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没有存李昊岩的手机号,但不知为何,看到那串陌生的号码,她本能地感觉到来电的人是李昊岩。
虽然在此之前,他从来没给她打过电话。
当接通电话,听到电波那头传来的声音时,她忍不住露出个“果然如此”的微笑来。
“你还在东京?”没有任何寒暄,李昊岩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萧瑜难得放松,单手支着头,看着窗外千篇一律的雪景,忽然觉得这已经看了无数次的景色也挺有意思。
“我的主治医生无缘无故消失好几天,我难道还没有一点知情权?”
“听上去火气不小,谁惹你生气了?”萧瑜慢条斯理道。
李昊岩窒了一窒,然后若无其事地换了话题,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萧瑜想了想,决定不告诉他她已经在路上了,只说道:“事情办完了就回去。”
“什么事要那么久?”
“和你没关系。”
李昊岩的声音立时一变,多了几分不满,“你都已经三天没来了!你就是这么对我负责的?你连我现在复健到什么程度了都不知道!”
“怎么不知道?”萧瑜眯起眼,即使看不见,她也完全想象的出李昊岩现在横眉竖目的模样,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多威风啊,医生一走就立马把自己摔个七晕八素,生怕医院留不住你是吧?”
“我……”
“我在研究所呆了好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断了腿还能把自己从轮椅上摔下来。李昊岩,你真出息啊。”
虽然被她冷言冷语刺激了一番,但电话这头的李昊岩却突然觉得自己舒坦了不少。
不是他喜欢被虐,只是这女人表达关心的方式就是冷嘲热讽,他早就学会反着听她的话了。
不过他还是识趣地另起了个话头,说道:“昨天阿弘带着小望来了一趟,没看见你,还专门问起你了。”
“我认识他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欧洲哪个角落呢,他难道不该多过问我一下?”
李昊岩笑着附和,感觉就像是自己正悄悄宠着她,心情好得不得了,“好好,算你有理。”
萧瑜哼了一声。
过了一阵,她突然说道:“你知道从东京到京都的列车叫什么吗?”
李昊岩一怔,随即大喜,“你要回来了?”
“少说废话!”
李昊岩这时候什么都不跟她计较,乖乖地问道:“不知道,叫什么?”
萧瑜望着窗外素净而明亮的雪景,微微一顿,声音和神色都不易察觉地柔和了许多,“叫希望号。”
李昊岩心里一动,忽然之间,就暖成一片。
他忍不住翘起唇角,沉静的黑眸荡漾起温软的波光,“很好的名字。”
希望号。
我在大雪纷飞中,等你乘着希望,回来我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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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瑜回到研究所后,李昊岩的复健也开始渐入佳境。
复健是一个极其漫长而痛苦的过程,最害怕的就是病人的意志力不够坚强。一旦病人主观上放弃,即使是最高明的医生也无能为力。
李昊岩别的不说,意志力这一项,倒真不输给任何人,毕竟早在过去十来年中就被磨练出来了,更别提现在还有个强大的动力源在身边随时鞭策着。
他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不仅保质保量完成复健任务,还时不时地撺掇萧瑜给他加量,惹得萧瑜又训了他好几回。
训归训,眼见他的复健进度超过预期,萧瑜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只是另一件事的进度,就不那么令她满意了。
这天,李昊岩在完成了复健后,又自觉跑去健身房锻炼上肢力量,以免身体素质发生太大的退步。
他最近一段时间每天下午都泡在健身房,倒是跟一些其他病区的病人混了个脸熟。
快三点的时候,萧瑜来健身房看了一眼,见他没有盲目地超负荷锻炼,也就没多留意,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只不过走的时候,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其实近来她都这样,李昊岩这几天被她挑刺的时候也多了,看得出她心里有事,但李昊岩始终忍住了没问。
从他听说她要出国的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个月了。
研究所里的风言风语虽然有所削弱,但一直没停过,可她从始至终没跟他提过一星半点,连一句旁敲侧击都没有。
这个态度让他心凉,却又忍不住心生期盼。
她是真的要走,还是只是空穴来风?
他心底交织着惶恐和期待,连自己都搞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想问她,却又害怕得到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再者,他想相信她,他从不认为她会先放弃他,因为她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说过了,半途而废从来就不是她的风格。
可是不问她,他又始终忐忑着:为什么出现那些流言?她突然去东京是什么原因?她最近的焦虑又是因为什么?
想来想去,他发现自己能做的还是只有一件事,就是好好复健。
不论她走还是不走,她希望自己能快点好起来,这一点总是不会变的。
就算她真的要走,他也得康复了,才能去追回她,不是吗?
于是,他干脆藏起所有的疑问和担忧,埋头苦练,有时候甚至恨不得一天把一周的量都给完成了。
让她给他加量,可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不过他到底是害怕拔苗助长,反倒惹她生气,所以也只能想想罢了。
好在他现在已经可以每天拄着拐杖走上一小段路,虽然平时还是坐着轮椅,但距离完全康复,应该也不会太久了吧?
这些纷杂的念头在脑子中很快闪过,李昊岩做了个深呼吸,再一次静下心来,投入练习。
没过多久,一个人站到了他附近的跑步机上,扭头跟他打了个招呼,“李,下午好。”
李昊岩抬眼一看,微微颔首,“你好,赫奇特。”
赫奇特是个身材高大健硕、留着棕色小辫子的德国人,今年二十八岁,是个职业网球运动员,世界排名还不错。
两个月前,他在训练场上突然晕厥,然后被查出患有很严重的心脏病,因此不得不暂停自己的职业生涯,到这家国际一流的研究所接受治疗。
李昊岩和他是在健身房里认识的,因为不在同一个病区,所以两人平时交流的机会不多,也就是在锻炼的时候能见上面。
赫奇特虽然是个德国人,但性格一点没有日耳曼人的严谨,反而是个典型的话唠。
即使李昊岩在生人面前永远都是那副不通世事的纨绔德性,几次接触下来,有时也能跟这个德国青年聊上几句,毕竟,他也算是这座研究所里少有的几个会讲德语的人之一。
赫奇特悠闲地跑了一会儿步,算是热身完毕,停下来喝口水,突然问李昊岩道:“李,你的主治医生是谁?”
李昊岩用力完成了一次推举,喘口气,坐起身,看向他,“你不认识,怎么了?”
赫奇特挑眉一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是不是那个很漂亮的女医生?中国的?”
李昊岩皱起眉头,“赫奇特,请你放尊重一些。”
“嘿,伙计,我可没说什么。”赫奇特耸耸肩,然后一摊手,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她在跟另一个医生争执,好像吵得很激烈。”
李昊岩淡淡道:“那不管你的事。”
“哥们儿,我是关心你。”赫奇特一边的眉毛高高扬起,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他的话却令李昊岩心里一凉,“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是日德混血,我母亲是日本人,所以我也会听日语,只是不会说。我刚刚听到你那个漂亮的主治医生说,她很快就要出国了,这事你知道吗?”
李昊岩垂下眼,感觉到自己的背脊似乎有些不受控制的僵硬,“我知道这件事,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赫奇特撇了下嘴,“好吧,算我多管闲事,我只是担心你被蒙在鼓里。”
李昊岩脸色有些阴沉,冷冷道:“管好你自己吧,赫奇特,别学那些爱嚼舌头的女人。”
说完,他径直推着自己的轮椅,离开了健身房。
赫奇特在他身后忍不住嘀咕一句:“看样子明明就是不知道,真是难懂的中国人……”
出了健身房,李昊岩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直接回病房,当做什么都没听到,他做不到;可要直接去质问萧瑜,他又始终有些犹豫。
想来想去,他终于还是一咬牙,推着轮椅往临床部的办公区去了。
如果伸头缩头都躲不了这一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要是再不问个清楚,他估计自己会憋出毛病来。
每每想到这,他都忍不住苦笑。
怪不得说“一物降一物”,早哪怕一年时间,他也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纠结至此。
而此时此刻,萧瑜也正坐在办公室里生气。
她方才在电梯间遇到多日未见的平野真弓,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对方竟然抛弃了一贯的礼数,一见面就质问她出国的事情。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更是当头一大波驳斥浇来,让她好不狼狈。
她少有被人以词锋逼退的时候,自然怒不可遏,当下与他争执起来。
其实说来说去,无非是平野认为她不该在这种时候出国,放着好好的升职不要,反而去操心一个已经早就好了大半的病人。
他替她考虑,这份心意她领了,但这种方式她拒不接受,更别提他的意见。
不欢而散之下,她实在是难有好心情,再一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一直杳无音讯的事情,更是烦躁起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砰砰砰”三声,不轻不重。
“进来。”
门被推开,李昊岩推着轮椅进了屋。
看见是他,萧瑜微一愣神,不自觉地站起身,走近问道:“你怎么来了?锻炼结束了?出什么事了?”
李昊岩微微仰头望着她,目光如湖般深邃沉静,有种让人无所遁形的力量,“我有事想问你。”
萧瑜被他那样注视着,不知为何,心里竟轻轻一跳,生出一丝心虚。
但她转瞬间就压下了这份古怪的感觉,平静道:“你说。”
“我听说……”
李昊岩不留痕迹地停了一下,果然看见萧瑜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已经足够了解她,看到这个细微的表情,他的心顿时咯噔一下,但声音还是控制得很平稳,“我听说你要出国一段时间,是真的吗?”
萧瑜没有马上回答。
她将手抄进衣兜,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问道:“你听谁说的?”
李昊岩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来是真的了。”
话虽如此,他的心却好像就此掉进了无底深渊,一股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的失重感从脚底窜上来,让他骤然眩晕。
萧瑜抿紧嘴唇,一时间有些犹豫该不该跟他说实话。
她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将解释的话咽了回去。
在一切确定之前,她不想给他错误的希望,因为那可能带给他更可怕的失望。
“还没定的事,你不用太在意。”
李昊岩的眼神从她脸上移开,仿佛突然受重,垂直着坠了下去。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才低哑着声音,说道:“你觉得,我不会在意这件事吗?”
萧瑜怔住了。
她听出他声音的不对劲,但却看不到他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听他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她罕有地感到了无所适从。
“李昊岩,你没事吧?”她下意识地蹲下身,伸手去抬他的脸,想要看他的表情。
李昊岩侧过脸,避开了她的手。
过了几秒种,他转回头来,脸上仍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只是眼神晦暗了许多。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萧瑜不说话了。
她盯住李昊岩的眼睛。
那双平日里如湖水般沉静而漂亮的眼眸,此时却仿佛一潭死水,没有丝毫亮光。
他明明在看她,却让她有种错觉,仿佛他已经看不见她了。
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萧瑜盯着李昊岩看了半晌,李昊岩就像毫无所察一般,跟她直直地对视。
良久后,萧瑜微微皱眉,不甚确定地问道:“你生气了?因为出国的事?”
李昊岩轻声反问道:“你觉得,我不该生气?”
“为什么?因为我没有告诉你?”
李昊岩不答话。
萧瑜终于明白了他生气的原因。
按理说,对于他这样发脾气,以她一贯的性子,是肯定要训斥一顿的,免得他以后再恃宠而骄,但是今天……
等等。
她刚刚想到了什么?
萧瑜被自己自然而然的想法惊住了。
再看向李昊岩的时候,她的眼神里还残留着极度震惊后的茫然。
李昊岩回视她,眼神中透着一股沉默的执拗。
萧瑜被那眼神看得一个激灵,脑子里嗡嗡一片,猛地站起身就想走,却忽的眼前一黑,整个人一下子向前倒去。
情急之下,她惊呼出声,一把拽住什么东西,随即就摔进一个温热而熟悉的怀抱。
世界仿佛一下子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切图像和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突如其来的寂静和黑暗。
眼前的黑影残留了好一阵,才逐渐散开。
耳边渐渐出现焦急的呼唤声,圈住自己的臂膀结实有力,她甚至能感受到肌肉起伏的线条。
她的脸就埋在他的胸口,隔着几层布料,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激烈震颤的心跳,那样强烈,仿佛带着极端的侵略性,一下一下,像是教堂的钟声,不容拒绝地回荡在她的灵智上空。
萧瑜任由李昊岩将自己拉起来,愣愣的,好半天没有反应。
李昊岩连叫她几声,见她没有任何回应,心里也一下子没了底。
就在这时,萧瑜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十九章:11月下旬12月中旬
、二十章
萧瑜一下子从茫然中回过神来,稍稍用力挣动了一下。
李昊岩放松了抓着她的力道,但仍将她的胳膊锁在掌中。
他微皱着眉,灼热的眼神牢牢定在她身上,“没事吧?”
萧瑜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眼,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淡声道:“起得太急了,没事。”
说着,她站起身来,将手臂抽离出他的掌控。
李昊岩掌心一空,无意识地虚虚握了下拳,心头却骤然升起一股古怪的无力感,“你……”
萧瑜的手机还在持之不懈地响着。
终于,他将手掌平放在膝头,抬头若无其事地笑笑,平静道:“你接电话吧,我先回去了。”
萧瑜看着他转动轮椅,沉默着离开办公室,久久没有动作。
铃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她盯着那扇已经被合上的门,脑子里闹哄哄的,不知道该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拿出手机,给刚才的号码回拨过去。
电话那头的人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语速很快,亢奋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激动。
萧瑜静静听了一阵,终于在对方难得的语句间隙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