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得地板咚咚作响。
“母后。”
正值两人僵持不下,胤禛站了出来。
“儿臣斗胆,请母后息怒。”胤禛一副平静的样子,可藏在袖中的手,却已经握成了拳,甚至于指甲都陷入了掌心。
“儿臣以为,窦夫人所言有理,而今正值非常时期。惠帝刚刚驾崩,代国就打死了吕太后赏赐的人,实在太招摇了。”胤禛跟薄姬交换了一个慎重的眼神。
薄姬毕竟不是笨人,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博取吕太后的信任,夹缝里偷生吗!而今为了这么个奴才,惹得吕后不悦,实在得不偿失啊……
道理是这样没错,可是,这心口的怒气却是怎么都咽不下去。
胤禩见薄姬已经几乎要被说服了,赶忙道。
“臣妾知道太后娘娘有气,臣妾愿自降为美人,领三十廷杖,以平众怒。”
薄姬闻言,厌恶的瞪了胤禩一眼,像是在看什么肮脏之物。
“那就这样吧!窦夫人降为窦美人,与奴婢莫雪鸢,各领廷杖三十,摆驾回宫!”薄姬被气得不轻,顺带连自己儿子都遭了白眼。薄姬没有理会代王,说完了话甩袖就走。
“等我。”胤禛在胤禩耳畔留下了这句话,胤禩抬起眼帘,对上了胤禛那双璀若星子的双眸。
“臣妾,谢代王。”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短短几个字,包含了千言万语。
胤禩跪趴在地上,恭送代王以及太后离去,青宁留下了一记忿恨的目光,便紧跟着薄太后而去。直到所有人都退出了殿外,胤禩方才松了一口气,为雪鸢松了绑。
“雪鸢,没事儿吧?他们打你了吗?”胤禩抚上了雪鸢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
“雪鸢没事,就是苦了夫人了,千金之躯还要陪奴婢一起挨打……真该死……夫人,倒底是谁在陷害我们?”直到那个白玉枕忽然出现在廉清殿,雪鸢才明白今日之祸究竟从何而来,而夫人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王后青宁……”胤禩回想了今日宴席上,子冉给他的那封绢书……今见王后侍下紫荆,徘徊于廉清殿外,怀中藏一异物,似有所图,望早作准备。
周子冉……你究竟,想要什么?
终于相认
思今日之事,胤禩觉得仿佛陷入了一片迷宫。代王说,周子冉是太后的人,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帮他呢?青宁对付他,他不怕。他怕的,只是那些他无法确定的事,无法看透的人。
殿内没有点灯,月光洒在身上,让胤禩的身影看起来缥缈不定。胤禛静静的走进来,叹了一口气,轻轻的从背后抱住了那人。
“又穿这么少。”感觉到怀里的人冰冷的体温,胤禛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胤禩知道是他来了,可是忽然就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啊,怎么会把自己搞得如此被动,这么凄惨呢。”扳过胤禩,指尖心痛的划过那红肿的脸颊、额头。
“手上的伤还没好,今天又伤了脸,明天还要挨板子……”胤禛一样一样的细数。
“你就是存心要让我难受是吧?”胤禛拥着胤禩,将脸埋在他的颈间,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满足,仿佛抱住了全世界。
“总是这样,小八,你总是这样……”
像是被雷劈中了,胤禩浑身僵硬,不由得失笑。
“代王,你在说什么笑话,什么小八?我不知道。”胤禩挣扎着,想要挣开那令他浑身发冷的束缚。
“胤禩,还要跟我装吗?”胤禛不容许怀里的人有丝毫的逃避,那双刻在胤禩心底的凤眸,此刻倒映在胤禩的眼中,与记忆深处的人,渐渐重叠……
“四,四哥……”胤禩失神,幽幽生死别经年。没有想到,还有相见之日。
“第一眼,就觉得像你。”胤禛唇角噙着一抹苦笑。
“再见,便觉得是你。”
“棋,还是一样差。”
“字,也是一样丑。”
“四哥教你的,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一字一句,重重的击在胤禩心间,撼动了灵魂。
“四哥,四哥。”略微颤抖的双臂,抚上了那熟悉的面容。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怎么可能……他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了……
“是我,小八,是四哥……四哥来寻你了。”紧紧的握住那双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管你在那儿,四哥,总是能寻到的……”
胤禩哽咽得说不出话,只能不住的喘着气,仿佛离了水的鱼儿。记得,他记得!怎么可能忘得了。一时间,二人相顾无言。
胤禛是一个好的皇帝,但他不是一个好的爱人。那一世,注定了敌对的身份,爱新觉罗家的人,生来就是要为了那个位置而奋斗的,即使对手是小八。他赢了皇位,却输了爱人。赢了天下,却输了所有……
“小八,对不起!你还恨我吗?”问出这句话,胤禛的心中升起一丝惶恐。对他而言,小八的恨,太沉重了。过往无数的日夜,承载着胤禩的恨,辗转反侧,心痛难当,连呼吸都像是一种负担。他,真的怕了。
“四哥……”胤禩皱着眉头,不忍见胤禛此刻的表情,这样的表情,不适合他的四哥。那个策马天下,指点江山的雍正皇帝。可是他能说什么呢?胤禩收拾心情,将那些过于激烈的感情都藏起来,就像以前一样,将它们藏在最深的角落,不让任何人发现,他微微的笑了。
“八爷我现在怎么敢恨你,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要靠着你的宠爱过活呢,你现在可是我的衣食父母啊。”胤禩早有预感,刘恒就是四哥,所以最初的震撼过去后,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其实,通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们两个都早就猜出对方的身份了,只是一直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有或许是在迟疑着要不要打破这种平静的假象,不知道确认了对方之后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谁想到这相认的过程竟然会如此平静。
“对了,小八。”胤禛在胤禩身上打量了一番。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也不知道,当初吐血而亡后,灵魂也不知道飘了多久。忽然睁开眼,就到了大汉王朝,真是一言难尽……”胤禩将自己醒来后发生的事情,毫无保留的对胤禛和盘托出,包括自己的细作身份。
“那个青宁……”胤禛一提到这个名字,就有些咬牙切齿,若不是她,小八又何来这无妄之灾。
“四哥,这后宫的事情你就别插手了,弟弟我向来都喜欢自己报仇。”胤禩可不是什么善良之人,青宁,还有墨玉的那一巴掌,他都会十倍百倍的讨回来!没有人可以得罪了他爱新觉罗胤禩之后,还能全身而退。
“四哥,吕太后绝非庸人,你要小心她。”胤禩提醒道。
“你放心,四哥不是那么没分寸的人。再说了,她年纪也大了,但我们还年轻,熬也能熬死她。”对于一个九龙夺嫡的胜利者来说,等待,从来不是难题。康熙年间,他可是足足等了近三十年,才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说实话,皇位,对于此时的胤禛而言,已经毫无吸引力了。但是,他必须要去抢,他要天下,是因为他要保护小八。同样的,他也想给小八那个天下最尊贵的位置。
“我可以理解孝文帝为何会为了窦氏废六宫,如果对象是小八,我也愿意。”
“你这样说话,听起来就像个昏君。”
“昏君又如何,明君又如何。这偷来的一世,我只愿与你携手日出黄昏,骑着汗血宝马,看遍大好河山。”
胤禩双目锁定在胤禛的身上,好啊,四哥,我等你夺了这天下,带着我,骑着汗血宝马,看遍大好河山……只有我能站在你身边,也只有我配站在你身边。
眼前的人,他爱了一生,恨了一生,可是他从不后悔。只因此人是爱新觉罗胤禛,他值得!
青宁坐在自己的玉清宫中,面色阴沉,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计策倒底是出了问题!本来那天她正打算带着太后和代王去廉清殿……她的计划是,无意中在廉清殿发现白玉枕,而后再偷偷禀告太后,这样就坐实了窦漪房的细作身份。到时候,就算代王有心保窦漪房,太后也绝对不会答应。
但是正在她带着太后去廉清殿的路上,那个叫墨玉的却突然带人,压着莫雪鸢过来告状了!说是,窦漪房派人到她房中偷了东西。太后闻言当然是大怒,随即又大喜,自以为捉住了窦漪房的小辫子,迫不及待的审了莫雪鸢之后,就派人禀告代王,而后带着一众人等去廉清殿兴师问罪,这才出现了昨晚的种种。
“紫荆。”青宁若有深意的看了紫荆一眼。
“王后娘娘……”紫荆知道自己事败,此刻跪在地上,吓得浑身不住的颤抖。
“你跟我说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碰到谁了?”青宁现在对问罪紫荆没有什么兴趣,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来追究责任毫无意义。她现在只想知道究竟是谁,破坏了她的计划。
“奴婢已经万分小心了。”紫荆仔细的回想了一遍那天的经过,忽然,一道银光闪过她的脑海。
“对了,那天,奴婢携玉枕徘徊于廉清殿外,待到侍卫换班,正值开宴前半个时辰左右,刚好碰到周美人带着她的奴婢韶儿去赴宴。不过……奴婢一见到有人,就立刻躲起来了,她……应该是没有看到奴婢的。”
青宁闻言一惊,周子冉……她可是太后身边的人啊!
“除了她还有谁?”
“没,没有了……”
“周子冉,周子冉!”青宁现在也不敢确定什么,毕竟只是一个偶然的相遇罢了。更何况,紫荆当时也说她躲了起来。周子冉究竟有没有看到紫荆,谁也不知道……
“周美人身边伺候的奴婢,叫韶儿是吗?”青宁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
“去,把那个小丫头给本宫叫过来。”青宁吩咐,审不了主子,她还审不了一个奴婢吗!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敢跟她作对!
次日,胤禩倒底还是挨了廷杖,但是有胤禛在一旁坐阵,有哪个敢真打下去。不轻不重的三十杖,行刑者都跟没吃饭一样,哆哆嗦嗦,还要忍受代王杀人般的目光。自那天起,整个代国上下对窦美人受宠的程度,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而薄姬听说了代王督刑之事,气得浑身发抖。
“窦氏的刑罚是哀家下的旨,恒儿竟敢如此与哀家对着干,他倒底还认不认哀家这个母亲了!”狠狠一拍桌子,薄姬捂着胸口,上下喘着粗气。
“太后娘娘。”子冉见状忙走过去,轻轻拍着薄姬的背,帮薄姬顺气。
“您又何必动怒呢?血浓于水,代王他可是太后娘娘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又怎会不认您这个母亲呢。”子冉的声音柔柔的,让人听得舒心。
“代王他向来孝顺,与太后娘娘患难母子,如此深厚的亲情,又哪里是那些外人可以比拟的。”
薄姬闻言,心中怒火稍稍平复了些,她拉过了子冉的手,面露欣慰的笑容。
“子冉啊,还是你合哀家的心意。”薄姬叹了口气,而后试探性的问道。
“代王他……还是没去过你那里?”
子冉羞涩的笑着,摇摇头。
“没有……想必是代王国事繁忙,这种小事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子冉此言一点不甘的情绪都没有,还帮着代王说话。
“哼!什么国事繁忙!”薄姬一咬牙。
“他啊,的确是忙得很,忙着讨好窦氏去了!”古来都说婆媳乃是冤家,而今看来,这薄姬跟胤禩之间,更是冤家中的冤家,恨不能上升到仇人的境界。
“哀家是不知道,我儿的眼睛究竟是怎么长的?子冉你这么好的姑娘,他看也看不到。倒是捧着窦氏那个十足的贱人,跟捧着什么宝贝似的,真真气死哀家了。”
“太后娘娘不必为奴婢鸣不平,能够伺候在太后娘娘身边,已经是子冉祖上积德了。子冉不敢再求更多,圣者云,知足长乐不是吗。”子冉巧笑嫣然。
“再说了,代王是明主,既然他喜欢窦妹妹,那定然是窦妹妹有子冉等人不及的出众之处。换一个角度看,窦妹妹温柔娴雅,又博学多闻,也是个难得的奇女子啊。”子冉为薄姬斟上一杯茶。
“太后娘娘心善,子冉固然是知道的。太后娘娘怕窦妹妹接近代王有所图谋,又怕代王专宠窦妹妹落个美色误国的名声,所以才如此动怒。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到时候,还以为是太后娘娘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那岂不是不美?”子冉一番话,把薄姬的小心眼,说成了什么大德似的,让薄姬听得高兴极了。
“可不是嘛,哀家做了这么多事,还不是为了代王好吗!那个窦氏,怎么能跟哀家相比!哀家倒是想看看,除了她那张脸,她还能靠什么!”薄姬很是得意自己的‘慈母之心’。
“嗯,就是。可是,代王如今是喜爱窦妹妹的,太后娘娘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图个和平呢。如果太后娘娘伤害了窦妹妹,试想想,代王最敬爱的母亲,伤害了他最喜爱的女子……”子冉可怜兮兮的拽着薄姬的衣角。
“太后娘娘,到时候,代王会多伤心啊……”
“唉!”薄姬无奈的用手指点了一下子冉的额头。
“臭丫头,说了半天,还不是给那个窦漪房说好话。”
子冉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略显不好意思的看着太后。
“子冉就这么点小心思,希望代王和太后娘娘母子和睦,都被太后娘娘看穿了。”
“你啊,就是心太善了。”薄姬感慨道。
“子冉你可知道,在哀家心目中,只有你配当恒儿的王后!什么青宁、窦漪房,连你一根小指头都比不上!唉,若不是碍于青宁的身份,哀家早就想废了她,让你当王后了!”
子冉闻言大惊。
“太后娘娘可别这么说,让代王听见了不得了,还以为子冉心大了呢!代王,代王他……对青宁姐姐还是有感情的。”子冉糯糯的道。
“怎么!”薄姬的声音一下提高了。
“恒儿他还能把你怎么样,就算他敢,哀家也不答应。”
“太后娘娘,子冉知道您疼我。咱们不说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