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嗤笑一声,诸葛亮叹息道:“积石原不偏不倚正处阳遂前方,且又地势平缓,最能发挥骑兵作战的优势,他们是有备而来啊。”
说话间,只听远方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隐约还伴着些其它的嘈杂声音。不一会儿,又一个探马斥候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而这一次,来人显得更加心急火燎,似乎前面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紧急情况,“报——我军与敌军遭遇,敌众我寡,请求丞相指示。”
诸葛亮闻讯竟未觉得有多懊恼,反而是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亢奋感,远远听着那时隐时现的兵刃撞击声和铁蹄纷沓声,他仿佛看到了那个隐藏在魏国千军万马之后的身影。漆黑的夜幕无疑是最好的掩饰,那个人在暗处不动声色的运筹帷幄,与自己针锋相对,就像一个拥有巨大力量的怪物似的,无所不在。若是放在多年以前,诸葛亮定会为这棋逢对手的感觉兴奋不已。但今时今刻,除去刚开始那一转瞬的亢奋,他更清晰的感受到了来源于灵魂深处的紧张压力和一些自己不愿承认的畏葸。他早已远离了意气风发的年华,而蜀汉的兴衰却仍需他一肩挑起,对手太过强大,若说不怕,未免虚伪。
“丞相?丞相?”等待命令的斥候久久不闻声音不禁疑惑,试探性地叫了诸葛亮几声。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诸葛亮冷静地下达指令道:“全军回撤五丈原。”
这厢胡遵听说诸葛亮举兵撤退便要率人追击却被郭淮拦了个正着,“别追。”不解地看着与自己搭手的将军,他还没发问就听郭淮冷然道:“你忘了王双跟张颌将军吗?”
想到他口中那两人皆死于追击由诸葛亮带领撤退的蜀军,胡遵的背后浸出了一层冷汗,可想想如此放过能够打击敌军,己方还占据极大优势的机会他又觉得不甘心,“就这样放走他们?”
心里也觉得就这么收手多少可惜了,但郭淮还是果断掉转了马头,淡淡道:“由他们去吧,迟早还会再战。”
经历了两场不大不小的胜利,魏军的士气很是高涨,可司马懿却怎么也放松不下来。那些有关诸葛亮的传奇和他曾经叱咤风云的故事都是振聋发聩的警钟,时时提醒着司马懿自己在和一个怎样的能人志士过招。
之后的日子里,两军又起过些大大小小的冲突,各有输赢折损,但总体来看也都不算什么。司马懿死守五丈原外的东、西、北三面,唯独空出南面的斜□,大有让蜀军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意思;而诸葛亮在几次旗鼓相当的较量后也不再急于动作,安安心心驻扎在了五丈原上,等着魏军露出破绽再给予致命一击。在他二人的带领下,魏蜀两军理所应当地陷入了僵持胶着期,营寨上空日日笼罩着备战的焦虑气氛,可军士们却并没有实际的战事可以参与,如此紧张与悠闲并存的状态确是说不出的诡异。所幸索然无味的相持中终归会发生些令人欢喜令人忧的事——在与孙权大军的作战中,魏将满宠将兵有方,成功击退了东吴进犯的三路大军,魏军可全心应付西线对蜀战事矣。
满宠方面的捷报传出不久后,来自洛阳的皇帝手书就跟着被送到了渭南。近来得知吴军撤退的消息后,魏军众将士皆是斗志大振,摩拳擦掌想要一鼓作气连带拿下蜀军,以致每日都有人前来请战,却都无一例外的被他们的主帅回绝了。这次数一多,军中难免生出非议,对此,司马懿原是不想多做解释,可起哄的人多了,则易军心动摇,身为主帅,他没有理由坐视不理。看过了皇帝御笔亲书的信,司马懿暗自舒了口气,心道总算是等到了能压住这群骄兵悍将的东西。抬眼扫向帐中的人群,他好整以暇道:“诸位以为圣上在信上写了什么?”
闻言,下面那些主战的将士先是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了一番,而后便有人按捺不住道:“敢问大将军可是圣上号令我等出战退蜀?”
不置一词地笑了笑,司马懿挨个看过他们跃跃欲试的脸,垂下眼开始沉声诵读起信函上的内容,“但坚壁拒守以挫其锋,彼进不得志,退无与战,久停则粮尽,掳略无所获,则必走。走则追之,全胜之道也。”
话音落下,帐内鸦雀无声,半晌,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带头回应道:“末将谨遵圣上旨意。”
满意地略一颔首,司马懿将将扬手让众人散去,就有一名他的亲信从门口疾步走到他跟前禀报道:“大将军,前方探马回报发现蜀军开始在五丈原一带屯田,似有久留之意。此外还有传闻……”说到这儿,那亲信看了眼在帐门口驻足探听自己汇报消息,迟迟不肯退出去的几名副将,有些迟疑起来。
顺着他的目光望见那一脸探寻的几个人,司马懿觉得与其现在把他们斥退,让他们胡乱猜想倒不如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于是他冲自己的亲信点点头,“说吧,什么传闻?”
“早在开战初期,蜀军就在斜□囤积了足够供给前线三年的军饷,而且,他们还动用了一种叫木什么……”打了下磕巴,亲信才重新想起了自己听来的那个新鲜玩意儿的名字,“哦,木牛流马的东西不断补充运输粮秣,从而极大节省了人力。”
那几个从头听到尾的副将见司马懿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忍不住进言道:“就算是这样您都不打算出兵?难道要龟缩于此等着看诸葛亮在五丈原彻底站稳脚跟吗?”
抬手止了他们的话头,司马懿也不以与回答,只面无表情道:“你等若是走漏了什么风声,军法从事,退下吧。”
“将军!”不愿气馁地在原地杵了好一阵,几人见自家主帅当真不为所动也只得悻悻地退出了帅帐。
耳根子总算是清静下来,司马懿伸手抵住眉心许久无语,看样子显得有些疲惫。良久,他抬起头对亲信吩咐道:“再派人去查证消息,不要节外生枝,明白吗?”
“诺。”应了声,那亲信犹疑道:“如果传言属实,将军又该作何打算?”
眼睛盯着案上的烛台,司马懿没有说话,也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没想好怎么说。
见状,那名亲信自觉无趣,躬身道:“将军没有其它事的话,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
在司马懿的高压下,关于蜀军粮秣的问题到底没有在魏军诸多将士中宣扬开来,受命前去调查的密探也很快就有了回音,结果说不上令人振奋但也不算太坏。
雨季过后,暑热便接踵而至,整日的高温着实令人感到难耐,但司马懿却一如既往的不急不躁。坐在帅案后,他一边听着亲信的汇报一边在心里拿定了主意。
认真向司马懿说明了情况,亲信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只好试探着唤道:“大将军,接下来要怎么办?”
“倒没有预想的那么糟。”眼底是晦明不定的神色,司马懿沉吟道:“五丈原的可耕之地并不足以供应十万大军的粮饷,至于从斜谷那边,屯粮不足,就算有不断运送的补给,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站起身负手走了两步,他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鲜少有的愉悦表情,“攻守之势,向来攻难守易,只要我们死守不出,就这样耗下去,就算蜀军屯上三年的粮饷又能如何?纵使诸葛亮有通天之能,又为之奈何?而蜀汉大军出境作战却无所收获的最终结果,还不是白白损伤他们自己的国力。”
若有所悟的点点头,那亲信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帐外有人通传,“禀报大将军,有洛阳来的书信。”
“送进来。”让亲信退到一边等着,司马懿重新坐回了帅案之后。
从下属手里接过信函,他本以为是天子又有什么新的旨意,拆开一看却是司马孚的手书,惊讶了一下,司马懿正处在愣神之际,只见又一名士兵冲进帐内,扑通一声跪地道:“不好了,大将军,您快去营寨门口看看吧!”
46羞辱
正午的烈日正当头,夏蝉不知疲倦的高歌和营寨外蜀军的叫骂响成一片;不胜烦人。在寨墙上站了片刻;司马懿冷冷睨了眼那些使出全身解数企图激怒自己的蜀军士兵后转头看向身旁一众闹着要出营应战的将士;“吵什么?这么低级的激将法都看不出?”见他们或惭愧或不服但最后都噤了声;司马懿继续施压道:“是谁挑的头自己去领二十军棍,再有违令请战者四十,依次加成。”看到一员年轻的副将从噤若寒蝉的人群中走出,他没再多加苛责,转身扬长而去。
在帅帐中等候多时的亲信见司马懿回来;忙迎上前道:“发生什么了将军?”
端起案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司马懿满不在乎道:“几个蜀国的喽啰在外面捣乱,那些个新晋的将领沉不住气罢了,不值一提。”
不知为何竟从他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了一丝高兴的意思;亲信倍觉疑惑;于是小心询问道:“敌军都放肆到寨门口了;大将军就一点不气?”
很清楚他为何会这么问,司马懿放下茶盏道:“气也是气底下那些不开窍的将士,至于蜀军……”停了一歇,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老夫倒是该感激他们如此作为。”
愈发不能理解他,亲信一头雾水道:“属下愚钝,望将军明示。”
慢条斯理的研好墨,司马懿开始提笔回信给司马孚,边写边念,权当顺便回答了亲信的疑问,“诸葛亮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觉,好兵而无权,虽提卒十万,已堕吾画中,破之必矣!”将信封好,司马懿抬眼去看仍旧一知半解的亲信,不禁好笑,“以诸葛亮之才,若非无计可施何至于出此下策?兵者戒躁,他已经输了。”
经他这样一解说,亲信终于豁然开朗,“难怪将军无论如何都坐守不出,原来是笃定了蜀军在下号战中毫无胜算。”
“早先也只是在赌,但今日之见便是确定了他们希望野战定胜负,老夫又怎能如他们所愿?”把信交到他手里,司马懿低声交代道:“差人送去洛阳,还有,密切注意军中将士的动向,绝不允许有人擅自出战。”
“将军放心,属下明白。”拱手一揖,亲信躬身退出了帅帐。
顺手把毛笔架回砚上,司马懿用手肘撑住椅扶阖眼小憩起来,眉宇间虽夹带了疲惫之色,却并不影响他气定神闲的状态。
蜀军日复一日在营寨外咒骂不休,魏军迫于主帅的军令不去予以理会,倒也渐渐练就了充耳不闻的功夫,甚至有些士兵还能在私底下拿听来的某些骂出了花样的话当做笑料。但那些心高气傲的副将却无法忍受蜀军变本加厉的挑衅,所有的不满、愤慨和经受的耻辱在他们年轻的心里燃成了一团火,一旦喷薄而出便可带出焚毁一切的力量——不仅仅是对敌人而言。作为过来人,司马懿看得很清楚,他需要这些新鲜的力量振奋士气,可也必须防范超出控制的崩毁产生。
天边的一线曙光逐渐溢满整个穹空,朝阳升起,晨雾褪去,魏军在营寨里操练的操练,巡逻的巡逻,开始了又一天的生活。所有日常事务都在有规律的进行着,没有任何异状,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是连日来一直在寨外叫嚣的蜀军破天荒地的停止了口舌之战,改派使者来求见司马懿了。
听完戍卫的通报,司马懿“啪”的合上手里的竹简,哼笑道:“看他们这回又要弄出什么名堂。”起身理正衣冠,他冲帐门口扬了扬下巴,“传令下去,让诸将前往中军大帐同本帅一起接见来使。”
对蜀军突然改变态度感到好奇的不止是司马懿,一进入中军大帐,他就注意到了在场众将毫不掩饰地将审视与探寻的目光非常统一地聚在了立于大帐中央颇为局促的使者身上。稳步走到帅椅中坐下,司马懿上下打量了一番来使,直看得那人显出某些不知所措的神情来,他方徐徐开口道:“你来,所为何事?”
头压得低低的,那使者似乎有一瞬间的迟疑,而后才拘谨地回道:“在下奉诸葛丞相之命前来给大将军送一件礼物。”说着,他还真的双手捧上了一个礼盒。
“哦?”饶有兴致地一挑眉,司马懿扫了眼座下无一例外皆是意外不已的将士,又冲身边的侍卫稍一挥手示意他下去将献礼呈上,“那就多谢你们丞相的美意了。”
“大将军太客气了。”使者低声应了句,声音里的畏缩感更甚了几分。
有敏锐警惕的将领见状不禁心生疑虑,眼看司马懿要伸手揭开盒盖,忙脱口阻道:“大将军,当心有诈!”
覆在盒盖上的手没有停止的动作,司马懿盯着那名使者,半认真半玩笑地调侃道:“想来诸葛丞相不会那么不入流,企图借此暗算老夫。”随着话音的落下,只听环扣发出一声轻响,铜鎏犀嵌的盒子就这样被打开了。
大帐里极静极静,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司马懿和那方匣子上,身为武将的警觉让他们本能的认为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些什么,否则来使不至于那般紧张,他们的主帅也不会在掀开盒盖后就愣在了原地。时间一点点过去,司马懿仍是方才那副垂眸看着礼盒的样子,不言不语也没有动作。见此情形,下面那群将士是既好奇又担心,纷纷议论开了。私语中,也有人直截了当地开口向蜀军来使发难道:“说!你究竟给我们将军送了什么?”
偷眼瞥了下司马懿,使者诚惶诚恐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礼已经送到了,你要想知道是什么何不去问问司马大将军?”
“你!”抬头望了望还在兀自出神的主帅,而后又把视线投到使者身上,出头的将领气不过道:“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你也没安好心,看我不一剑劈了你!”说话间,手已摸上了腰间的佩剑。
“住手!当着本帅也敢兵戎相见,还有没有规矩了?”威严沉缓的声音自座上传来,不是司马懿又能是谁?轻轻扣上盒盖,他意味不明地发出一个类似于笑的音节,重新在帅椅中坐好,看向使者的眼里又多了层莫测之意,“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且安下心来。”顿了顿,又道:“既然老夫收了诸葛丞相的礼,怎么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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