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想上前解释一番,奈何自己势单力薄,竟然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燮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神情很是疲惫。
“父皇,儿臣认为,此事不如由女官本人来解释一番。”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秦千离竟然上前替她说话。甘棠一时间有些意外,转头看了看秦修言,却见秦修言神情严肃,正低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燮帝点点头。甘棠上前,道:“卑职知道诸位大人心中一定有良多疑问。所以今日愿为大家答疑解惑,也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得到大家的理解。”
“兴办算数竞赛之事,其实也就是为了促进算术的发展。想必各位对此并无异议。而提到世家贵族与平民之事,卑职觉得此事正好是值得商榷探讨的地方。”
甘棠说着,俯身跪拜,道:“皇上,臣正巧对此有一些建议。”
燮帝仍是一副困倦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臣以为,要想让算术发展壮大,只有取消阶级的门槛,平等推行教育才是关键。此番矛盾产生的最根本的原因,无非在于能力和条件上的不对等。
若是大家条件上均等,仅凭实力竞争,便能建立一个相对公正的标准,众人也就无法拿门第说事。反过来,全民的算术教育,也能让更多人投入进来。”
甘棠话音刚落,群臣又是乱成一窝蜂。
“不可不可,这如何使得……”“如此行事,那我等贵族世家岂不是要与那贱民同伍……”“皇上……臣等认为不妥……”
燮帝在上面看着混乱的场面,神情越发疲惫,“罢了,此事明日再议。”说着便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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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幕府却是炸开了锅。府中虽无大动静,却是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不敢明着说,而是在暗中议论纷纷。
慕相坐在书房中。脸上早已没有了先前的坦荡从容,只剩下灰败和疲惫之色。眉头深锁,手中捧着茶盏,却久久未曾喝过一口。
“爹——女儿不明白,您何曾犯下通敌叛国之事了。”慕云杉坐在一旁,很是愤怨。“我们慕家这几代,为留月呕心沥血,怎么可能会通敌叛国?”
慕相摇摇头,并未答话。
“爹,难道真如传言所说,是关系到瑛妃之事?”
慕相听到此话抬起头来,道:“这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皇上对二人定罪定得不清不明,处罚却很是利落,本来就引人怀疑。众人都说能让皇上如此,还牵涉到敌国人犯的,也就只有瑛妃当年的旧案了。难道,真是如此?”
慕云杉看着慕相一下子皱地更紧的眉头,心下已经有了答案。
“爹,我知道,您不说此事,必然有苦衷。还有,您何时牵扯到了大皇子?您不是一向支持三皇子的吗?为何竟会……”
慕相闻言终究是神色微动,良久长叹一口气道:“君臣之间,本就微妙。有些事情,其实答案是什么不重要。只是这结果……爹终究还是看明白了……”
慕云杉闻言已经懂了大半。
“我们慕家世代忠心耿耿,从未有半分不轨之心。皇上怎么能如此绝情?难道真是老糊涂了吗?”
“云杉啊……”慕相看着女儿一脸忿忿不平的表情,道:“如今之事,也不过是为了去慕家的势头。爹相信,皇上定会念及旧情的。也罢也罢,权势不过一时浮华,身外事物罢了,去了也无妨……”
慕云杉没再说话,转身便要出府面圣。邱洛安一看她脸色十分不好,便要陪她一道去。
谁知皇帝倒是直截了当将二人拒之门外。
慕云杉和邱洛安寻思片刻,决定去找秦修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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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甘棠此时也正准备去找秦修言了解今日发生之事。
“云杉姐,”甘棠一下车,便碰上匆匆赶来的慕云杉还有邱洛安。但看着他们有些凝重的神色,甘棠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慕云杉朝她点点头,露出个安抚的微笑,便直接朝府中走去。邱洛安跟在后面,脸上也没有往日的嬉皮笑脸之色。
慕云杉直接提出要和秦修言单独聊一聊。于是甘棠便和邱洛安等在门外。
“洛安哥,此事真的很严重吗?”甘棠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邱洛安。
邱洛安回过神来,眼神也很是不确定,道:“如今只能看看修言有什么办法了。或许……皇上他是一时糊涂了,被谣言所惑吧。”
甘棠点点头。虽然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凭着往日皇上对慕家的重视程度,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岔子吧。
不多时,只听见“嗵”的一声,竟是慕云杉摔门而出。神情虽还努力维持着平静,但脸色却很是不好。
“云杉姐……”甘棠还没来得及叫住她,慕云杉便已经跑出去了。邱洛安见状立刻跟上去,神色忧虑。
甘棠见状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头便看见秦修言站在身后。眼神中隐约透过一丝无奈。
“这……是怎么回事?”
秦修言摇摇头没回答,转身进了书房。
甘棠追上去问道:“等等,今日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修言顿住,转过头来,神情有些异样。“你就这么想知道真相?”
甘棠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好吧……既然你有许多事不方便说,那就不说了吧。可是云杉姐刚才求你帮忙,你为何……”
秦修言嘴角浮现一丝苦笑,“你们以为我是万能的吗?这其中事情本就阴暗,甘棠,我不想将太多的事情告诉你。知道的越多,背负的也就越多。”
甘棠看到此情此景,只觉得心里凉了半截。似乎昨日二人还在一起畅谈,今日却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行了。想到这里,甘棠便觉得有些堵得慌,转身便走了。
秦修言看着她匆匆离开的背影,眼神中满是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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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从府中出来,有些气郁,一时间不知如何纾解,也不想回家。便随意在街上买了袋糖炒栗子,去以前最爱的湖边坐坐。
大冬天的湖面已经结了冰,周围人也很少,虽没有什么风,看上去却很是荒凉。甘棠呵着气,搓了搓手,便开始剥栗子。
一边剥一边将栗子壳扔到湖边。每次都努力想要扔到最远。
却有一个栗子,怎么剥都剥不开。甘棠终于耐不住性子,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嘣咔一声,栗子碎了。
甘棠看着地上单黄的散着热气的栗子肉和壳,却突然想哭。
她又一脚恶狠狠地踩了上去,嘴里一边念着,“都不告诉我,一点都不告诉我……你们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我他么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人嘛……”
念着念着,觉得鼻子有些酸了。
“甘姑娘好闲情,竟然有踩栗子壳的乐趣。”正当她觉得心里酸胀得厉害时,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个很是熟悉的,沙哑低沉的声音。
甘棠抬头一看,正是秦千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大从栗子壳里冒出来:“亲爱的们,你们吱一声好吗?让我看到你们的存在”(迷茫脸'jpg)
☆、小别离
来人不像往日一样穿着大红色的袍子,而是披着一件玄色大氅,内里也是玄色金边的长袍。脸色仍是白得吓人,不过没有往日那般阴柔之感。
“怎么是你?”甘棠停住了脚下的动作。
“甘姑娘以为是谁?”秦千离嘴角微微提起,细长的眼睛里波光流转。
甘棠不打算理会他,转身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安安静静剥着手中的栗子,准备等眼前之人识趣地离开。
谁知秦千离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也在甘棠身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微微叹了口气,道:“甘姑娘竟是如此绝情,今日朝中我可还替甘姑娘说了好话呢。”
甘棠撇撇嘴,道:“那多谢二皇子你了。”
秦千离并未理会她的冷漠,眼神淡淡地扫过远处结冰的湖面,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摇了摇便将其中液体倒入口中。
“咳咳咳……”不待喝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似乎是被呛着了。
一边用袖子遮掩,压低着声音。好不容易咳嗽止住,苍白如纸的脸色硬是染上了一层绯红。甘棠看他这样子,竟然觉得有种病弱之感。
“秦千离,你是身体不太好吗?”甘棠问道,心里却想不出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子会有什么原因身体不好。
秦千离嘴角泛起一丝凉凉的笑意,他凑上前来,眸子淡淡地扫过甘棠的脸,道:“甘姑娘这是在关心我吗?真令在下——受宠若惊了。”
说着,探出细长的手指,似乎停在甘棠的头顶。
甘棠一时间觉得那凑近来的声音低沉,竟不似平日里沙哑。不过还是忍不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微微别过头,向后拉开距离,道:“二皇子殿下何时竟也爱开玩笑了。”
秦千离看她很是排斥的肢体动作,嘴角牵起一丝轻嘲的笑意。他将手收回,指尖停着一朵盛放的腊梅,嫩黄的花瓣在风中轻轻颤抖。
甘棠这才嗅到风中隐约的香气。抬起头才发现湖边的腊梅,不知何时已经开了几枝,给冰封的雪景添了几分生气。
“原来是梅花开了……”甘棠呢喃着,才记起方才自己只顾着一个劲地扔栗子壳,竟错过了湖边之景。
秦千离回过身,又仰头将那瓷瓶里的液体一饮而尽。淡淡的香气溢出,盖住了花香。
“你喝的是什么?”甘棠闻见香气,不免有几分好奇。
秦千离闻言将手中空瓷瓶递过去,道:“你也想尝尝吗?”眉梢染上了几分精神气,似乎心情变好的样子。
甘棠瞥了瞥那瓶子,摇摇头。思量着多半是酒,看样子眼前这人也是有几分醉意了。
“其实我知你是因为慕相之事心烦。如今慕家一时从云端跌落,形势危急,你和慕家之人交好,必然也是担心的。不过……他们并没有将太多的内情透露出来。”秦千离看着远处,悠悠说道。
甘棠被他猜中想法,忍不住问道:“我只是想知道,慕相是否有过通敌叛国之事,而皇上会如何处罚。”
秦千离回过头,盯着甘棠,眼神变微冷,“是否通敌叛国并不重要……如今之事……不过是早晚会发生的。”
甘棠被他一说,便明白了其中道理。慕相权倾朝野,燮帝必然心中忌惮多时,只是碍于慕家功勋和二人的所谓情分,不好直接下手罢了。
如今之事为燮帝提供了个绝妙的机会。所以不论事实究竟如何,慕家终究是要因此走向末路的。
秦修言自然想到了此处,所以对于慕云杉的困局没有施以援手。甘棠想到此处,心有些凉。在皇家,终究是只有帝王之术,权势之谋,而无真正的情谊。
秦千离看着甘棠低垂着眼帘,若有所思的样子,目光变得有些迷离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指,微凉的指尖滑过甘棠的侧脸,停留在她的下巴。
甘棠一下子回过神来,一把将他的手打落。“二皇子殿下,你可是喝醉了?”
秦千离被打落的手缩在袖中,试图想要握拢,却终究还是无力地散开,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颤抖。
他似乎清醒过来,缓缓站起身,揉了揉双眼。又像往日一样极优雅地,慢悠悠地转身离去。甘棠一时有些愣在原地。梅香依旧,空气中还残存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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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皇宫里,燮帝正与秦修言谈话。
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精神并不太好的燮帝裹着厚厚裘皮,靠坐在椅子上,手中端着杯茶,正缓缓冒着热气。
他用杯盖撇了撇漂着的茶叶,抬头看了看秦修言,“修言啊……你说,朕今日之事,可是做错了?”
秦修言端坐在一旁,视线垂落,道:“儿臣……知父皇此举深意,只是,觉得此番下来,慕家元气大伤,必然影响到多年的关系。”
燮帝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道:“你自幼和慕家那姑娘和养子走得近,如今可是担心他们二人安危?”
“这也是……儿臣担忧的一个方面。”秦修言抬头看向燮帝。
燮帝摇摇头,道:“修言啊修言,你终究是没明白父皇的意图啊。也罢也罢,再说另一事,那个你从边陲小地带来的女官,野心倒是不小啊……还妄想要变法改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起来,她倒是没有半分乡野之人的粗鄙,倒是有乡野之人的狂妄和胆量。”燮帝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秦修言的神色。
“儿臣以为,既决定用她,何不给她施展才能的地方,这样才能看出她真正的能力。大兴王朝,如今确实缺少一些新的东西。”
燮帝嗤笑一声,道:“我看,你倒是挺维护这小姑娘的,胜于那慕家丫头。如此,便依你之意,给她个机会试试,不过,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保全。”
秦修言低头道:“儿臣谢过父皇。”
“近日北疆边境总是传来消息,说是边民扰动,还有大批北疆兵士侵扰民居。修言啊,父皇年纪大了,朝中武将不足,你那两个哥哥也不成器,想将此事交付于你。你去跑一趟,如何?”
秦修言迟疑片刻,缓缓点头,道:“儿臣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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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燮帝上朝之时便宣布了三件大事。
其一便是慕相一事。皇上念及其年事已高,多年为大兴王朝鞠躬尽瘁,并无其他失格之举,且所查之事年代久远,已无法查明。所以决定赦免其罪。并赏赐田宅数顷,让其安享晚年。
其二便是任命三皇子秦修言为驻北大将军,平定北疆之乱。翌日出发。
其三便是女官甘棠所求之变法。圣上以为其推行全民算术教育之事可行。决定重颁律法,从上京开始推行。期间诸多事务,交由甘棠主理。另由慕云杉,邱洛安等加以辅助。
消息一出,举众哗然。燮帝看着众臣议论纷纷,也并未在意。即刻便宣布散朝。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
天色刚亮,东方已现出破晓的晨光。甘棠慕云杉等人都去给秦修言送行。皇上终究赦免慕家之罪,官职虽免,但落得一个机会让慕相安享晚年,慕云杉倒还是可以接受的。
想到前日与秦修言那番争辩,慕云杉也有些过意不去。而甘棠看着眼前身披战甲的秦修言,想到几天前的种种,便都释怀了。邱洛安又恢复往日的婆婆嘴,一个劲儿地要秦修言早日回来。
“阿言,你可要早日回来,我们大家都在这等着你呢。等你回来,甘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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