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短短七年时间,前三年倒是还好,后来的几年里,甘韵清的身体竟是一年不如一年。而且甘棠发现,母亲每一年总是会发一场高烧,连着几天,几乎要接近垂危之时,才能勉强好转。
而且,发烧的每一个周期都越来越长,每一次都让人觉得要越发接近死亡。
一年一年里,甘韵清衰老地极快,面容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头发却早已花白,体力也日渐下降。直到这第七年,竟然连一些基本的家务活都干不了了,大多数时候,只是强撑着,靠在床上,绣着那些方帕。
甘棠总想让母亲去看看大夫,然而不知为何,甘韵清总是对自己的病情讳莫如深,但似乎又知道些什么一样,并没有对自己身体的衰老表现出意外和哀愁。只是对甘棠的管教越加严格,让甘棠承担了越来越多的事务。
终于在甘棠十三岁生日这天,甘韵清说想要给甘棠一个及笄礼。她从床上虚弱地坐起身,轻声说道:“娘亲的日子不多了,等不到你下一个生日了。”
甘棠有些接受不了,她没有办法想象这个在陌生的时代陪伴自己七年的亲人,竟这么快就要离开自己。
“娘,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为什么你比常人老得快,为什么您选择独自带着我在这里生活,还有如果连您都离开了我,我该如何生活下去?”
甘棠再也没有办法克制心中的困惑和孤独感,她抓住母亲虚弱的手,几乎要哭出来。
“傻孩子,娘知道你有很多的疑问。到了时候,娘自然会告诉你的。现在让娘来给你梳头吧,咳咳。”甘韵清说着缓缓起身,牵着甘棠的手让她坐在梳妆台前。
梳妆镜台前,甘韵清注视着镜中的女儿,曾经那个一脸稚嫩,还有点婴儿肥的孩子早已长大,眼前的自己面庞轮廓清晰,有着一双肖似自己的眼睛,清澈而含情,柔和而不含媚气。小巧的鼻子,鼻尖处翘起一个圆润的弧度,将整个脸点缀出一种活泼之气。
然而现在本该充满笑容和风情的脸上,嘴唇却是抿着的,低垂的眼睫遮住闪现的泪光。甘韵清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小棠,这及笄之礼,原本这该在你十五岁成年之时,许了人家之后再办的。要办的隆重,也要延请宾朋,只是···咳咳,娘已经没有办法替你做到这些了,就为你梳头吧。”甘韵清说着,解散了甘棠的发髻,颤抖着拿起手中的木梳,轻轻地梳顺手中的头发。
甘棠透过镜子,看到了母亲平和的神情,一如往日地淡定,似乎面对死神的到来也是毫无畏惧的。只是自己已经完完全全依恋上了这个人,不再是当年那个没人管的孤儿了。曾经的自己不懂亲情因为未曾经历,但是现在经历过了,她舍不得,非常地舍不得,一点没有甘韵清的坦然和从容。
眼泪顺着脸庞滑落,身后的梳子还是轻柔地梳着,每每滑过自己的头发,甘棠就想要大哭一场。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她不想让悲伤打破为数不多的剩余时光,不想让泪水停留在最后的记忆里。
“好了,甘棠,你看看娘给你梳的髻,可还喜欢?”甘韵清放下手中的梳子,轻拍了拍甘棠的肩膀。
甘棠透过泪光,看见镜中的自己,披散的头发早已变成了一个精致繁复的发髻,配着精致的面容,竟有一些宫廷贵族的气质。甘棠觉得那不是自己,可是她也找不到自己是谁了。她觉得眼前的人,就像是养在深宫的高傲公主,而她更愿意相信,这是因为承袭了母亲的容貌。
“好了,甘棠,你去把小屋子里的东西一并拿过来吧。”甘韵清梳完这一个繁复的发髻,又变得虚弱了不少,她递给甘棠小屋的钥匙,便有些吃力地扶着墙,慢慢地坐了下来。甘棠再也看不下去,起身跑去小屋子里,很快便捧着小桌子上的东西回来了。
甘韵清倚靠在床上,虚弱地露出一丝苦笑,拿起了那两块木牌,“或许你已经猜到了···这是你父亲的牌位,而这个,是你舅舅的牌位。”说着,将那两块牌位递给了甘棠。
甘棠没有作声,只是接过来,拿在手上仔细看了看,只是她发现,那上面刻的文字和图案,自己一点都看不懂。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的父亲早已死去。我们并不是这个国家的人,我们并不是留月人。只是因为再也找不到容身之所,而娘更熟悉这里的环境一点,在选择在这里生活下去。”
甘棠没有打断母亲虚弱而悠长的叙述,一直低着头静静地听着。
“你父亲极善算术,因为这个,我才和他结下缘分。嫁给他之前,我为他绣了这个帕子,因为他极爱这样的图案,总想解出来这个问题。后来我们成亲,我将这个给了他,这也便成了我们二人情定之物。他极为珍视。”
甘韵清说着,用手指轻抚着那块金色的丝帕,甘棠看得出,上面是一个圆形内无限分割的多边形,似乎无穷无尽,绣的极为标准和精致,四角上还绣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图案,字字清晰,可见刺绣之人技艺的精湛,还有内含的对所赠之人的满满情意。
“后来他因算术之才得到重视,终得实现自己一展宏图的抱负。可惜好景不长,他后来也因此而丧命。其实也是因为你的舅舅,他才走上了这条绝路。后来娘带着你侥幸逃生,总在想,若是他当初没有那惊世之才,或者也没有吸引我,一切又该是如何。。。”甘韵清神色凄楚,现出了从未见过的脆弱和迷离。
“娘侥幸带着你逃生,而你当时不过是遗腹之子。我之所以衰老地如此之快,只是因为中了一种名唤‘三载春’的毒,中毒时无声无息,面容于常人无异,开始时一直都很正常,但若是不定期服用解药,便会渐渐丧失行动之力,以一年相当于常人的三年的速度衰老下去,最终死去。”
甘棠听到这里,再次抬头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
“娘逃出来时,便已知道这一切,所以结果早已在意料之中,这么多年,也想得越发明白,看到你如今长大成人,越发懂事也懂得生活,娘也没什么遗憾了,所以你也不必太过伤心。”
“但娘知道,以你的才能和性格,将来恐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你虽然平日里懒懒散散,娘却明白,你其实知道很多东西。只愿你以后,能够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还有这个,娘把它交给你了。”甘韵清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坠饰,递到甘棠的手里。甘棠这才看清,这似乎是一个玉石的印鉴,正面刻着繁复的花纹,类似于图腾,而背面刻着的文字,似乎是‘西云’二字。“你好好保管着,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甘韵清一面说着,长叹了一口气,道:“无非是些恩怨情仇,娘不想给你太多的负担,一个人生存下去已经太难。等到你将来有能力知道一切的时候,你再决定怎么做吧。”甘韵清说着,疲惫地靠在床上,没有再说话。
“娘···”甘棠心里纵有万分不解,此时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好沉默着,静静地坐着。“甘棠···你应该离开这,开始新的生活,走的时候,一把火烧了这里吧···娘,就留在这里,陪你的父亲和舅舅。”
甘韵清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终于,一切静止了。
“娘···”甘棠终于不顾一切地大哭出声,任自己的泪水肆意流出。她看着不再呼吸的母亲,伸出双手,轻轻地抚上母亲还留有余温的脸颊。还有那仍然紧紧地攥着那方丝帕的手。
她想起了七年里和母亲的点点滴滴,母亲教会她很多,为人处世,礼仪文化,刺绣书法,棋艺琴技,她发现母亲懂得很多东西,远远多于她知道的一切。
还让自己读了很多很多的书,让她了解这个世界的文化和历史。每日里的生活虽然平淡却充实安稳,小小的日常里也不乏开心的趣事,总是她调皮淘气,而母亲包容和无奈···
···点点滴滴如潮水涌来······
然而再也没有了,一切都没有了
甘棠瘫软下来,紧紧地保住自己,缩成一团,止不住抽泣。
良久之后,她收拾好自己的行囊,毅然决然地离开。
身后,火光滔天。燃烧了一段历史,一段风流,一段青春。
或许,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娘亲领盒饭了。
ps:挂了的老母,多年后可否重现江湖?
☆、神算的由来
甘棠背着行囊,漫无目的地穿过山间小路,渴了,就在路上找个驿站喝口茶,不想走了,就坐在某个小土坡上叼着草叶子,看着来往的马车人群,想着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路上的行人总是形色匆匆,连偶尔路过的阿黄也是迈着小碎步一溜烟地跑开。只有自己,一个人像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傻乎乎地干坐着。
“你们都有家,都有下一个目的地。可是那我的目的地在哪呢?”甘棠叹了口气,靠着一棵老树坐下来,看着碧蓝的天发呆。
“要先活下来,得先养活自己。可是,靠什么呢?”她吮了吮手中的草叶子,闭着眼睛想了一圈又一圈,突然一拍脑袋,一下子坐起身来,
“啊,有了!算数啊,我数学好,可以利用这个变魔术啥的呀!”这么一想,她立马扔掉手中的草叶子,开始扒拉着行李里面那几串铜板,考虑着成本。
“恩,够了够了,原始积累的资本有了。”她心里开始计划着各项准备事宜,顿时感觉找到了目标,浑身充满了气力,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立马起身站起来,直奔县城而去。
“得给自己取个名,叫什么呢···江湖小神算?不行,太土···秀潭女诸葛?不行,太俗,而且这的人不知道诸葛是个啥···神算甘小棠?···”
甘棠一边赶着路,时不时地摇着头点着头,否定着脑子里一下子冒出来的各种猝不及防的三俗称呼。(唉,暴露了文化水平)
来到热闹的县城,甘棠便开始穿梭于木匠铺,书店,着手准备需要用的材料。长桌长凳一套,幡旗一个,还有若干厚薄相同的木片,以及笔墨纸砚和刻刀,算箸若干。很快,便买齐了要用的这些材料,兴致冲冲地走进一家客栈。
“小二,来间房,两个小菜!”
“好嘞——”
那小二看着一路风风火火,‘嗵嗵嗵’拎着一堆不明物体冲进客栈,然后啪地一声坐下来的甘棠,心里暗忖“这闺女,性格可真爽利。”
晚上,甘棠点着油灯,用笔墨仔细地在木片上刻着扑克牌的图案。白日里刚想到主意时的兴奋劲已经过去,她开始冷静下来,仔细琢磨,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既容易操作,又不容易被人看出门道。
凭着前世对扑克牌魔术的记忆,以及这七年来不断对当前时代数学的研究,她决定做几个简易的扑克魔术,顺便用上小时候自己看过的西方古代数学游戏,建立一个“猜测心中所想”的神奇测评模式。
当然,只有她知道,一切不过是个骗局,无非是靠着数学和记忆罢了。
第二天一早,甘棠便带着道具,从木匠店搬来做好的桌椅,摆在了昨日早已蹲点确认的“作案现场。”然后刷刷刷便开始张罗和准备。
于是没过一会儿,来往的路人便看见一个穿着短装,衣着朴素,看着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端端正正地坐在一个长桌前,一面在桌上铺开一摞看上去很奇怪的木片,一面吆喝着“算一算勒算一算了啊,算出你心中所想,算不中不要钱了啊!”
而在那小姑娘身后,是在风中飞扬的一面布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窥心之术”。
不远处卖煎饼的老爷爷看了看,摇了摇头,心里道“真是世风日下啊,好端端的小姑娘,竟也学起那些坑蒙拐骗的江湖道士,干这些算命的行当···”
而那些来往的行人,并没有多少人留意到这个小姑娘,极少数注意到了,也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瞅了瞅甘棠,然后继续赶路,并没有谁停下脚步,来尝试一次所谓的“窥心之术”。
甘棠开始的时候兴致冲冲,跃跃欲试,站在长桌前一声声地吆喝着,时不时冲到路中间截住过往行人,但大家都只是摇了摇头便匆匆走开。而后许久,甘棠决定坐下来,时不时吆喝一句。
等到最后,还是没有一个人上门来,甘棠有些泄气,干脆低着头撑着下巴,靠在桌上喃喃道:“有没有来玩的啊,唉,算不准不要钱···”一面眼神扫过来往行人的鞋,暗暗猜测着那些人的品味和相貌。
正当她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眼前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靴子,蓝底白边,纹路十分精致好看,看上去估计是个年轻男人的脚,而且品味不错,嗯,长得应该也不赖,她暗暗嘀咕着。然而,这双脚停留在视线里竟然超过了···五秒···,
“咦?···有人来啦?”
甘棠立马从低迷的自我世界中走出来,迅速抬头,对着来人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道:“这位小哥,来算一个呗,算不准……不要钱……”然而后面半句话活生生地噎在了喉咙里,咳咳咳……
来人果真是一个青年男子。长得很好看,
只是……
似曾相识……
尤其是……
那双眼睛。
甘棠的记忆迅速回溯到了七年前那个无比可笑的下午,破败的院落,眼神深邃要把人看穿的少年,还有那句“换完衣服我们就走……”
眼前的脸与记忆中的那一张重合,然后仿佛有一记重拳打在她的身上,感觉“嗖”一下泄了气,自己无限地缩小,想要遁走……
“姑娘,你不给我算一算么?我可是对你的‘窥心之术’很感兴趣呢。”一个略有熟悉且低沉好听的声音传入耳中,甘棠从尴尬中回过神,收起了僵硬的下巴,讪讪地笑道:“哈~公子请坐,稍等片刻就好”
然后一边理好了扑克牌,悄悄用眼神打量了一下眼前人的神情。
他看我的眼神很陌生,应该不记得我了。再说,我小时候还没张开,并没有什么特点,一般来说肯定是记不住的。我可没有他长得那么显眼。嗯,他肯定不知道我是谁。
甘棠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能性,暂时排除了风险,于是尽可能自然地问道:“公子是想玩初级的,还是中高级的?”
秦修言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指了指桌上排开的一列木质扑克牌,道:“这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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