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汾阴县令王钟杰的儿子,王钟杰告老还乡之后他便一直留在汾阴做县丞。”
“你怎么看?”胤禩又问道。
“你又怎么看?”胤禛不答反问。
“看来,你跟我想得一样了……”
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敌人就是你的爱人。胤禩跟胤禛之间,就是有这样一种奇怪的默契,似敌又似友,即使不用点明,也清楚对方的心意。
“过去跟那个王大人说上两句如何?”胤禩建议道。
“我正有此意。”胤禛言罢迈步向王孝义走去,胤禩紧随其后。
王孝杰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一转身的功夫,便看到了两名男子站在自己面前。通身的气派,虽然穿着粗布衣衫,却仍掩不去富贵之气。
“你们是……?”王孝义面露疑色。
“这位大人,我兄弟二人途经此地,想讨一碗水喝,奈何四处碰壁,唯有这里还算有点人气。”胤禛拱手言道。
“哦,是这样啊!”王孝义点点头。
“你们来得不是时侯,恰逢大水为患,这汾阴之内的百姓,能走的都走光了,不能走的也都成了难民乞丐。”王孝义命人盛了两碗水来,又搬出了几张凳子。
“来,坐下歇一会吧,这附近的山路都被大水封了,不那么好走的。”
胤禛和胤禩坐了下来,那王孝义也随之坐下,见那二人气度非凡,便忍不住开口问道。
“敢问两位兄台贵姓?来我们这汾阴做什么?”
“鄙人艾,单名一个禛字。”胤禛回道,这是当年他们这些阿哥出门办差乔装时惯用的名字。
“这位是舍弟,艾禩。我们二人是贾人,去绛国投奔亲戚的。”
王孝义目光在胤禛身上打量了一番,随即又转向了一旁的胤禩,眼中划过一抹惊艳之色。
“这位小兄弟长得可真是俊俏啊!冷不防一看还以为是一名女子呢。”
胤禛闻言心中有些不满,他不喜欢别人用惊艳的目光看胤禩……
“王大人夸奖了。”胤禩言道,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原身的样貌也是偏阴柔些的,出门时少不了被人诟病相貌,已经习惯了。
“适才听得众人称呼您为大人,您是这汾阴的县令吗?”
“鄙人不才,只是个小小县丞而已。”王孝义叹了口气。
“如此天灾,县令何在?何以只有这一处粥棚呢?”胤禩问道,口气淡淡的,柔和的气质让人不由得放松了警惕。
“汾阴的县令啊!不提也罢……说句不好听的,有他还不如没有呢!”王孝义提起这事儿,心中顿生一股愤慨之情,话也就随之说了出来。
“这汾阴县令姓周,乃是周勃周老将军的家臣,大约是八年前来到我们这就任的。起初还算兢兢业业,没什么坏心思,我见他是周家之后,心中也钦佩,上令下效,将这汾阴治理得十分富庶。”王孝义回忆道。
“时光过了有三年左右,汾阴来了一位叫李朗的人,性子十分豪迈又有一身好武艺,周大人见他是个人才便留在了官府里当了个捕快。这李朗也算有本事,哄得周大人十分高兴,两人不久就开始称兄道弟,还拜了把子。周大人提拔他做了汾阴的县尉,就是从那时候起,一切就都变了……”
王孝义话匣子一打开,便连珠炮一样的,将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嘣了出来,胤禛和胤禩也只是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插上一句,眨眼就过了有半个时辰。
“王大人。”胤禩听了事情的始末,总归就是一个有志青年转变成贪官污吏的过程,没什么好关注的,他疑心的是令一件事情!
“我刚刚途经了一家粮铺,本想买些干粮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可是那店家却说麦麸一斛要两百钱,即便是平常也要一百钱,心中觉得很疑是惑。在我们鄗县,普通麦麸粗粮,一斛卖上五十钱都算是贵的了,何以汾阴的粮价竟如此之高呢?朝廷拨下的赈灾粮饷都去了哪里?”
“这……”王孝杰显然有难言之隐,目光闪烁不知该如何回答。
想要知道一个人是不是贪官,这很容易,只要看看该官员治下地区是否富庶,百姓对其是否拥戴便可知。但是若想知道一个贪官背后的运作网,拿到他贪污的证据,却是难啊!一人贪污,则不免上令下效,当中涉及了太多人的利益,一不小心就有丧命的危险。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明明是巨贪,但是却依然能够混得风声水起。大家都知道他是贪官,却没有人敢办了他。
胤禛和胤禩见状,便也不再追问了。抬头看了看天色,便起身道。
“时间不早了,我二人还要赶奔下一个镇子,多谢王大人的这碗水,改日定当报还。”
“那好。”王孝杰也站了起来,对着二人拱手道。
“我就不便多留二位了,后会有期!”
胤禛和胤禩离了汾阴县,便骑上马往回程走,打算归了御驾大部队。幸亏他们今日来了这一趟,才知道原来汾阴的真实情况。一路上二人骑着马,时不时的有对话声传出。
“足足五年的时间,以汾阴的物价来看,这官商勾结显然已经形成了一道链条!周之秣小小一个县令,这样大动作的敛财都没有人奏报朝廷,定当是背后有人的。”胤禩分析道,当年的顺天府舞弊案便是这样,那可不是某几个人的问题,盘根错节,从下到上揪出了一串贪官污吏,整个顺天府几乎就没有干净的。
他还记得当时有大胆者将‘贡院’二字改成了‘卖完’,还在大门上贴出了一副对联‘左丘明两眼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以此讽刺左必蕃和赵晋。而后康熙派遣了尚书张鹏翮会同江南督抚严查此案,最后赵晋被处斩,左必蕃被革职,其他大小官员也都受到了处罚。
“哼!即便这些人个个都是赵子龙,全都一身是胆,我也要把他们这浑身的胆子都摘了!”胤禛的办事手法一向是雷厉风行。
“即刻下旨把那周之秣抓起来,严刑拷打,我就不信他不开口!”胤禛就是这个性格,对待这些贪官污吏的手段最是直接,宁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也难怪当年雍正朝的时侯一众贪官都是恨不得自杀也不愿落在这位爷手里。见他说出了这等话,胤禩就不免要劝着些了。
“我知四哥生气,我现在也是恨不得即刻就摘了那周之秣的脑袋,但是解决了他一个算得了什么,不过一个县令罢了!我恐怕,朝廷上还有人帮他撑腰。打草惊蛇,则难免有漏网之鱼。咱们不如以其为饵,看看能钓出些什么来。”胤禩言道,他与四哥不同,一向是喜欢走怀柔政策的。大汉不是大清,这代王也不是雍正,四哥的雷霆手段一出,难免遭人诟病,他们现在还在吕雉的监视当中,行动不能那么扎眼。
胤禛听胤禩这么一说,气性过了,自然也就明白了胤禩的顾虑,他微微笑了笑。
“也只有你敢在我盛怒的时侯触我的霉头了。”总是那样云淡风轻的笑着,就像一股清泉,轻而易举的将心头的火扑灭。
“我自是不怕被你骂的,当初你骂得还少吗。”胤禩柔柔的一句话,又让胤禛郁闷了,当初当初,又是当初……一失足成千古恨,他这辈子恐怕都不能摆脱‘当初’的阴影了……
“喂!四哥,你的骑术什么时侯这么差了?弟弟我可不等你了。”胤禩一马当先,一扯缰绳便将胤禛抛下了老远。
“我的骑术差?”胤禛失笑,顿时策马赶上去。
“我那是让着你,就你现在这小身板,十个都不顶用。”
兵分两路
霍昕是少数知道代王微服出巡的人之一,自从代王走了之后,他更是提心吊胆。虽然知道有死士暗中保护,但当今天灾人祸实不太平,对那二人的决定也颇有些怨言。今日收到消息,那出行的两个人终于回来了,这方才急匆匆的前去迎接。
胤禛一回来,便召集了霍昕、宋昌、周亚夫几位得力的臣下,将自己在汾阴的见闻诉说了一番,想听听看大家都有什么意见。
“不想周之秣竟如此不中用!”周亚夫知道后,一张黑亮的脸顿时涨成了紫红色,心中颇为懊恼。这周之秣是他父亲举荐的人,如今被查出竟然如此丧尽天良,他亏对代王啊!
“任凭代王发落,我周家没有这样不忠不孝的子孙。”周亚夫当即表明了态度。
霍昕在一旁一直听着,侧目看向了胤禩,在对方的眼神中瞧出了端倪。又见胤禩对他点了点头,霍昕了然于心,怕是代王和窦美人已经商议出了章程,便上前几步。
“代王,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霍昕言道。
“汾阴之祸非一日酿成,不若我们就假装不知,看看那周之秣会如何应对,朝廷上又有谁会为周之秣说话,将那些涉及此事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霍昕是极其聪明的人,此言恰巧说中了胤禛和胤禩的心思。
“霍爱卿言之有理。”胤禛道,随即看向了周亚夫。
“亚夫你也毋需太过自责,我们此行去了汾阴,一切如常便好。”
“诺!”
见众人出去了,胤禩方才开口道。
“四哥,周之秣杀不得。”胤禩最是会察言观色,周家世代武将出身,这些粗人们都有一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十分的护短。刚才周亚夫虽然说但凭代王发落,但是听到后来霍昕的话之后,脸上还是隐隐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汉朝还没有科举制,选拔官员以世袭、察举、任子等方式为主,选拔上来的官员都是彼此熟识的,这样就更免不了任人唯亲的弊端。更何况,周之秣是周氏推举的人,如果真杀了他,就是在明晃晃的打周家的脸。
胤禛的脸色不大好看,他是真心想按照自己以往的手法来处理这些人,但是此刻的情况却不允许,其他人都还好说,周之秣的出身实在特殊,他日后要靠着周家的地方还有许多,不能现在埋下祸根。
“四哥,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自是将那些奸臣奸商揪出来正法,周之秣的事情,还是交给我的好。”胤禩握着胤禛的手拍了拍,他自然知道四哥的难处。四哥当初在众兄弟中人缘不好,在众臣中亦然,就是因为他这个个性,杀伐决断,只要是为民为国,丝毫情面都不留。现在到了这里,需要一忍再忍,对着这些贪官污吏还要打落牙齿和血吞,确实太为难了。
胤禩心中已经有了些粗略的想法,杀不得,那就用之,听说周勃可是很喜欢这个会说话会讨喜的周之秣呢……未雨绸缪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胤禩可不会忘记,文帝登基之后那周勃以文帝亚父自居,事事压制着文帝独自作大,甚至还意图谋反的事情,虽然很多史料记载谋反一事乃是一个误会,但是文帝登基后于周勃关系交恶却是不争的事实,不可不防啊!
胤禛闻言也明白了胤禩的意思,轻声笑了笑。
“好啊,届时你唱白脸,我唱红脸,不过除了周之秣,其他人等的脑袋四哥是要定了。”总要杀几个贪官来平息百姓的怒火,既然周之秣不能动,那些同流合污之辈总能动了吧。
两人计议一定,御驾一路向汾阴而行。行了有几日,便抵达了汾阴城外,周之秣接到消息,早早的侯在城门口接驾。见不远处明晃晃的人龙缓缓而来,忙带着汾阴的一行官员跪在了地上,高声呼道。
“臣周之秣,参见代王!”
有人撩开了马车帘幕,胤禛从中走出来,几步来在了周之秣面前。
“起来吧,此行仓促,周爱卿也不必太过多礼。”胤禛滴水不漏的道,仿佛根本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一个巨贪。
“诺!”
周之秣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他上次见代王的时侯,后者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童呢!而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威严的王者了,时光荏苒啊。
“臣已经在府上备了薄酒小菜为代王接风洗尘。”周之秣听了李朗的建议,没有大摆宴席迎接代王,当然也是为了凸显他的‘清廉’。
“这便不必了。”胤禛拒绝道。
“本王一行匆匆就是为了体察民情、视察河工而来,还是先去看看灾民的安置情况吧。”
“诺!”周之秣此刻心中念道,果然如李朗所料,代王一来便要视察民情,幸好他提前做了准备,不然还不被打得措手不及!
一行人进入了汾阴城,与那日胤禛和胤禩所见的情况已经大不相同了。沿街两旁都设有临时的帐篷,收容一些无家可归的难民,衣被粮药之物充足,此刻正值午饭时间,城内粥场竟达十余处,正在给难民舍粥,如果他并没有提前来看过,说不定还真会被这周之秣给骗过去呢!
“自水患爆发以来,臣就即刻开仓赈灾,朝廷发下来的粮饷基本都用在这上头了,县丞王孝义那有一本账簿,可供代王审查。”周之秣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此刻说起话来底气也是十分的足。
“哦,这便好。”胤禛并不多言,只是走进了一处难民营,大约二十平的帐篷内,此刻住着有十多人,个个面黄肌瘦,见来人脸上挂着恐惧和忌惮。
胤禛也不怕脏,就地坐在了蓆子上,而后命身后的一众臣子也跟着坐下。
“你们别怕。”胤禛难得和颜悦色的对那些惊恐的百姓道。
“我是代王,这些都是代国的臣子。”
胤禛刚一亮明了身份,这帐篷里顿时炸了锅。那些还躺着、睡着、窝着的百姓顷刻间都睁圆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盯着胤禛直看,哆哆嗦嗦的翻身跪倒在地上发抖。
“你……你,你真是代王?”
“不是戏文里唱的,是真的代王?咱们代国的代王?”
“放肆!对代王说话什么你啊我的,还咱们?谁跟你咱们!”周之秣闻言连忙板着脸上前训斥,被胤禛拦下了。
“哎,周爱卿,不必如此,这些都是代国的百姓,而我是代国的王,这咱们二字用得也对。”胤禛已经瞧见了周之秣紧张的握紧了拳头,只当没有发现,仍旧温和的对百姓说话。
“你们这里遭灾多少天了?”胤禛问道,有那胆大的人抬起头来回道。
“已……已经两个月了,大水来了,庄稼都淹了,房子也塌了,死了好多人,真是……”未说完那人已经呜呜的开始哭了起来,这一个人先哭,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