也不得不去做。此刻的残忍,正是为了日后不残忍。
腿上忽然一紧,何浅浅睁开眼看去,妙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她的腿,脸上垂下两行清泪来,“贵人,奴婢若是有什么错处,贵人只管打骂。这么多的奴才,贵人为什么偏偏就要逐奴婢出宫?奴婢从宫外一直跟着小姐到这里,从无二心啊,奴婢只想一辈子侍候皇上和小姐。”
她嘤嘤地附在她脚边哭泣,何浅浅抚摸着她的头发,叹道,“妙音,你想侍候的,是皇上罢?”()
卷一 第七十二章 贤妃的噩梦
妙音的身子一僵,何浅浅望着她,缓缓又道,“那个晚上,我去看傅敏,非烟正侍候生病的丹朱,谨儿寻常是不出面的,只剩了你一个,你侍候得皇上很好啊。”
妙音大惊,慌乱地抬起脸来,“小姐,我,我……”她说不出话来,只是哭泣得更加厉害。
何浅浅站起来,道,“你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们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她痛心道,“妙音,你的那点小心思,你当我看不出来?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么?”
妙音抽泣了一阵,哽咽着摇头道,“奴婢从不敢欺瞒小姐,奴婢就算……也是小姐的人。奴婢从不敢有任何妄想,奴婢只是想在皇上面前尽一点心,并没有对小姐不敬啊。”
何浅浅望着她抽泣的背影,一言不发。
她说的其实也没错,按照民间的说法,她就是小姐的陪房,自然而然就是半个妾的。
何浅浅疲倦地在窗前坐下,低低道,“妙音,你虽然只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心思,可是同为女人,那一点小小的心思,总有一天,会变成燎原大火,你我情同姐妹,我今日让你出宫,正是不想日后你我成为仇敌。这宫里的腥风血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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